現代漢語“有點兒”與韓語“ｊｏｇｅｕｍ”的比較

程度副詞“有點兒”在現代漢語中用得很多。但是對學習漢語的韓國學生來說，正確地運用“有點兒”并不簡單。韓語中的“jogeum”也是表程度小的程度副詞，因此許多漢韓詞典將“有點兒”翻譯成“jogeum”。兩者之間的確存在著相似之處，但還存在著一些細微的區別。學習漢語的韓國學生因為受到韓語負遷移影響，往往把“有點兒”用得不準確。因為韓語中“jogeum”除了做程度副詞外，還可以用作數量副詞和名詞。盡管作為數量副詞和名詞的“jogeum”不但與作為程度副詞的“jogeum”有明顯的不同，而且與漢語中的程度副詞“有點兒”也存在著比較大的差異，但是少數韓國學生還會混淆它們之間的用法。鑒于這種狀況，本文首先想要簡述程度副詞“有點兒”的特點及“jogeum”在韓語中的使用情況，在此基礎上，試圖對漢語中程度副詞“有點兒”和韓語中程度副詞“jogeum”進行一些比較研究，并以此為依據，聯系韓國學生學習漢語中容易出錯的實際情況，分析其產生偏誤的原因，以提供一些教學策略。

一、程度副詞“有點兒”的特點

一般認為，在肯定句中，程度副詞“有點兒”能修飾的是一些表貶義或消極意義的形容詞結構和動詞結構，而在否定句里受“有點兒+不”修飾的是表褒義的動詞結構和形容詞結構。 本文認為將這樣的描寫歸結為：不管在肯定句還是否定句，“有點兒”對后面的內容起削弱、減輕的作用，修飾的常常是表貶義或消極意義的結構。這一歸納，可以將“程度副詞“有點兒”在句子里對其“后面的內容起削弱、減輕的作用”這一特點更明確地表現出來：

在肯定句中，“有點兒”修飾的是帶有貶義的結構。如：

（1）他有點兒懶惰。

在否定句“有點兒”修飾的同樣是貶義或消極意義的結構，例如：

（2）他有點兒不認真。

（3）天氣有點兒不大好。

與（1）中的“懶惰”一樣，（2）里的“不認真”和（3）里的“不大好”也可以看成是帶有貶義的結構?！坝悬c兒”對“懶惰”“不認真”“不大好”都起“削弱、減輕”的作用。

另一方面，這一歸納還可以將“有點兒”+褒義結構的語法意義包括在其中。例如：

（4）“刻苦學習是很好，但我認為他有點兒太刻苦了。”

這里的“刻苦”是帶有積極意義的詞，但在這個句子里表達的意義卻是不滿的負面評價。說話者認為，“刻苦”是好的，但“太刻苦”是不好的。 “有點兒”對“太刻苦”也起“削弱、減輕”的作用。

總之，“有點兒”后可以加褒義結構，但一般情況下，它后面所接的常常是表貶義或消極意義的動詞結構和形容詞結構，并且在語法意義上總是對其修飾的結構所表示的程度起削弱和減輕的作用，以傳達敘述者的負面、消極態度。

二、韓語 “ jogeum ” 的特點

如上所述，韓語中的“jogeum”可以做數量副詞、名詞和程度副詞?，F將其特點分述如下：

（一）數量副詞“jogeum”的特點

數量副詞“jogeum”表數量少，此數量不是具體的數量，而是模糊的分量，這與漢語中的數量詞“一點兒”的語法意義較相似，但與“一點兒”不同的是，它可以修飾表示行為動作的動詞。

有些韓國學生把數量副詞“jogeum”的用法套用在程度副詞“有點兒”上，說出一些錯誤的句子。例如：

（5）*他剛剛有點兒吃了飯。

（6）*他只有點兒看了。

（7）*他比我有點兒高。

（8）*請有點兒大聲。

在（5）和（6）兩個句子中，韓國學生受表分量的“jogeum”的影響，該用數量詞“一點兒”的地方，卻用了“有點兒”。

在例（7）中，韓國學生受到表分量的“jogeum”的影響，把“有點兒”用在比較句里。程度副詞“有點兒”是絕對程度副詞，不能用在比較句里面。

在例（8）中，韓國學生受到表分量的“jogeum”的影響，把“有點兒”用在祈使句里，但是程度副詞“有點兒”不能用在祈使句里。

（二）名詞“jogeum”的特點

作為名詞的“jogeum”，表示少量或短時間，與漢語中“一點兒”比較相似。有些韓國學生把名詞“jogeum”的用法套用在程度副詞“有點兒”上。例如：

（9）*還有有點兒沒寫完。

（10）*飯只剩下有點兒。

（11）*他沒等有點兒就走了。

（12）*我有點兒也不高興。

在韓語中，由于“jogeum”可以表示“一點兒”的意思，這些句子就沒有語法或語義上的毛病。而在漢語中則是說不通的。很多時候，學習漢語的韓國學生就忽略了它們之間的差異，往往說出諸如此類不符合漢語規范的病句。在例（9）和例（10）中，韓國學生受名詞“jogeum”的影響，把“有點兒”使用為名詞。在例（11）中，韓國學生受名詞“jogeum”的影響，該用“多久”的地方卻用了“有點兒”來表示短時間。在例（12）中，韓國學生受名詞“jogeum”的影響，該用“一點兒”的地方卻用了“有點兒”。

（三）程度副詞“jogeum”的特點

總的看來，程度副詞“jogeum”與漢語中的“有點兒”相似，它后面所修飾的也常常是一些表示貶義或消極意義的動詞結構和形容詞結構動詞。但與“有點兒”最大的不同在于它還可以修飾名詞結構，“他有點兒富人”在漢語中無疑是個病句，但在韓語中卻是成立的。

三、程度副詞“jogeum”與 “有點兒”的共同點

由于本文著重論述的是作為程度副詞的“jogeum”與“有點兒”的關系，因此，它作為數量副詞與名詞時的情況暫且不談。

（一）形式上的共同點

1.修飾的動詞和形容詞

漢語程度副詞“有點兒”與韓語程度副詞“jogeum”后修飾動詞結構和形容詞結構的條件很相似?！坝悬c兒”和“jogeum”修飾的都是“無界”的動詞和形容詞。過去一般不加分析地認為，受“有點兒”修飾的絕大多數是形容詞和心理動詞。不過，根據近年來的研究，“有點兒”作為程度副詞，能修飾的是屬“無界”的動詞和形容詞。 我們可以簡單地列舉“有界”及“無界”的一些動詞和形容詞于下：

有界：（13）跑、飛、吃……

（14）篤信、沈醉、痛惜……

（15）滿滿地、慢騰騰、漂漂亮亮、雪白、灰白、花白……

（16）野生、國營、急性、微型……

無界：（17）喜歡、思念、信任……

（18）值得、需要、像……

（19）大多數形容詞：干凈、臟、漂亮、丑……

（13）類是通常稱為行為動詞的一些動詞，屬有界。

（14）類的構成屬偏正結構，前一語素在狀態上修飾限制后一語素，狀態的固定是該類詞語義凝結、缺乏量度變化的繩索性，屬有界動詞。

（15）類是表示一定量點或量段的狀態詞，屬有界。

（16）類是表示一定范圍的區別詞，屬有界。

（17）類是通常稱為心理動詞的一些動詞，屬無界。

（18）類與（17）類一樣，在程度范疇和時間范疇上都屬無界。

（19）類不表示任何量點或量段，屬無界。

屬無界的（17）、（18）、（19）里的動詞和形容詞能受程度副詞“有點兒”的修飾，而屬有界的（13）、（14）、（15）、（16）里的動詞、狀態詞和區別詞卻不能受它的修飾。在韓語的情況也差不多，除了韓語中狀態詞和漢語中狀態詞在結構上有一些區別以外，其他的都與漢語的情況非常相似。在韓語里能修飾屬于（17）、（18）、（19）的動詞和形容詞，但是不能修飾屬于（13）、（14）、（15）、（16）的動詞和形容詞。

總之，在漢語受“有點兒”修飾的詞和韓語中受程度副詞“jogeum”修飾的詞的屬性基本一致。

2.與“不”“不太”和“太”的搭配

“不”“不太”和“太”后加動詞結構或形容詞結構，都可以被程度副詞“有點兒”修飾?！安弧焙汀安惶焙蠼拥膭釉~或形容詞只能是褒義的。例如：

（20）他有點兒不/不太高興。

因為“有點兒不/不太”后接的詞是表褒義的“高興”，所以，這句話是可以成立的。例如：

（21）*他有點兒不/不太難過。

這句話是不能成立的，因為“難過”是表貶義的詞，前面受不/不太修飾的“不/不太難過”就變成表示褒義的結構，像這樣的結構在漢語中是不提供任何信息的，因此，“有點兒+不/不太”不能在后面加表貶義的詞。

與此不同的是，“有點兒+太”后的詞，不管是褒義還是貶義，都能受前者修飾，盡管其中修飾的詞還是以貶義詞居多。例如：

（22）他有點兒太刻苦了。

（23）你有點兒太胡鬧了。

但正如前所述，“有點兒”后不管是加“不”“不太”結構，還是加“太”結構，它對其后的成分所起的削弱、減輕的語法意義是不變的。

同樣，在韓語中“jogeum”也具有與漢語中“有點兒”相似的特點。韓語中相當于“不”的是“an”，相當于“不太”的是“byeollo an”，相當于“太”的是“neomu”。

“jogeum+ an/byeollo an”后接的同樣是表示褒義的動詞或形容詞“jogeum+neomu”后接的動詞或形容詞不管是表褒義的或貶義都可以。

3.比較句

“有點兒”和“jogeum”都不能用在比較句里。因為“有點兒”表示主觀上的評價，與客觀的事實沒有直接的聯系，也沒有其他參照點，不含有比較意味。雖然“jogeum”作為數量副詞時可以用在比較句中，例如，“他比我有點兒（jogeum）高?！钡鳛槌潭雀痹~的“jogeum”，與“有點兒”一樣，不可以用在比較句中。

4.祈使句

“有點兒”和“jogeum”（作數量副詞時除外）都不能用在祈使句里。例如：

（24）*請你有點兒懶惰！

（25）*請你有點兒開心！

韓語的“jogeum”也與此相似。例如：

（26）*Jogeum geeulleora！（請有點兒 懶惰）

（27）*Jogeum jeulgeowora！（請有點兒 開心）

在祈使句中，說話者要求對方主動改變某種動作或狀態，在語義上帶有潛在的比較意義。 但使用程度副詞“有點兒”和“jogeum”的句子只能表示一種靜態，不含有比較意味。因此上面所舉的例子是不通的。

5.“有點兒”和“jogeum”在口語的答句中，都能獨用（單獨成句），例如：“你想去嗎？”/“有點兒?！钡叨疾荒軉为毘洚斨^語，例如：“你想去嗎？”如果回答“我有點兒”則顯得不倫不類。

（二）語義上的共同點

程度副詞“有點兒”本身的意義是“略微”的意思，在整個句子中，對其后面的內容起著削弱、減輕的作用。具體來說，“有點兒”修飾表示貶義的動詞結構或形容詞結構時，它在整個句子上添加次貶義的色彩。而“有點兒”修飾表示褒義或中性義的動詞結構或形容詞結構時，它在整個句子上添加次褒義或次中性義（稍微貶義）的色彩。例如：

（28）他有點兒挑剔?！芴籼蕖?/p>

（29）他有點兒謙虛?！苤t虛。

（30）這個故事有點兒長。——這個故事很長。

（28）句里的“挑剔”是貶義詞。這個句子表示的貶義程度沒有“這個人很挑剔”這個句子強。（29）句子里的“謙虛”是褒義詞。這個句子表示的褒義程度沒有“他很謙虛”這個句子強。（30）句子里的“長”是中性詞。這個句子表示的中性義與后面的句子相比，稍微帶有貶義的色彩。韓語的“jogeum”也與此相似。例如：

（31）Geuneun jogeum kkadaropda.——Geuneun kkadaropda. (他 有點兒 挑剔)

（32）Geuneun jogeum gyeomsonhada.——Geuneun gyeomsonhada. (他 有點兒 謙虛)

（33）Iyagiga jogeum gilda.——Iyagiga gilda. (故事 有點兒 長)

（31）句里的“kkadaropda”是“挑剔”的意思。這個句子表示的貶義程度沒有后面的句子強。

（32）句里的“gyeomsonhada”是“謙虛”的意思。這個句子表示的褒義程度沒有后面的句子強。

（33）句里的“gilda”是“長”的意思。這個句子表示的中性義與后面的句子相比，稍微帶有貶義的色彩。

（三）語用上的共同點

日常交際中的句子，在適合的語境中使用“有點兒”和“jogeum”，都可以使話語顯得委婉、平和，容易被人接受，產生比較好的交際效果。 特別是在有點兒/jogeum后接褒義結構時，更可以造成一種模糊的語氣，擺脫一種交際的困境。

正如上文所說，“有點兒”后修飾的常常是表貶義或消極意義的動詞結構和形容詞結構。不過它偶爾還可以修飾含有中性或褒義色彩的動詞結構和形容詞結構，但一般來說，這些詞受“有點兒”修飾后，整體的感情色彩還是趨向于消極的。說話人不太肯定或不好意思明確地表達出來時，用“有點兒”來添加模糊的色彩。例如：

（34）我有點兒喜歡她。

說話人可能是因為不好意思或不太肯定，因此沒有用“很喜歡”，而用“有點兒”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35）你的學生是不是很聰明？/他有點兒聰明。

說話人不好意思說自己的學生聰明，用“有點兒”來修飾“聰明”。

“jogeum”的語用情況也與此相似。

（36）Geu saram jogeum goaenchandeora. (那個人 有點兒 不錯)

說話人可能是不好意思直接作出對異性的評價，因此用“jogeum” 添加模糊的色彩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37) Jeo siheom jogeum jal boasseoyo. (我 考試 有點兒 好考)

父母問孩子考試考得怎么樣時，孩子又不太肯定又不好意思說自己考試考得好，用“jogeum”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四、程度副詞“jogeum”與“有點兒”的不同點

（一）與名詞的修飾關系

“有點兒”不能修飾名詞，而“jogeum”卻可以修飾名詞。例如：

（38）Geuneun jogeum bujada.（他 有點兒 富人是。）

（39）Geunyeoneun jogeum miinida.（她 有點兒 美人是。）

（40）Geunyeoneun jogeum yeouda.（她 有點兒 狐貍是。）

這些能受“jogeum”修飾的名詞是帶有程度意義的名詞。富人是富裕的人，美人是美麗的人，狐貍在韓語里指狡猾的人。

能受程度副詞“jogeum”這樣修飾的名詞還有：

sinsa（紳士）、gudusoi（吝嗇鬼）、babo（傻瓜）、mobeomsaeng（模范學生）、hakgupa (學究)、sanai (男子漢)，等。

這些名詞的共同點是它們都可以組成“形容詞+名詞”結構，只有這樣的名詞才能受“jogeum”的修飾；而“老師”“弟弟”等沒有程度意義的名詞就不能受“jogeum”的修飾。

另外，表示方位的一些名詞也可以受程度副詞“jogeum”的修飾。如：

“Jogeum apjjokida.”（有點兒 前面是）、“Jogeum gaundeida.” (有點兒 中間是 )。

在漢語中，像“*有點兒前邊”“*有點兒左邊”“*有點兒上邊”“*有點兒中間”“*有點兒南面”等句子都是說不通的。

（二）與定語的修飾關系

“有點兒”不能修飾定語，而“jogeum”卻可以修飾定語。

（41）Igeoseun jogeum heon osida. (這 有點兒 舊 衣服是)

（42）Geuneun jogeum bulssanghan saramida. (他 有點兒 可憐的 人是)

（43）ogeum teukbyeolhan ili saenggyeossda. (有點兒 特別的 事情 發生)

在（41）中，“jogeum”修飾定語“heon(舊)”；在（42）中，“jogeum”修飾定語“bulssanghan（可憐的）”；在（43）中，“jogeum”修飾定語“teukbyeohan（特別的）”。

在漢語中，諸如“這是有點兒舊衣服”“他是有點兒可憐人”或“發生了有點兒特別事情”等句子是不通的。

（三）與其他程度副詞的連用關系

“有點兒”和“jogeum”都可以與“稍微”“多少”等其他程度副詞連用，不過也有一些區別。漢語中的“稍微”和“多少”分別為韓語中的“yaggan”和“daso”。這些程度副詞與“jogeum”連用時，對“稍微/多少+有點兒+A”格式中的A沒有什么限制，A仍然是無界動詞結構或無界形容詞結構，但是“有點兒”與“稍微/多少”連用時，后面的A只能是無界動詞結構，不能是無界形容詞結構。例如：“他稍微有點兒失望?！薄斑@樣做多少有點兒不合算?！边@兩個句子是對的。但“這間屋子稍微有點兒臟/舊”這樣的句子是錯的。

五、余 言

為了減少韓國學生在使用“有點兒”時的錯誤，除了要弄清漢語中程度副詞“有點兒”的意義、用法以外，還應該積極把這種語言的對比研究成果運用到教學方面，以克服韓國學生在學習漢語時所受的韓語負遷移影響。

如上所述，漢語中程度副詞“有點兒”與韓語中程度副詞“jogeum”之間存在著很多共同的地方。這些屬于人類共同的認知（共知）范疇的內容是聯系兩國語言共性的樞紐，正因為有這種共性，學習漢語的韓國學生能比較快地接受并掌握程度副詞“有點兒”的用法。另一方面，通過對比研究，我們又知道“有點兒”和“jogeum”之間還有許多不同點。這種不同點因文化傳統、語言的民族性及表達習慣的不同而形成，它們之間還存在著一些比較復雜的對應和互補關系，如果只是借助詞典等工具書而不考慮語言的實際運用及其發展情況，對于想要學習他國語言的學生來說，這是遠遠不夠的。韓國學生學習漢語也是一樣，具體到學習程度副詞“有點兒”上，首先應該知道漢語中程度副詞“有點兒”與韓語中程度副詞“jogeum”是有對應關系的，然后要弄清它們之間的不同點，這樣才能把漢語中的程度副詞“有點兒”與韓語中作為數量詞、名詞的“jogeum”及作為程度副詞的“jogeum”區別開來，在應用“有點兒”句時，盡量避免錯誤，用得準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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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慧仁，南京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韓國留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