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廣義來說,華語包括了東南亞華語與北美華語兩大片。本文主要討論代表東南亞華語的馬來西亞華語,因為馬來西亞是華人最集中的國家之一。[1]在馬來西亞,華語顧名思義是華人的語言,被視為華人的通語,其地位正如普通話在中國的地位。除了華語,華人還廣泛地使用原自廣東、福建的各種方言:福建話、廣東話、客家話、潮州話、福州話、海南話。[2]我們對馬來西亞華語范疇的界定與中國方言學界所指略有不同:福建話指的是以泉漳片為主的閩南方言,廣東話是指以廣府片為主的粵方言,客家話是粵臺片為主的客家方言,潮州話指的是以潮汕片為主的粵東閩南方言(又稱潮汕方言),福州話是指以侯官片為主的閩東方言,海南話是指以文昌片為主的海南閩南方言(或瓊文區閩語)。這些方言作為華人的地道母語,在語音系統上一直深深影響著以北方話為標準的華語。隨著全球一體化中國與海外華人的密切交往,華語正全面接受普通話規范的影響,使華語的地位處于“中國化”或“本土化”的博弈。這種影響的趨勢發展有三種可能:
1.華語與普通話完全趨同,普通話最終取代了華語成為華人的通語。
2.華語自覺地建立自己的標準規范,成為與普通話平行的華人通語。
3.處于第1與第2之間,無論是趨同的過程中或在建立自己的規范標準中,最終成為普通話的次方言。
本文主要從馬來西亞華語語音系統中的調值演變來考察這三種趨勢發展的可能性,因為語音是比較保守的,而從調值演變來看華語則更能看到其自身的特點。自從1955年全國文字改革會議和現代漢語規范問題學術會議上確定普通話的定義①后,普通話的語音系統基本上是封閉的。馬來西亞華語一直沒設定自身的語音系統,基本上以中國的標準語的標準為標準,但其語音系統相對于普通話來說是比較開放的。盡管在聲調系統上接受普通話的四聲系統(陰陽上去),但在調值上實際上與普通話保持距離:

華語的陽聲調內部雖然有差異,但基本上是在33調與44調之間波動,與普通話高亢的55調有顯著的差異,明顯受到方言陰平調的影響:

除了廣東話的陰平調值是55調,其余方言的陰平調值都是33或44調,所以綜合影響了華語的調值,導致在廣東話盛行的吉隆坡地區,華語陰平調的實際調值也是44調。華語的陽平調值雖然普遍是35調,但24調也占了將近三分之一的比重,尤其在馬來西亞北部,這也是受到方言影響的原因:

馬來西亞北部華語的陽平調會形成24調,明顯地受到福建話的影響。其他方言對華語陽平聲調影響不顯著的原因是廣東話、客家話、福州話都是降調,而潮州話、海南話則是平調,與華語陽平調的升調不匹配而未見顯著影響。
普通話的上聲調的調值是214,但連讀時上升部分往往會弱化為211調,與上聲連讀時下降部分弱化成了35調[3]。華語的上聲調則無論是否連讀都是21調。其形成的原因也可以看到方言影響的痕跡:

上述方言中,除了廣東話,其他方言的陰上調值都是降調,所以導致了原來降升調的上聲成了單純的降調。至于陽上類的字在華語當中都歸入了去聲,再加上保留陽上調的只有廣東話、潮州話和海南話,基本上對華語的上聲調沒有直接影響。
華語的去聲調雖然與普通話的去聲調同為降調,但華語去聲的實際調值是音域比較窄的半降調53或42調。與方言的去聲調相比,看不到直接影響的原因:

除了客家話的陰去調值和海南話的陽去調值是降調,其余的都是平調或降升調,并沒直接給華語的去聲調帶來影響。倒是方言的上聲調值53調或31調影響了華語降調的發音習慣,最終導致了華語的去聲調成了53或31調。
輕聲調在普通話里并不是獨立的調類,卻有一種與陰陽上去都不一樣的調值(暫標為44調)。輕聲在華語里一般都被忽視,都讀原來的調值,這是由于華語形成時并沒有輕聲,而閩粵各種方言里也沒有輕聲的習慣。
入聲調類經過“入派三聲”的歷史發展后,在普通話里基本上沒保留,但在華語形成時卻實際保留下來,只是也處在淡化和消亡的過程中。華語的入聲字都是降調(53調或42調),但讀得比較短促,并帶有喉塞音[]尾。這些入聲字的促聲和喉塞音[]尾現象逐漸淡化與消亡,并呈現不規則地并入其他調類的趨勢。華語入聲調的形成肯定受到方言的影響,但其淡化與消亡的原因卻是受到普通話規范的作用。這些入聲字當中,普通話納入去聲的,華語比較頑強地保留促聲和喉塞音[]尾,如:陸、滅、切、月、肉等。其余普通話讀成陰平、陽平和上聲的入聲字,有一部分人按普通話的讀法但保留喉塞音[]尾,或保留促聲但喉塞音[]尾已經逐漸消亡,或完全并入去聲,如:一、七、八、不、骨、拔、殺等。這些入聲字在單獨念時會分別讀成陰平、陽平和上聲的調值,但連讀時還是會讀成類似去聲的降調。這種現象的形成是由于華語的入聲調與去聲調都是降調,最后產生了融合。然而,普通話納入去聲的入聲字,卻比較頑強地保留促聲和喉塞音[]尾。這種現象可能是說話人在潛意識里要讓這些入聲字保留區別,而相對于普通話并入陰、陽、上三聲的字,讀成去聲調(降調)后已經有區別與前三者的作用,所以促聲與喉塞音[]尾的特點反而逐漸消亡了。
從調值的角度,可以看出華語與普通話的差異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解。由于華語沒有本身的理論基礎,因此也不可能形成自身的標準。在普通話的強勢影響下,它逐漸成為了北方方言的一員,即普通話的一種次方言。
注釋:
①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范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范的現代漢民族共同語。
參考文獻:
[1]郭熙.馬來西亞檳城華人社會的語言生活[C]//南京大學漢語言文字學學科《南大語言學》編委會,南大語言學(第一編).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2]陳曉錦.馬來西亞的三個漢語方言[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3]張斌.新編現代漢語[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
(陳錦源,南京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