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直言品好人

丙戌歲末，收到吳象老人自北京寄來的兩部新著?！逗萌艘簧黄桨病肥瞧渲幸徊?，其非同尋常的書名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一連數日，我倚枕夜讀，書中人物的坎坷命運使人悲抑，吳老那毫無矯飾，勇于直面事實，敢于秉筆直言的作風令人敬仰。讀完全書，我久久不能入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憶起和吳老交往的點滴，遂產生了提筆寫點什么的沖動。

《好人一生不平安》一書非人物通訊，非報告文學，是作者親歷親聞的一部懷人記事之作。該書追述了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到七八十年代這一特定歷史階段十多位歷史人物不平凡的故事。其中有鄧小平、劉伯承、胡耀邦、彭德懷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有李雪峰、項南、衛恒等“封疆大吏”，有史紀言、毛聯玨、李季等理論工作者、記者和詩人，還有賈滿富等鄉村基層干部。書中人物身份不同，經歷各異，但有幾點卻是相同的，其一，他們都是好人。所謂“好人”，并非那種“老好人”，而是作者以政治道德評判標準得出的結論。他們對黨充滿感情，對人民富有熱情，對事業飽含激情，都能堅持實事求是，不懈地追求和捍衛真理，在上為棟梁，在下為脊梁，共同承載著社會主義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偉業。其二，都是作者的熟人?；驗樽髡呓佑|過的領袖人物，或為采訪過的典型人物；或是一起成長的少時摯友，或是共同戰斗的良師益友。因而個個親切感人，篇篇真實可信。其三，都是歷盡坎坷之人。他們出生于戰爭年代，經歷過多次政治運動，特別是在那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多次挨整，屢遭挫折但信念不變，精神不倒，意志不衰。吳象是個塑造人物的高手，他擅于挖掘人物思想深處的東西，敏于捕捉人物心態，善于描寫人物的細節。有些地方雖著墨不多，但寥寥數語，人物形象躍然紙上，刻劃出典型環境下的典型性格。

吳象筆下的人物，人生的道路各有各的不同，但坎坷境遇卻十分相似。作者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上，堅持實事求是的態度，作為過來人、見證者，憑自己的良知真實記載了他們的豐功偉績和不幸遭遇，披露了不少鮮為人知的歷史細節，使這本書極具史料價值。正如邵燕祥同志在序中所言，“歷史研究者可以從吳象的書中找到‘正史’的注腳，那一部分事實，有助于歷史研究者們從這些個案材料更接近當事者的處境的心態，拼出更近于歷史原貌的情景全圖?！眳窍笸驹卧泄仓醒朕r村政策研究室、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是當時中央書記處主管農村工作的萬里同志的助手。這一特殊身份使吳老有幸親自參與了農村第一輪改革的全過程。書中文章真實記錄了胡耀邦同志關心農村改革、頂著“左”的壓力推進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指導連續出臺五個中央一號文件的歷史事實。作為戰地記者，他詳述了彭德懷在太原戰役前突然親臨前線指揮戰役的史話，并勾勒刻畫了彭大將軍的風貌；作為知情者，他描述了原華北第一書記、全國政協六屆常委李雪峰受誣陷挨批判，被人誤解后的心態，還原了歷史人物本來面目；作為直接下屬，他追憶了老領導、原山西省委第一書記衛恒在“文革”中不明不白死于牛棚的歷史細節；作為多次與他有過思想感情交流的摯友，他以《南國巨榕》為題追述了原福建省委書記項南的人生境遇。1958年，項南風華正茂，正是事業發展的黃金階段，然而一夜之間就變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被留黨察看，連降數級下放勞動。三中全會后項南同志復出，任福建省委書記，大膽改革，為福建的改革開放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

閱讀全書，能夠感受到作者是帶著極大的悲憤與同情來記述那些歷史人物和事件的，其愛憎喜怒，盡在筆端。作者之所以能實話直言評價好人，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好人。他的命運與書中人物的命運緊緊連在一起，每一篇文章中都有作者的影子。如果把這些影子疊加起來，可以透視出作者不平凡卻也不平安的人生。

吳象同志是安徽休寧縣人，1938年秋到延安入抗日軍政大學學習，同年12月，在何長工率領下，隨3000余名抗大學員東渡黃河，途經晉西南永和、石樓、汾西等縣，到晉東南建立抗大一分校。第二年從抗大畢業后分配到八路軍總部警衛團和一二九師三八五旅工作，以后又回抗大任教，1945年日本投降后，轉任新華社和華北人民日報社記者和編輯，1948年奉調籌備山西日報，旋即長期在此工作，后任總編輯多年。1966年“五·一六”通知發布的第四天，吳象突然接華北局緊急通知，帶三位同志連夜到京，參加工作組，接管北京日報。該報系被定性為反黨反社會主義陣地的第一張報紙，十年“浩劫”從此開始。風云難測的日子每天都有出人意料的變化。兩個月后，工作組便由革命變成了鎮壓革命，由敲鑼打鼓歡迎到夾著尾巴落荒而逃。吳象因分管報道列名新編委而不能不留下。不久吳象的名字便出現在大字報上，并用紅筆劃上了叉叉被打倒。1967年6月，山西日報的造反派把他揪回太原，關進了牛棚。反反復復的批斗，違心被迫的認罪，他的思想充滿著矛盾和困惑。他一方面感到無端的委屈、憤懣，另一方面又似乎覺得可能就是錯了，沒有緊緊跟上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但不論遇到多少磨難，他始終對革命、對未來充滿著信心。70年代初，山西武斗結束，吳象同志重返領導崗位，先后任山西省委和安徽省委副秘書長兼政策研究室主任。80年代調回中央后，他更加忘我工作，深入調查研究，總結農民的首創經驗，不遺余力地推進中國農村改革，成為“三農”問題資深專家之一，先后出版了《陽光道與獨木橋》、《昔陽到鳳陽》、《中國農村改革實錄》等著述，為我國農村改革作出過有益的貢獻。

我是在3年前認識吳老的，但在30多年前就聽說過吳象的大名，讀過他編輯的一本書，印象很深。以后多年從事農村和鄉鎮企業工作，知道他是參與國家農村改革政策制定的專家，但一直未曾謀面。2004年冬，我任大寧縣委書記時，應邀參加在安徽省合肥市舉辦的“全面建設小康社會與中國‘三農’問題學術研討會”。大會組織者請我和其他兩位來自基層的同志發個言。發言結束后，會務組通知說吳象同志要見我。我去拜見吳老，他告訴我當年東渡黃河后曾路過臨汾地區，在山西工作時到過大寧縣，然后詢問我山區變化怎樣，老百姓日子過得如何，我一一作答。他說，剛才你的發言我認真聽了，真實地反映了貧困山區的情況，有關脫貧致富的思路、觀點很好，很實在。并叮囑我說，一個觀點要反復講，反復宣傳，直到被上邊接受采納，實現了目標為止。他讓我寄一份發言材料，答應會在上面為貧困地區呼吁。言談之間，我感到他精神矍鑠，思維敏捷，面目慈祥，待人樸實。這是我和吳老的初次接觸，但對他情系山區百姓、對農村發展傾注的激情感受很深?；氐酱髮帲艺沓鲆黄蛾P于貧困地區“三農”問題的思考》寄給他，很快便在《扶貧開發》雜志上發表。后時任臨汾市副市長的常富順同志編輯一本《“三農”問題論壇》，我提出可否試試請吳老作個序，不久便收到了吳老長長的序言。文中對市縣領導專注研究“三農”問題給予了高度評價，深情追憶了當年在大寧下鄉調研時的情景，提出了他近年對“三農”問題的一些思考，比如要把勞務培訓輸出作為一個產業來發展，還要重視培育農民創業者隊伍，認為這是農村先進的生產力，是農村發展的希望所在等等。該書出版后，我與常富順同志給他送樣書，再次與吳老見面，他又給我們提出了殷切的希望。

吳老今年已八十有五，耄耋之年仍筆耕不輟，思考不止，殫精竭慮，關心畢生關注的農村問題，使我們深為感動。在他的身上，我們感受到了老一代革命家的操守和情懷。這段忘年之交，激勵著我以他作榜樣，為臨汾農村經濟和社會的發展而努力探索。

沒有想到吳象老人給我寄來新作，而且是這樣一本好讀、耐讀的書。這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希望。《好人一生不平安》中的人物和那個特殊年代的悲劇給人以警示，他希望我們都能做個好人，希望通過構建和諧社會，在這個世界上、在我們的國度里人人有飯吃，個個都自由。正如他在后記中所寫的那樣：“相信好人一生平安的日子會在中華大地上實現！”

（責編 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