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陸機 詩緣情 自我 社會 時命
摘 要:“詩緣情”并沒有突破儒家詩論框架,也不能看作中國古代詩學轉折的標志性事件。相反,陸機認為要“禁邪而制放”,甚至否定“苕發穎豎,離眾絕致”的情感表達。這是陸機壓抑自我情感的表現,是自我與社會或與時命之間矛盾的表現。
當下有一種具有普遍性的觀點,認為陸機《文賦》“詩緣情”突破儒家詩論框架,只講情不及禮義,詩歌只是宣泄情感和表達審美需求的手段,是中國古代詩學思想的一個飛躍,一個巨大轉折。細讀《文賦》,就會發現這種解讀與文本有些矛盾。賦是一種文學樣式,“賦體物而瀏亮”。《文賦》,就像陸機的其他作品,如《感時賦》《瓜賦》《羽扇賦》《漏刻賦》等一樣,是對“文”這一物的描摹、刻畫,包含了作者的思想和情感。不能單純地認為《文賦》是一篇較早系統地論述“文”的文學批評文章,它還是一個典型的文學文本。如果我們對這一文本進行細讀,就會發現,雖然陸機提出了“詩緣情”,但在他看來,情感并不是不受任何限制、任意宣泄的,不但要“禁邪而制放”,而且對于“苕發穎豎,離眾絕致”的情感表達也要予以否定。
陸機認為,詩歌表現情感,但應該“禁邪而制放”。“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雖區分之在茲,亦禁邪而制放。要辭達而理舉,故無取乎冗長。”對于“禁邪而制放”,方廷畦認為:“禁邪,禁止邪情。制放,制抑放論。”程會昌認為:“黃先生(侃)曰‘邪指意言,放指辭言。’……禁邪制放之論,殆亦洞燭機先者也。”②有關情感表達的標準,孔子對此進行了明確的界定,“《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邪”與“正”相對,也就是說,情感要端正、雅正。孔子講正名,名正而言順。詩歌的本質就是“思無邪”,表現名正言順的情感和思想。性靈搖蕩而為情感,情感是性的外化形式。《論語》曰:“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中庸》曰:“天命之謂性”,“天命”、“天道”或“性”是正名的標準,也就是情感是否名正言順的根據。由此看來,“詩緣情而綺靡,……亦禁邪而制放”,與“發乎情,止乎禮義”,二者意義結構是一樣的,前者更接近孔子的思想,詩歌是表現情感的,但要雅正不偏邪。也就是說,情感并不是可以任意宣泄的,應該表現名正言順的情感,要受到雅正標準的規約。在陸機之前,王粲作《閑邪賦》、陳琳作《止欲賦》、應場作《正情賦》、曹植作《靜思賦》等既注重抒發感情,又要防止流于淫蕩而傷害禮義。后來的陶淵明作《閑情賦》,其序曰:“初,張衡作《定情賦》,蔡邕作《靜情賦》,檢逸詞而宗澹泊,始則蕩以思慮,而終歸閑正。將以抑流宕之邪心,諒有助于諷諫。”“禁邪”也就是“閑邪”,要“終歸閑正”。因此“‘詩緣情’一語,不過是說情志動于中而發為詩之意,并不具有與‘詩言志’相對立的意義”。“詩緣情”只是當時人們普遍認為的詩歌表達情感的看法的一種表達而已。如果以此作為文論史的標志性論斷是不太確切的。
在陸機看來,情感不但要符合雅正標準,而且自我的情感也要與眾人的情感一樣,才能被人接受,這樣的作品才能被認為是美的。陸機試圖消磨情感的自我性,以眾人的情感來代替自我真實情感的表達。魏晉時代是個人與環境激烈沖突的時代,表現在文學創作上,就是優秀的作家突出了創作的獨特性和情感表達的獨特性,表現出“離眾絕致”的特點。但陸機卻對此持強烈的反對態度,否定了強烈的獨特性,要求作品要和別人相通。這種觀點基于對以下幾句話的理解。
其為物也多姿,其為體也屢遷。其會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貴妍。暨音聲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雖逝止之無常,固崎锜而難便。茍達變而識次,猶開流以納泉。如失機而后會,恒操末以續顛。謬玄黃之袟敘,故淟涊而不鮮。或仰逼于先條,或俯侵于后章。或辭害而理比,或言順而義妨。離之則雙美,合之則兩傷。考殿最于錙銖,定去留于毫芒。茍銓衡之所裁,固應繩其必當。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適。極無兩致,盡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雖眾辭之有條,必待茲而效績。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或藻思綺合,清麗千眠。炳若縟繡,凄若繁弦。必所擬之不殊,乃暗合乎曩篇。雖杼軸于予懷,怵他人之我先。茍傷廉而愆義,亦雖愛而必捐。或苕發穎豎,離眾絕致。形不可逐,響難為系。塊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緯。心牢落而無偶,意徘徊而不能揥。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榮于集翠。綴下里于白雪,吾亦濟夫所偉。或讬言於短韻,對窮跡而孤興。俯寂寞而無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獨張,含清唱而靡應。
這一段是對怎樣寫好文章的具體規定。對于各種不同的文體有各種不同的要求,但又有共同的原則,這就是文章雖然變化多端,但應該著重從“尚巧”、“貴妍”、“迭代”、“相宣”人手。從“或仰逼于先條,或俯侵于后章”到“綴下里于白雪,吾亦濟夫所偉”,可以分成四個層次,這四個層次有著相同的意義結構,就是先從否定角度提出問題,之后嘗試進行解決,是一個A/-A的結構。先看第一層,先提出下文侵迫上文、前章侵犯后章、文辭不當而內容合適、言語順遂而意思有妨等問題,然后提出考究優劣、細校錙銖、權衡裁斷的解決辦法。第二層先提出文辭繁多,事富理博,卻不能將主旨表達清楚的毛病,隨之提出“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的解決方案。第三層先提出如果寫作與古人沒有區別,暗含了已有的篇章的問題,隨后提出必須捐棄的觀點。這一層從自己作品與前人作品的比較來講,已經不是作品本身內部的問題了,對理解第四層的意義尤為重要。第四層比較難理解,但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苕發穎豎,離眾絕致。形不可逐,響難為系。塊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緯。心牢落而無偶,意徘徊而不能”,這幾句話是提出問題。一般認為這是從作品內部來解釋,認為作品中有特異的句子,離出于眾詞之上,非一般思想所能及,特出之句,因其意境高遠,塊然獨立,非其他文句所能與之匹配,反而它能夠使庸言增色。這一段到底是肯定還是否定呢?其前面三段是否定的,我們再看其后面一段。“或讬言於短韻,對窮跡而孤興。俯寂寞而無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獨張,含清唱而靡應。”張少康先生認為“此段講文章貧乏單調的毛病”。認為是從否定的角度立論是無異議的。那么“苕發穎豎”這幾句話也就是從否定角度談問題。那么這是一個什么問題呢?“塊孤立而特峙”其實是對前面四句話的概括,它是“非常音之所緯”的。“離眾絕致”的思想情感和文學作品,是很難被人接受的,因此人們就不會認為它美。“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榮于集翠。綴下里于白雪,吾亦濟夫所偉。”這幾句話的意思其實是指:要成為美的東西,必須大家認為美才行。有些東西看起來是不好的,只要里面存在大家公認的共性美的地方,這些不漂亮的地方也被認為是好的。一般人所欣賞的東西和大家公認的高雅的東西連在一起,也就是美的了。這就涉及到作品及其所表達的思想情感與同時代作品之間的關系,有的作品特出獨立,與一般人的作品不一樣,并且超出了同時代人的欣賞和理解水平,同時代的人看不到它的美。有的作品表現的思想情感及其形式容易被同時代的人理解和接受,就被認為是美的了。在這里就顯示了陸機的局限性,他沒有認識到這一點,而是認為一般人認為是美的就是美的,而那些特出的作品如果一般人不認為它美,那么它就是不美的。其中暗含著一種觀念,有一種大家公認的美存在,即使是不美的,只要大家認為是美的,那不美的東西也就是美的了,就像在《演連珠》中所說的:“臣聞音以比耳為美,色以悅目為歡。是以眾聽所傾,非加北里之操;萬夫婉孌,俟西子之顏。”也就是說,眾人認為是好聽的聲音才是動聽的聲音,大家公認的美麗的色彩才是悅目的色彩;而如果和一般觀念不一樣,即使是美的,也不能被認為是美的。“臣聞絕節高唱,非凡音所悲;肆義芳訊,非庸聽所善。是以南荊有寡合之歌,東野有不釋之辨。”這就是“觸非其類,雖疾不應”。因此,那些“苕發穎豎,離眾絕致”的特出作品,它的美就不能被認識和欣賞,反而成為問題了。在這里我們看到了陸機文學思想的局限性:否定了強烈的獨特性,要求作品要和別人相通,當然也就包括情感表達的獨特性,使自己情感消融在眾人的情感之中。
陸機的這種審美觀點,反映了他對自我情感的壓抑,這其實是他內心矛盾的表現,也就是在自我與社會或與時命之間矛盾的表現。在晦暗殘酷的西晉時代,個人意志得不到自由伸展,陸機選擇了沉浮于世和聽天由命。他出身名門,祖父陸遜是吳國的丞相,父親陸抗是大司馬。《晉書》稱他“身長七尺,其聲如雷。少有異才,文章冠世。伏膺儒術,非禮不動”。家世出身,培養了他高貴的氣質;仰承庭訓,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熏陶。他志氣高爽,魁梧慷慨,具有匡志世難、濟世報國的雄心壯志和卓越才能。但是世事難料,曾經雄踞江南的東吳在頃刻間灰飛煙滅。國家的雄壯和家族的威嚴對陸機來說已經是明日黃花,他不得不背負著歷史的榮耀而委身于踐踏過他國家和家族榮耀與尊嚴的晉國。姜亮夫先生認為陸機是被迫的,“機云之入洛,實逼王命,而非本意,故張華以為‘利獲二俊’也。案上年詔內外群官舉清能,拔寒素,則所謂逼王命者,州郡催逼上道之命,勢非得已。”陸機在詩文中表達了這種迫不得已的心情,“希世無高符,營道無烈心。靖端肅有命,假楫越江潭”(《赴洛二首》),恭敬嚴肅地聽從君主的命令,離別故土和親人,北赴洛陽,從此就開始了與世沉浮的漂泊旅程。并且陸機多次表達自己被世網所困的心境,如“世網嬰我身” (《又赴洛道中二首》),“牽世嬰時網,駕言遠徂征”(《于承明作與弟士龍詩》),表現了身不由己的苦痛和無奈。這也許就是陸機的宿命。明代張溥曾嘆惜:“陸氏為吳世臣,士衡才冠當世,國亡主辱,顛沛圖濟,成則張子房,敗則姜伯約,斯其人也。俯首入洛,竟糜晉爵,身事仇讎而欲高語英雄,難矣!太康末年,釁亂日作,士衡豫誅賈謐,佹得通侯,俗人謂福,君子謂禍。趙王誅死,羈囚廷尉,秋風莼鱸,可早訣幾。復戀成都活命之恩,遭孟玖青蠅之譖,黑幰告夢,白帢受刑,畫獄自投,其誰戚戚?張茂先博物君子昧于知止,身族分滅,前車不遠,同堪痛哭,然冤結亂朝,文懸萬載。”張溥嘆息張華、陸機的不知止,但他何曾想到亂世中遭人屠戮,就是張華、陸機們的命運。《晉書·張華傳》記載,兒子勸張華退隱,而張華曰:“天道玄遠,惟修德以應之耳。不如靜以待之,以俟天命。”在被殺前,張華曰:“臣不愛死,懼王室之難,禍不可測也。”張華知道,在晦暗時期等待他的是死亡的命運,這是逃脫不了的。陸機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他被迫離開故園踏上曾經是仇敵的土地,不得不看破生死,強作豁達,“夫死生是得失之大者,故樂莫甚焉,哀莫深焉。使死而有知乎,安知其不如生?如雖無知耶,又何生之足戀?”(《大暮賦》)自離開東吳,陸機就卷入翻云覆雨的王室外戚宗族的內斗之中,像張華、潘岳、石崇等等文士,輾轉依違于其間,都不得善終,而他又何曾能避免呢?終于在太安二年和弟弟陸云皆被殺。在被殺之前陸機說:“自吳朝傾覆,吾兄弟宗族,蒙國重恩,入侍帷幄,出剖符竹。成都命吾以重任,辭不獲已。今日受誅,豈非命也。”這就是殘酷政治時代文士的必然命運。死,作為人生大限都已交投于時命,而功業的得失等等也只能由時命所決定,《豪士賦》就表現了這種“得之于時勢”的思想,在晦暗的時代,個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在他二十九歲即將離開故土赴洛陽時,寫下《赴洛二首》,其一曰:“希世無高符,營道無烈心。靖端肅有命,假楫越江潭。親友贈予邁,揮淚廣川音。撫膺解攜手,詠嘆結遺音。無跡有所匿,寂寞聲必沉。肆目眇弗及,緬然若雙潛。……惜無懷歸志,辛苦誰為心!”“希世”概出于《莊子·讓王》,“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憲不忍為也。’”陸機在《幽人賦》曾描寫了一個“超塵冥以絕緒,豈世網之能加”的幽人形象,表現了他高蹈獨立情懷。在《招隱》中也表現了“稅駕從所欲”的心情。但他卻沒有這種遺世獨立的勇氣,或者說他不得不去迎合世俗,既然踏上這條船,只能順從地聽天由命了,或許在時勢在我的情況下,可以僥幸地建立功名。“無跡有所匿,寂寞聲必沉”,既然不能曠世獨立,那就不要刻意去追求了,況且這種“無跡”和“寂寞”也會被世界所遮蔽,即使是想實現一點點自我也是不可能的了。陸機有著很強的尊嚴感、榮譽感和自我意識,據《世說新語·方正》記載:“盧志于眾坐問陸士衡:‘陸遜、陸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盧毓、盧珽。’士龍失色,既出戶,謂兄曰:‘何至于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四海,寧有不知?鬼子敢爾。”這件事發生在元康元年,陸機為太子洗馬。可以看出,作為亡國降臣,他的生存處境該有多么艱難。雖然能夠在反唇相譏中確立一點自我的尊嚴,使自己驕傲而高貴的心靈獲得些許的慰藉,但是他又不得不把這種驕傲和自尊隱藏起來,“臣本吳人,出自敵國,世無先臣宣力之效,才非丘園耿介之秀。皇澤廣被,惠濟無遠,摧自群粹,累蒙榮進,入朝九載,歷官有六,身登三閣,宦成兩宮,服冕乘軒,仰齒貴游,振景拔跡,顧邈同列,施重山岳,義足灰沒,遭國顛沛,無節可紀。”(《謝平原內史表》)屈節敵國使陸機變得極為自卑,他馳騁奔競于權力和功名場,“邀競無已,并不能自保,自求多福”。在去洛陽的路途上他就已經下定決心迎合世俗,不為“高符”和“烈心”所累,隱藏起自我而與社會同流。在這種環境中,陸機把自己投擲于濁流之中,先依附太傅楊駿;楊駿被賈謐殺害后,又投身于賈謐一班“貴游豪戚及浮競之徒”,參與“二十四友”活動;趙王倫殺賈謐后,掀起八王之亂,朝廷顛沛,民不聊生,而陸機沉入八王之亂的旋渦之中,先為趙王倫參軍,后又投靠成都王穎。一直到死,他沉浮于社會濁流,放棄了自我的人格尊嚴。《猛虎行》就表現了他從志士守節重義到依違兩可、委曲求全的心理轉變。從這里也可以看出,陸機的自我意識雖然比較強烈,但并不清醒,或者說不自信,他感覺到自己很渺小,對生活很無奈,所以竭力地克制自我以適應社會。他多次強調“仰廖闊而無見,俯寂寞而無聲”(《大暮賦》)、“俯寂寞而無友,仰寥廓而莫承”(《文賦》)、“無跡有所匿,寂寞聲必沉”(《赴洛二首》)、“循己雖易人知難”(《鞠歌行》)。特立獨行、“離眾絕致”肯定不能得到社會的認可和接受,因此只能放棄自我迎合世俗,才能得到社會群體主流意識、價值觀念的認可。
由此看來,陸機雖然認為“詩緣情”,但在理論上又對情加以限制,如果認為這種觀點是文論史上的標志性事件,是有悖于歷史事實的。魏晉時代是情感表達相對自由的時代,而陸機對情感表達的這種限制,無疑是一種倒退。魏晉時代的文學實踐涌現出許多具有強烈獨特性的作品。如曹植“孤獸走索群,銜草不遑食”,阮籍“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這些詩歌意象“孤獸”、“孤鳥”、“離獸”等,具有“離眾絕致”的特點,而這正體現了個人與環境的激烈沖突。在當時,也許許多人不了解,但社會向前發展,隨著個人意識的強化,個人與環境的沖突必然日益激烈。在這種情況下,古代“離眾絕致”的作品,更容易引起共鳴。陸機的賦寫得不錯,有“離眾絕致”的方面,而詩歌在當時評價還很高,但在今天看來,除《又赴洛道中二首》和《招隱》等少數幾首外,真正打動人的很少,這與否定“離眾絕致”是有關系的。陸機通過化用前人的作品中的意象和情感來表現自己的情感。他在《遂志賦序》中寫道:“昔崔篆作詩,以明道述志,而馮衍又作《顯志賦》,班固做《幽通賦》,皆依仿焉。張衡《思玄》,蔡邕《玄表》,張叔《哀系》,此前世之可得言者也。崔氏簡而有情,《顯志》壯而泛濫,《哀系》俗而時靡,《玄表》雅而微素,《思玄》精練而和惠,欲麗前人,而優游清典,漏幽通矣。班生彬彬,切而不絞,哀而不怨矣,崔、蔡沖虛溫敏,雅人之屬也。衍抑揚頓挫,怨之徒也。豈亦窮達異事,而聲為情變乎!余備托作者之末,聊復用心焉。”陸機雖然是用自己的生命去體驗他人的作品,但他卻努力地使自己的生命體驗類同于他人,用別人的情感來代替自己的情感,“擬遺跡于成規,詠新曲于故聲”,這樣的作品在當時也許會得到較為普遍的認同,如鐘嶸把他列為上品,《文選》選他的作品最多。陸機雖然認識到詩歌是表現情感的,但這種情感卻是大家普遍認同的情感,詩歌意象也要類同于他人,這就給文學情感的表達戴上了鐐銬。
陸機的這種審美觀點,反映在創作上就表現出情感膚淺、無力的弊病。沈德潛曰:“士衡詩亦推大家,然意欲逞博,而胸少慧珠。……士衡以名將之后,破國亡家,稱情而言,必多哀怨,乃詞旨敷淺。……所以未能感人。”由此可見,“情”非陸機所強調的重點,甚至他的詩文創作表現出情感膚淺不真的缺點。在雅正與符合世俗的雙重規約下,缺少了充沛情感的自由宣泄,自然會導致作品思想情感貧乏,缺少感染力的弊端。陳祚明認為陸機無詩,就是指他的作品缺乏自我情感的真實表現。而自我情感的真實表現只能在自我充分自由的時候才能夠做到,當自我不得伸展而委曲求全、輾轉依違于各種力量之間的時候,情感的自由表達,作品的獨創性這些文學最基本的素質就無從談起。這正是陸機的經驗告訴我們的。
(責任編輯:古衛紅)
作者簡介:張勝利(1975-),山東無棣人,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生,煙臺大學人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文藝學美學;田英華(1974-),山東日照人,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生,煙臺大學國際關系學院講師,主要研究中外文化交流與漢語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