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傳媒與文學的完美結合

（天津社會科學院文學所， 天津300191）

摘要：現代傳媒與文學聯姻誕生了報紙文藝副刊。民國報紙文藝副刊成為發表名家名作、開展文學論爭、發現和培養新生代作家、產生文學流派、介紹外國文學、傳播文學信息的重要陣地，毫不夸張地說它支撐起新文學的半壁河山。由于諸多知名作家加盟文藝副刊，提高了文藝副刊的品位，使民國報紙文藝副刊呈現出百花齊放，流派紛呈的繁榮景象。與此同時，文藝副刊的出現也引發了創作主體、文學觀念、文體等一系列的變革。

關鍵詞：現代傳媒； 文藝副刊； 新文學； 文學觀念； 文體

中圖分類號：G219.29.6 文獻標識碼：Ａ

從1897年誕生在上海的第一張文藝性質的副刊《消閑報》算起，中國的報紙文藝副刊走過了百余年風雨飄搖的歷程。它從最初被安置在報紙末端的“報屁股”，不被讀者關注的“雜爼”、“余興”、“文苑”等欄目，經過不斷的發展完善，逐步成為有著固定版面和出版日期；有著獨立的文體選擇；有著穩定的撰稿人隊伍和讀者群體。就其編輯形態而言，主編可以根據主觀意向來選擇和制定文藝副刊的宗旨和方針，編排欄目，組織約稿和發排稿件。文藝副刊名副其實地成為與新聞、政論并駕齊驅，報紙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

民國報紙文藝副刊作為文學的載體，作為大眾傳播的媒介，不僅為新文學發展提供了穩固的陣地，發表了難以用數字統計的文學作品；同時還直接或間接地引導、支配、規范、制約著文學發展的方向；推動和加速了文學思潮、流派、風格、文體的演變和成熟；為作家與作家、作家與讀者架起溝通的橋梁。毫不夸張地說，民國報紙文藝副刊支撐起新文學的半壁河山。

首先，民國報紙文藝副刊是發表名家名作的陣地。“五四”新文學運動的先驅李大釗、陳獨秀、胡適、魯迅、周作人、郭沫若、茅盾、冰心等，以及著名作家巴金、老舍、曹禺、沈從文、丁玲、徐志摩、張恨水等，都始終與文藝副刊保持著密切的聯系。他們或直接從事文藝副刊的編輯工作，或成為文藝副刊的主要撰稿人。李大釗曾親自主持《晨報副刊》的改版工作，使之成為傳播新思想、新文化的陣地。魯迅的主要作品幾乎有一半發表在文藝副刊上，他還主編過《莽原周刊》、《民國新報》副刊。30年代初期，魯迅和茅盾成為《申報·自由談》的最大亮點，并把現代雜文的創作推向了高峰。郭沫若從最初為副刊撰稿而走上詩歌創作道路的，其代表作《鳳凰涅槃》發表在《時事新報·學燈》上，對中國的新詩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張恨水的長篇小說《啼笑因緣》、《春明外史》、《金粉世家》等都是在文藝副刊上連載而引發轟動，后編印成書，又被搬上舞臺和銀幕，屢演不衰、家喻戶曉。可以說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知名作家，都有與文藝副刊有著不可割舍的緣分。

其次，民國報紙文藝副刊的發展，自始至終與文學思潮的演變和文藝思想的論爭密切相關，從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各種文學力量、思潮和流派的消長與斗爭，也可以觸摸到文學發展的脈搏。五四時期，由于白話文運動所引發的“文白之爭”席卷了報紙的大多數文藝副刊，從而導致了“文學革命”的提出。“文學革命”的大旗雖然是由《新青年》舉起的，但新文學的實績卻主要反映在改版后的文藝副刊上。正是由于《時事新報》副刊《學燈》率先發表了郭沫若、沈雁冰、郁達夫、朱自清、鄭振鐸、葉紹均、王統照、郭紹虞、耿濟之、蔣百里等作家的作品，才使得新文學士氣大震，并迅速地打開局面，占領了陣地。這期間先后出現的現實主義、浪漫主義、唯美主義、為社會、為人生、為藝術、為政治、普羅文學、革命文學、民族主義文學、國防文學、大眾文學等各種文學思潮和流派，以及在這些思潮、流派影響下創作出的文學作品，都在文藝副刊上得到淋漓盡致的反映。中國現代文壇上幾次大的文學論爭，報紙文藝副刊都做出了快速及時的反映，也正是由于它的積極參與，才使得論爭能夠深入、持久、廣泛的開展下去，結果明辨了是非，達成了共識，繁榮了創作。

第三，民國報紙文藝副刊是發現和培養新生代作家的搖籃。文藝副刊相比文學期刊來說，數量多，容量大，發表便捷，輻射廣泛，反響及時，相對來說容易發表文學愛好者的作品，也有利于新生代作家成名。《晨報副刊》、《京報副刊》相繼培養了蹇先艾、許欽文、王魯彥、黎錦明、黃鵬基、尚鉞、向培良等多位小說作者，使之成為“五四”新文學運動干將。《申報·自由談》也先后推出了靳以、蘆焚、歐陽山、白塵、姚雪垠、劉白羽、周而復、林娜（司馬文森）、柯靈、黑丁、荒煤、羅洪等眾多的文學新人。30年代的《大公報·文藝》，開辟文學新人專號，定期發表新作品，其中卓有成績的作家有：高沐鴻、夜波、宜介、方殷、徐盈、張亞藍、光祖、劉祖春、梁何迅、陶清、黃刊、孫易、羽新、謝縵、若溪、李蕤、劉榮恩、正都、孫正玲、程兆翔、曹鹵、王西彥、麗尼等。在這些文學新人中，有的是小學教員、有的是工廠學徒，也有的是布店的伙計。《大公報·文藝》還首次舉辦了全國首次文學評獎活動，曹禺的劇作、何其芳的散文、蘆焚的小說獲獎，一舉奠定了他們在中國文壇上的顯著地位。

第四，民國報紙文藝副刊與文學流派和文學社團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這是文藝副刊之所以能夠吸引讀者，長盛不衰的保證。清末民初活躍在中國文壇規模最大的文學流派——鴛鴦蝴蝶派，最初就是以《民權報》副刊為策源地，而后不斷發展壯大的。其代表作家徐枕亞、李定夷、吳雙熱、包笑天、周瘦鵑等人的作品，曾經風靡一時，形成了通俗小說的創作熱潮。《晨報副刊》對新月派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正是由于徐志摩主編副刊，才使得新月派詩歌廣為流傳，在讀者中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沈從文、蕭乾主編的《大公報·文藝》對京派的形成和發展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文藝副刊與文學社團的關系更為親近，民國時期，文學社團辦報刊成為一種普遍的文學現象。《新民意報·朝霞》見證了綠波社成立的全過程；文學研究會同時主持了《時事新報·文學旬刊》、《晨報·文學旬刊》、《民國日報·文學旬刊》等多種文藝副刊，用創作上的佳績來實踐他們文學“為人生”的主張。

第五、民國報紙文藝副刊是傳播文學信息，報道海內外文壇情況的主要渠道。這期間的大多數文藝副刊都設有“中國文壇”、“海外文壇”、“作家行蹤”、“文藝新聞”等欄目，及時地宣傳報道了國內外文壇動態和作家活動、作品出版的盛況，溝通了信息，活躍了創作。如1938年復刊后的《大公報·文藝》開設了“作家行蹤”欄目，及時地報道了抗戰后從敵占區到大后方和革命根據地部分知名作家的情況，在當時曾引起強烈的反響。《庸報·另外一頁》采用編排新聞的方法來辦副刊，設文學、影劇評、書報評介、作家剪影、各地文藝通訊、劇運報告、小說創作、木刻版畫、文壇消息等九個欄目，把副刊的重點放在文學信息的傳播上。

第六、民國報紙文藝副刊成為介紹國外文學流派和思潮，發表名家名作的園地。“五四”運動前后，國外各種文學新觀念、新思潮蜂擁般地被介紹到中國，使正在成長期的新文學從中汲取了豐富營養。以《晨報副刊》為例，先后就介紹了托爾斯泰、契訶夫、果戈里、高爾基、易卜生、法郎士、莎士比亞、泰戈爾、波特萊爾等眾多的著名作家。副刊還曾出刊了“馬克思紀念專號”、“俄國紀念專號”等。大多數的讀者是通過文藝副刊來閱讀國外作家的作品，結識和了解這些世界文化名人的。

二

對于新文學而言，從它誕生起就與報紙文藝副刊結下了不解之緣。新文學作品因為在文藝副刊上發表而得以快速、廣泛地傳播，并得到讀者的認可和支持；而文藝副刊也因為有了新文學的支持，才能夠成為報紙上延續百年之久的著名品牌。特別是眾多新文學作家的加盟，以自身的知名度和作品相號召，大大提高了文藝副刊的品位，使民國報紙文藝副刊呈現出百花齊放，流派紛呈的繁榮景象。

《申報·自由談》從1911年創刊至1938年終刊，在長達27年的時間里，始終活躍在中國文壇的最前沿。黎烈文主持副刊發表雜文時，幾乎都用花邊圍起，因而又被稱之“花邊文學”。由于現代雜文篇幅短小，反映時事迅速，提出問題尖銳潑辣，又具有形式多樣，記敘活潑，富有殺傷力等諸多特點，為當時和后來的一些文藝副刊所效仿。被譽為“五四”時期四大名報副刊的《晨報副刊》、《京報副刊》、《時事新報·學燈》和《民國日報·覺悟》，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重要陣地，正是由于它們的存在和努力，才加速了文學革命的進程。《晨報副刊》率先舉起革新的大旗，其主編孫伏園緊緊地抓住一個魯迅，從而影響和帶動一批知名的新文學作家撰稿，顯示出新文學超凡的實力。孫伏園在主編《京報副刊》時，強調“文藝與人生是無論如何不能脫離的”，①因此，副刊上所發表的文學作品，在不同程度上反映社會面貌，揭示了痛苦人生的各種心態，特別是知識分子的復雜心理，具有強烈的時代感。《民國日報·覺悟》發表的邵力子、施存哲、陳望道、劉大白等人的隨感錄，與《新青年》上的隨感錄互相配合，成為抨擊封建主義，進行思想啟蒙的重要武器。《時事新報·學燈》最大的貢獻是發現了被譽為“中國新文化中有了真詩人”的郭沫若。郭沫若說，這是他“鳧進文學潮流的真正的開始”，同時“便得到了一個詩的創作爆發期。”②30年代《大公報·文藝》，前期在沈從文主持下，堅持遵循文學自身特性和規律，提倡作品的藝術性和創作嚴肅性，撰稿者多為實力派的京派作家，“實際創作成果倒確實是豐厚的”。后期改由蕭乾接替編輯后，雖然在整體風格有著傳承的關系，但在很大程度卻表現出年輕人的銳氣和藝術個性。他特意開辟了“書報簡評”欄目，大力提倡書評，并組織了有聲有色的討論，以“作家談書評”、“書評家談書評”、“讀者談書評”三組文章為書評造勢，成為《大公報·文藝》的最突出的特色。

《解放日報·文藝》和《新華日報·新華副刊》是革命文學的主戰場，毛澤東所倡導的“二為”的革命文藝方針在副刊上得到了具體的體現。丁玲主編《解放日報·文藝》時曾明確提出：“一、團結邊區所有成名作家；二、盡量培養提拔青年作家；三、反映邊區各抗日根據地生活及八路軍新四軍的英勇戰斗；四、提高邊區文藝水平。”③因此，文藝副刊發表的文學作品，真實地反映了邊區軍民的生活和斗爭，弘揚了革命戰爭的主旋律。文藝副刊特別注重從工農兵群眾中發現和培養文藝新人，壯大、活躍邊區的文藝創作。《新華日報·新華副刊》是中國共產黨在國統區的重要文化陣地，宣傳黨的文藝方針和政策，廣泛團結大后方各黨派的進步作家，成為副刊的編輯宗旨。副刊有針對性的組織文學問題的討論，積極開展對錯誤文學主張的批判。副刊還經常報道延安及各抗日根據地文學發展的狀況，以整版的篇幅介紹了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講話》的內容，為國統區的作家指明了正確的創作方向。

民國報紙文藝副刊比同期的文學期刊毫無遜色，它始終與現實斗爭密切地聯系在一起，成為現代文學史上的亮點。

三

現代傳媒與文學聯姻，促成文藝副刊在報紙上大量涌現，新文學以此為平臺廣為傳播，文學不再是少數人的專利，成為大眾參與的公共輿論空間，從而引發了創作主體、文學觀念、文體等一系列的變革。因此說，現代傳媒對中國傳統文學的沖擊是強烈的，對中國傳統文學的變革也是全方位的，前所未有的。

首先，現代傳媒對當時創作主體——中國傳統文人的改造是脫胎換骨的。“新聞紙之制，創自西人，傳于中土。”外國人在中國創辦報紙，迫切需要對中國人力資源的開發，因此《申報》等大報紛紛開出了優惠的條件，吸引更多的文人志士加盟。盡管中國傳統文人最初對外來的報紙采取了抵制的態度，但是，由于延續千余年的科舉制被廢除，從“士”到“官”這一進入仕途的紐帶被掐斷，他們一時間被拋甩出了體制外，由封建體制的附庸者到邊緣化。經歷了一個痛苦的靈魂蛻變期后，猶如鳳凰般的涅槃，他們中間的一部分先進人物，還是相繼選擇了報刊的工作。如，王韜先入墨海書館，后創辦《循環日報》；清代著名詩人袁枚的孫子袁翔甫離職后既作“海上寓公”，又是多家報紙的自由撰稿人；吳讓之、何桂笙、錢昕伯、黃式權等供職于申報館；戴譜笙主筆上海《滬報》；蔡爾康先任《萬國公報》翻譯，后主筆《新聞報》、《滬報》，再轉入申報館；孫玉聲曾主筆《新聞報》，后入《申報》、《輿論時事報》；周病鴛、高太癡到上海謀生，先向何桂笙學習新聞學，周病鴛曾任《同文滬報》“消閑錄”主任，高太癡先后主筆《新聞報》和《滬報》等。實際上，這些人已經完全脫離了中國傳統文人的生存軌跡，轉換為商業化城市中以文謀生的市民職業文人，即新型的知識分子。

現代傳媒也引發了文學觀念上的一系列變革。梁啟超就是注意到小說在廣大民眾中的普及程度，把小說提升到“文學最上乘”的地位，視其為療治一切社會問題的萬能良藥，“改良群治”、“喚醒國人”、“支配人道”④，取得立竿見影效果的社會工具。“五四”運動時期興起的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兩大文學思潮，雖然在對文學的認識和創作方法上有著很大的區別，但都強調文學的教育作用和審美功能。文學研究會就在成立《宣言》中說：“將文藝當作高興時的游戲或失意時的消遣的時候，現在已經過去了。我們相信文學是一種工作，而且又是于人生很切要的一種工作；治文學的人也當以這事為他終身的事業，正如勞工一樣。”⑤這些文學觀念的更新和流行，賦予文學新的內涵，促成文學的性質發生了質的變化。

現代傳媒的發展與普及，也促進了文體的變革，產生了適應時代需求，為廣大讀者所歡迎新的文學樣式。報載小說是應對報紙每日出版，面向市民大眾的新型文體，它不僅簡化了傳統小說的創作過程，而且對其固有的表現內容進行了革新，賦予作品新思想、新觀念和新內容。它把讀者大眾視為衣食父母，始終與其保持著近距離的互動關系。報告文學是介于新聞與文學之間的邊緣性的文體。新聞性、文學性和論說性是報告文學的三要素。報告文學的新聞性表現在真實性方面，基希把“嚴格地忠實實事”⑥視為報告文學的生命。報告文學的文學性，是以生動的細節描繪、精確的現場感和必要的原始材料形成不可置疑的記實性和感人的形象。報告文學的論說性，表現在作者鮮明的立場和觀點，它可以滲透在敘述描寫之中，也可以以犀利、深刻的議論直接介入生活、干預生活。現代雜文的源頭是清末報紙的“時評”和粵港的“諧部”，是直接而迅速地反映社會事變的文藝性論文。與報紙評論相比較，其共同點是直接而迅速地分析、評議各種社會現象，使讀者從中獲取某種人生體驗或思想啟迪。其不同點，報紙評論一般是抓住新近出現的新聞事件進行剖析，借助縝密的邏輯，直截了當地提出作者的觀點。但雜文的取材比評論要寬闊得多，它既可以評論新聞事件，也可以談古論今，大到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小至衣食住行、柴米油鹽，無所不包，無所不能。雜文把深刻的哲理、尖銳的觀點熔化在生動的藝術形象中，借助對比、暗示、取譬、借喻等各種藝術手段，讓讀者在藝術的享受中，或在娓娓動聽的談天說地之間，受到啟發。由于現代雜文篇幅短小，言簡意賅，又具有形式多樣，記敘活潑，富有殺傷力等其它文體所不具有的特點，因此被報紙廣為采用，被視為文藝副刊的“靈魂”。

民國報紙文藝副刊是新文學研究的一片有待進一步開發的沃土，值得關注。

①孫伏園：《談談日報的“附張”》，載王文彬編《中國報紙的副刊》第25頁，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8年6月。

②郭沫若：《我的作詩的經過》，載《東方赤子·大家叢書》（郭沫若卷）第15－16頁，北京，華文出版社，1999年。

③丁玲：《編者的話》，載1942年3月12日《解放日報》。

④梁啟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載1902年《新小說》第1號。

⑤《文學研究會宣言》，載1921年1月10日《小說日報》第12卷1號。

⑥謝詠：《回到基希》，載1989年2月《百家》第2期。

（責任編輯李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