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司法實際效果與立法初衷相差甚遠,出現了實體法與程序法、定罪與量刑、罪名與罪狀以及獨立性與附隨性的矛盾。建議廢除本罪,代之以非法持有巨額財產罪,增設拒不申報、虛假申報財產罪,并建立健全相關的配套制度。
關鍵詞: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 矛盾; 立法完善; 制度建設
中圖分類號:D924 文獻標識碼:A
引言
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最早源于1810年法國的《刑法典》。1947年,印度和巴基斯坦在各自的《防止腐敗法》中規定,“公務員擁有不能滿意解釋來源的與其公開收入不相符合的財物構成刑事不良罪”,正式在法律上確立了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到了上世紀40年代,印度、巴基斯坦、英國、新加坡、香港等10多個國家、地區在法律上規定國家公務員擁有來源不明的巨額財產構成犯罪??v觀世界各國的立法,對國家公務人員財產來源不明的刑事打擊都是不遺余力的。①
在我國,改革開放以來,國家工作人員中出現了一批財產來源不明的“暴發戶”,其支出明顯超過合法收入,且金額巨大,動輒上百萬、上千萬元。這些人非法收入取得方式隱蔽、手段復雜,司法機關不易取得有力證據證明其非法所得的來源。為了懲治這種腐敗行為,保證國家工作人員廉潔奉公,1982年《關于懲治貪污受賄罪的補充規定》(草案)的第5條規定了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1988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并頒布實施《關于懲治貪污受賄罪的補充規定》,首次確立了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1997年10月1日實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395條規定了此罪,即國家工作人員的財產或支出明顯超過合法收入差額巨大,可以責令其說明來源,本人不能說明其來源是合法的,差額部分以非法所得論,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財產的差額部分予以追繳。1999年8月6日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立案該類案件的立案標準的規定》一、(九)規定立案標準為30萬元以上。
設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彌補了我國法律的空白,使得那些擁有巨額財產而不能說清來源的人經過法律審判,受到相應處罰。但實踐中遭遇的種種尷尬,越來越顯示出其在打擊犯罪中的不力、不利。因此,在學術界越來越多的人從各個方面對其進行探討,尋求解決問題的途徑。
一、立法與司法中存在的問題
(一)實體法與程序法的矛盾
在我國刑事訴訟理論中,被告人一般不負舉證責任,但根據刑法395條規定,行為人對其財產或支出明顯超過其合法收入且數額巨大部分負有說明來源的義務。也就是說,當檢察機關收集到證據證實了巨額財產或支出明顯超過其合法收入時,被告人必須說明差額部分的來源是合法的,即舉證責任轉移到被告人身上,如果這一責任未能有效履行,則推定巨額財產為非法所得,從而認定為犯罪,這種做法不啻是讓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我歸罪。這與刑事訴訟法中的基本訴訟價值與訴訟理念相違背。
有的學者認為,在某些特殊情況下,由于特殊的立法目的或案件中某些由犯罪嫌疑人行為引起的責任,可以允許有罪推定,并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為典型立法案例作為自己的論據。②本人認為,為了體現刑事訴訟法的核心任務即保障無罪的人不受追訴,法律應放棄對一些證據不足或無法證明的案件的訴訟權,實行“疑罪從無”。因為在國家一方看來,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即國家無力去證明巨額財產是否為公務犯罪所得,草草地以一個最高刑只有5年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結案,反而給司法機關敷衍了提供了立法依據。
當前,我國仍存在重實體、輕程序的傾向。國家工作人員擁有巨額財產超過合理收入,執法人員又拿不出證據來證明該巨額財產為貪污受賄等犯罪所得,但他們心中卻堅信巨額財產是非法所得,在“舉目無證”的情況下,基于功利原則,救濟司法無奈而最終確定了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也就是說,我們的立法者在是否處罰擁有來源不明的巨額財產行為的立場上義無返顧地選擇了實體真實正義,而置正當程序于不顧。然而,這種實體正義卻可能以犧牲人權或耗費大量司法資源為代價。
(二)定罪與量刑的矛盾
從本罪的犯罪構成來看,主體是國家工作人員,客體是侵犯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的廉潔性。主觀方面故意不說明巨額財產的來源為非法,客觀方面表現為行為人擁有的財產或支出明顯超過其合法收入,且差額巨大,動輒上百萬、上千萬??梢?,這種犯罪的社會危害性給國家和人民利益造成的損害以及在人民群眾中造成的影響之惡劣,都是有目共睹的。但本罪的法定刑卻規定的較輕,沒有明顯的檔次劃分,而是籠統地規定為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這就出現了定罪與量刑的矛盾,從而違反了刑法基本原則、基本制度與刑事政策。
首先,與刑法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相矛盾。《刑法》第5條明確規定,刑罰的輕重,應當與犯罪分子所犯罪行和承擔的刑事責任相適應。根據這一基本原則,犯罪性質、犯罪情節、社會危害性、主觀惡性是決定行為人承擔刑事責任大小與量刑輕重的法律依據。也就是說,罪重,刑事責任就大,判刑重;罪輕,刑事責任就小,判刑輕。本罪的法定刑不當的主要表現是:其一,僅有一個量刑檔次,量刑幅度較窄。按司法解釋,立案標準是30萬,超過30萬的300萬、3000萬、3億等等,最高刑也只能是5年有期徒刑,明顯有悖于刑法中“侵財性犯罪”按不同數額規定不同量刑的要求,違反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基本要求。其二,本罪的起刑點較高。和本章的貪污、受賄罪相比較,本罪的立案標準是30萬元以上,而后兩者均是5000元以上。其三,本罪的處罰偏輕。其最高刑為5年,而個人貪污、受賄10萬元以上的,處l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無期徒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死刑。其四,本罪沒有規定附加刑。現行立法僅規定了對財產差額部分予以追繳,而沒有規定附加罰金或沒收財產刑,不利于從財力上打擊犯罪分子,達不到預防犯罪的目的。
這種罪責刑不相適應的狀況在實踐中出現以下問題:其一,規避法律,放縱犯罪。一方面,由于本罪量刑較輕,犯罪分子往往把它當作自己的“護身符”、“擋箭牌”、“保護傘”。避重就輕的畏罪心理使他們不愿說明或不敢說明財產差額的真實來源,從而產生普遍的“不能說明”的現象。這些巨額財產從法律意義上講屬“不能說明其來源”,而事實上是有來源的,如果講明來源,可能招致殺身之禍,而如果“守口如瓶”,則最多判5年有期徒刑。差異如此巨大的量刑,難以起到打擊犯罪的震懾作用。司法實踐中的案例更能說明這一問題。如2004年貴州省交通廳原廳長盧萬里貪污受賄2559萬余元,另有2651萬元的財產不能說明來源,因前罪被判死刑,后罪判5年,后罪的刑被前罪吸收,執行死刑。又比如,2006年黑龍江省牡丹江市一局長韓健因受賄98萬余元,一審被判無期,因有2150余萬元的巨額財產不能說明其合法來源,另有435萬余元的不明款項所生孽息,被判處5年有期徒刑,數罪并罰,被判無期(源自《法制日報》)。另一方面,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重罪輕判也不利于打擊行賄行為,懲治行賄者。眾所周知,受賄與行賄相輔相成,有受賄必有行賄,這在刑法理論上稱為“對合犯”。行賄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亦不可忽視,全國人大和最高人民法院曾三令五申,要嚴厲打擊行賄行為。然而,行賄犯罪的證據卻難以收集,在法學上稱之為“一對一”的證據,如果受賄者不承認犯罪事實,行賄者就能逍遙法外。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放縱了犯罪。其二,徇私枉法。由于本罪的舉證責任主要由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擔,所以,司法機關在認定本罪時操作較為簡單易行,部分辦案人員對某些辦案經費緊張或查證難度較大或認定其他罪較困難的案件,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認定,使得這類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難以罰當其罪。也有少數執法者為照顧關系、人情,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適用本罪,該查清的不愿查清,能說明的不讓說明,與犯罪嫌疑人串通一氣,共同“逃避”法律的追究。如此一來,本罪又成了徇私枉法的“保護傘”。這不僅放縱犯罪,妨害司法公正,同時褻瀆了法律的尊嚴,使人民群眾對法律的嚴肅性產生懷疑,對法律的公正失去信心。
其次,與《刑法》的“自首制度”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刑事政策相矛盾?!缎谭ā返?7條規定了自首制度,自首是法定的從寬處罰情節,這是總則性規定?!缎谭ā返?95條是分則性規定。刑法總則是關于犯罪、刑事責任和刑罰及其運用的一般原則的規定。一般而言,分則性規范應以總則為依據,不得違背刑法總則規定的一般原則。原則上,刑法總則關于自首的對象、條件、法律后果等均適用于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然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不僅不存在自首,而且與自首制度的基本精神相背離。試想,如果行為人能說明巨額財產來源的合法性,則不構成犯罪;如果說巨額財產的真實來源是通過其他犯罪手段獲得的,則構成其他犯罪。只有拒絕說明巨額財產的真實來源或作虛假說明時才可能構成本罪??倓t有關自首的規定在這里如何適用?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從理論上講,將行為人在被責令說明財產來源后交代犯罪所得的行為認定為自首,除可以鼓勵犯罪分子交代司法機關未掌握的罪行,降低司法成本,也可以給犯罪分子一個獲得從寬處理的機會,但實際情況恰恰相反: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非法所得的主要來源是貪污和受賄,而貪污罪、受賄罪的法定刑均重于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法定刑,且都設有死刑;如果是其他非法所得,如詐騙、搶劫、盜竊等所得量刑也較重。在司法機關沒有掌握必要證據的情況下,如果坦白交代,就判處至少高于5年的刑罰,甚至有被判處死刑的可能;如果拒不交代,相反只能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論處,只能判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刑罰。立法上的嚴重失調,量刑的畸輕,一方面致使犯罪分子會在司法機關追訴時,抗拒交代自己的罪行,避重就輕,逃避法律的重罰;另一方面,本罪的法定刑又違背了自首制度引導犯罪分子同司法機關合作,爭取寬大處理以實現刑罰目的的主旨,它變相“鼓勵”犯罪分子同司法機關對抗。在一些罪犯中流傳的“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最多五年”的說法,就以一種歪曲的形式反映了定罪與量刑的矛盾。
(三)罪名與罪狀的矛盾
根據我國刑法理論中比較一致的觀點,確定某一具體犯罪的罪名可以歸納為兩條:罪名必須與罪狀密切相聯,體現某一犯罪構成的特征;罪名必須是某一犯罪的本質屬性和特征的高度概括。從《刑法》第395條第1款所敘明的罪狀來看,這一犯罪具有三個特征:一是行為人擁有的財產或者支出明顯超過合法收入,差額巨大;二是本人不能說明其來源是合法的,司法機關也不能查明其來源是合法的;三是推定為非法所得。
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以被告人擁有巨額財產這一事實來確定罪名,是不科學的。因為,犯罪和刑罰的著眼點在于人的行為,而不是某種財物的客觀狀態。從“來源不明”的字面含義看,“不明”就是不清楚,應包括兩種可能性,既可能是合法所得,也可能是非法所得,是一種不確定狀態。把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作為犯罪懲處,對于承擔追訴和審判任務的司法人員來說,自然會產生理論上的猶豫。
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罪名,沒有指明財產的非法性,從而使人無法對本罪的內容一目了然。使用現罪名有很多“后遺癥”。首先,如果被告人出于某種非常特殊的原因,沒有說明其擁有巨額財產的合法來源,但該財產的來源又確實是合法的。在檢察機關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起訴,法院亦已此罪判決之后,被告人有朝一日提出自己巨額財產來源合法的確鑿證據,應如何處理?是否要撤銷法院作出的判決?司法機關將處于十分尷尬的兩難境地。其次,如果對被告人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作出判決生效后,司法機關又查出該罪犯非法獲取巨額財產的確鑿證據,如查出貪污、受賄等犯罪的事實,按照“一事不再理”的訴訟原則,對罪犯的貪污、受賄顯然不能就同一事實再行追究刑事責任,這樣,豈不是重罪輕判,放縱了罪犯?如果撤銷原判“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改判貪污罪或受賄罪“,改判貪污罪或受賄罪,則意味著司法機關辦了一個錯案,這顯然也是司法機關不能接受的。
(四)獨立性與附隨性的矛盾
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自設立以來,似乎成了貪污罪、賄賂罪或其他瀆職罪犯罪的附帶罪名。而《刑法》第395條規定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是一個有獨立犯罪構成的罪名,這就造成了本罪司法實踐中的附隨性與立法上犯罪構成獨立性的矛盾。到目前為止,凡是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定罪判刑的,都是因為在貪污賄賂案件的偵查過程中,通過犯罪嫌疑人交代或其它途徑發現,證實犯罪嫌疑人持有的巨額財產屬于貪污或受賄所得而裁定相應罪名,對其中沒有查清而本人又不能說明其合法來源的財產,按本罪定罪處罰。這就表現為本罪在定罪上的附隨性。另外,由于本罪的量刑較輕,且在實際處罰時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刑罰往往被前罪吸收了,失去了應有的作用,所以在量刑上也表現為附隨性。
筆者認為,造成這種矛盾的原因,主要在于本罪的立法屬缺乏前置規范的超前性立法。任何行為,并不是僅僅因為違反現行有效的刑法規則而被確定為犯罪的,任何刑法規范都必須有一條更為基礎性的規范作為依托才具有其有效性。換句話說,對于某種行為,國家只有在運用民事的行政的法律手段和措施仍不足以抵制時,才能運用刑法的方法。從國外的實踐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與公務員制度中的財產收入申報制度是密切關聯的。1990年聯合國社會發展與人道主義事務署預防犯罪和民事司法處編寫了《反腐敗實際措施手冊》,其中闡明了公職人員財產申報制度的兩項作用。一是可以事先警告和預防,據以判斷一個公職人員的消費水平和生活方式是否與其收入相符,如不符,則可要求其做出解釋或對其進行監督;二是在明知公職人員有貪污舞弊行為但查不出確鑿證據時,也可以作為起訴的依據③。在特定的財產申報管理部門面前,國家工作人員的財產收入應該是透明的,無任何隱私可言的;其負有申報、公開財產的法定義務,如有違反就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應該建立在這樣一個制度背景之下。在我國,這樣的一個制度背景并不存在。我國早在1982年《關于懲治貪污受賄罪的補充規定》(草案)中就規定了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但到1998年4月才出臺《黨政機關縣(處)級以上領導干部收入申報的規定》,而且只是一部政策性文件,不能涵蓋所有的國家工作人員,到1999年才實行儲蓄實名制,2000年末才將財產申報制度擴大到?。ú浚┘壃F職領導干部,至今仍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專門機構和一套法定程序,定期或不定期地對各級黨政官員及其家庭的真實收入情況進行調查,導致了理論上對本罪說明義務的正當性合法性的質問以及實踐中成為貪污受賄罪的附屬品而不具有獨立性。因此,設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制度前提是很不充足的。
二、解決途徑與對策
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立法存在嚴重缺陷,自身有著諸多難以克服的矛盾,給司法機關在適用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時造成重重困難。筆者認為,應該廢除此罪,以非法持有巨額財產罪代之,并增設拒不申報、虛假申報財產罪。同時完善有關的制度建設,如財產申報制度、金融監管制度、輿論監督制度等。
(一)立法完善
在學術界,取消此罪,把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按貪污或受賄罪論處的觀點較為盛行。
(1)按貪污罪。首先,這樣的選擇從情理上能講的通。沒有一個人會不珍惜自己的勞動,珍惜的最好表現途徑就是記清付出的勞動獲得了什么。而如果一個人擁有大筆的財富,卻說不請怎么來的,我們便有理由認為他沒有為此付出過勞動,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利用了手中可利用的資源——權力。那么,為此定個貪污罪也不冤枉,從長遠來看,這將有利于促進個人財產記錄的建立。其次,這樣的選擇有可借鑒的參照物,印度、新加坡都是這樣規定的。印度姑且不論,但新加坡的吏治之嚴全球聞名,其效果值得稱道。更重要的是,這樣不僅有利于還原法律的嚴肅性,更有利于打擊犯罪。
(2)按受賄罪④。首先,國家工作人員手中握有實權,很容易以權謀私,權錢交易,將來源不明的巨額財產推定為受賄所得,從實質上更接近于行為人已經實行的犯罪,有更大的蓋然性。其次,推定為受賄罪不會冤枉行為人,只是讓其得不到便宜。因為,如果他的財產是合法所得,他完全可以講出財產的來源,既然講不出來源,說明實際實施的犯罪行為可能比受賄還要嚴重。再次,既然要求行為人自己說明來源不明的巨額財產,就必須在制度上促使其如實交代。因此,就有必要將拒不說明來源的那部分財產,推定為受賄所得,使拒不說明者不能從拒不說明中得到好處。
筆者認為,這些觀點均欠妥當。其一,嚴重違反了法的正義價值。這里的正義價值指的是刑事立法的合理性,既要達到保護受害者,懲處犯罪嫌疑人,伸張社會正義的效果,又維護被告人的合法權益,避免立法的蠻橫而冤枉無辜。立法的完備實質是在正義與功利間尋求一種最恰當的平衡點,這種平衡是在功利與正義的對立中所允許的極限內尋求的一種平衡和調和的方案,并不等于均衡,在必要的歷史背景或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我們可以給某一方加碼,這也就是在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中依社會危害性為據被推定為“顯然來源于非法途徑”的合理原因所在。本罪是一種蓋然性的犯罪,其確立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冤枉了無辜,背離了正義的價值。如果再要將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以貪污受賄罪論處,將嚴重背離了法的正義價值。因而也就喪失了其存在的合理性,法便不能稱其為法了。其二,如果司法機關無法確定財產來源時,概以貪污、受賄罪論處,顯然違背了疑罪從無、罪刑法定的原則,司法專橫、司法腐敗將使行為人合法權益歸于消滅,這時功利價值將破壞最低限度的正義價值,而“法律只有反映了并有效地保障這個時代的最低限度的公平和效率標準,才能發揮各自的各種功能”。其三,刑法作為一種公權力,是國家強制力與公民個人私權利的對立,公民個人私權利無論其有多強大,行為人背景有多大,犯罪數額有多高,其在強大的公權力面前也是渺小的,此種權力運行不當,將使個人私權陷于危險境地。因此,筆者認為,根據本罪設立的功利性與正義性出發點的說法是難以服眾的,我們認為,當事人訴訟權利的保護以及不使犯罪嫌疑人因不能證明自己的行為而被定罪是現代司法進步的主要標志,不能屈就刑罰、司法的方便就放棄了最根本的正義原則。
1.取消本罪,代之以非法持有巨額財產罪
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本身在立法上存在難以克服的矛盾,在罪名與罪狀上、定罪與量刑上、在實體法與程序法上都存在諸多矛盾,僅僅依靠修改罪名、罪狀、法定刑均難以治本。基于此,筆者提出取消此罪,代之以非法持有巨額財產罪。理由如下:《刑法》第395條第1款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涉及到刑事沉默權、訴訟理念、訴訟價值等深層因素,而且更重要的是刑事實體法與刑事程序法的協調問題,前文已述及第395條第1款的條文表述違背犯罪嫌疑人不必自證其罪的原則,“可以責令說明來源,本人不能說明其來源是合法的,差額部分以非法所得論”條文背后的潛臺詞是要求犯罪嫌疑人面對刑訊人員的追問如實交代巨額財產的真實來源,而不能保持沉默。時下,我國法學界在刑事訴訟法中確立刑事沉默權制度可以說已達成共識,尤其是中國已簽署、批準加入了《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公約》等國際人權公約,而犯罪嫌疑人的人權保護,特別是犯罪嫌疑人在司法運作過程中刑事沉默權的維護,則是這些國際人權公約的題中之義。
依筆者之見,第395條第1款罪名改為“非法持有巨額財產罪”。如此,既可以打擊國家工作人員貪污賄賂犯罪,做到“不縱”,也不必引起諸多涉及違背刑法、刑事訴訟法基本原則的責難,還可以與其它持有型犯罪條文相呼應,做到條文總體協調與平衡。
(1)罪名:非法持有巨額財產罪。
(2)罪狀表述:“國家工作人員非法持有巨額財產”,這樣表述我們可以把它的特征總結為:主體是國家工作人員,客觀方面表現為非法持有巨額財產的行為,其危害行為的基本表現形式是持有型犯罪,從而避免了學術界關于本罪危害行為到底是作為不作為還是持有型的爭論。
(3)法定刑:首先降低立案數額,現在按司法解釋是30萬,可以降至10萬元。其次,劃分本罪的量刑檔次,如國家工作人員非法持有巨額財產10萬元以上不滿20萬元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30萬元以上不滿50萬元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50萬元以上的,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或無期徒刑。再次,增加罰金作為附加刑。按不同的檔次,罰金數額要有所不同。
另外,本罪的法定刑不宜設定死刑。在當前國際社會“輕刑化”的情況下,本罪如果最高刑是死刑,就難免會受到“重刑主義”的指責。
2.增設拒不申報、虛假申報財產罪。所謂拒不申報、虛假申報財產罪,是指國家工作人員違反財產申報制度,拒不申報財產或進行虛假申報,故意隱瞞巨額財產、情節嚴重的行為。拒不申報財產罪與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是兩種不同的犯罪行為。前者所強調的是拒不申報財產行為,至于財產的來源是否合法無關緊要。后者的重點在于非法獲得來源不明的巨額財產行為與拒絕說明其合法手段的行為。
本罪的設立有其正當性:其一,全面體現立法意圖。控制公職人員利用國家權力謀取私利,攫取財富,先以其它法律法規為公職人員科以申報個人家庭財產的義務,若拒不履行義務即可構成犯罪。其二,可積極預防貪污賄賂犯罪,申報財產可以使犯罪嫌疑人“由于始終擔心會被要求對不義之財作出解釋說明,處于一種不安狀態,產生遏制性效果。通過對財產申報的規定和對據不申報、虛假申報的處罰,增加了犯罪嫌疑人的犯罪成本,從而起到預防作用。其三,減少司法成本,有利于打擊犯罪。該罪的設立降低了司法機關的證明責任,只要有證據證明行為人違反申報制度的有關規定,即可定罪量刑。
(二)制度建設
針對當前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在立法上的諸多不足和司法實踐中的尷尬處境,還應從加大制度建設的步伐,從多方面對貪污腐敗現象加以遏制。從制度上主要加強以下四個方面的建設:
1.建立和完善公務人員個人財產申報制度。財產申報制度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前置制度,建立和完善公務人員個人財產申報制度,使國家公務人員的財產狀況始終處于國家的有效監督之下,防止當出現巨額財產時才發現其來源難以查明的失控狀態,同時擴大財產申報的主體和范圍,使之與現行立法相一致。最后應加強審計機關和監察機關對各級國家公務人員的財產情況的審查和監督,以推進現行的財產申報和監督,完善現行的財產申報制度。
2.建立和完善金融監管機制度。實行個人存款實名制,金融監管機制對國家工作人員的財產給予了及時、全面的監控。從而有利于抑制腐敗,有利于國家財政、稅收的征管。但是,目前的金融監管機制作用十分有限,各大銀行間信息溝通渠道不暢,信息不完整,使得腐敗分子還有可乘之機。
3.堅持黨的監督、群眾監督和輿論監督。實踐中對于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追究大部分來自群眾的舉報、紀委的查處和媒體的披露。因此,對于國家工作人員應當從黨、國家和群眾三方面加以監控,廣開舉報渠道,加大輿論監督力度,充分發揮紀委作用,多層次地打擊腐敗。
4.改革現行反腐機制,著力提高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刑罰實現率,變“附帶罪名”為首選罪名,以遏制此類犯罪的迅增勢頭。司法實踐中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成為事實上的“附帶罪名”,除了法律條文本身存在問題之外,更主要的是由于相關配套制度不完整或有制度而不執行,法定反貪污賄賂犯罪專門機關職能發揮得不夠好。因此,有必要改革現行反腐機制,為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法律適用提供良好的配套體制和法制環境。
結束語
目前,在我國尚未建立真正法律意義的財產申報制度及相關配套制度的前提下,現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存有許多缺陷,這也是本罪在司法實踐中處于尷尬處境和法學界爭論不休的原因。在解決這一問題時,我們要敢于正視現實立法的不足,大膽改革與創新,從立法與制度方面進行修改與完善,該廢除的廢除,該增補的增補。相信隨著現行立法的不斷完善和相關制度的不斷建設,我們一定能夠取得反腐敗斗爭的最后勝利!
①曲晶.赫凜冽《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之實踐與反思》《遼寧警專學報》2002年第4期,第29頁。
②龍宗旨《相對合理主義》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69頁。
③[法國]《刑事科學雜志》(Revue des Sciences Criminelles),1996年第5期,第694頁。
④田肇樹《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立法的矜持與變革》《山西財經大學學報》2004年第2期。
⑤李立峰《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的評析和完善》摘自《法律論文資料庫》。
(責任編輯慶躍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