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農民工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產生的一個新群體。由于歷史的因素和現實制度因素,中國農民一方面在改革開放進程中有了很大的發展,他們與傳統農民相比,不管在社會意識上還是在活動空間上,已有根本的不同;但另一方面他們還不能實現向工人階級的完全轉化,因此,在社會角色方面農民工具有明顯的過渡性特征。
關鍵詞:農民工;社會意識;過渡性
中圖分類號:C912 文獻標識碼:A
農民工是中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出現的一個新的社會階層。農民工的社會角色,人們習慣從字面上作自己的理解:農民工一方面是農民,另一方面是工人,或者說是具有農民身份的工人。也有一種新的認識,即認為農民工是新產業工人。人們的認識表明:農民工都與“工人”及其行為有密切的聯系。但也有明顯的不同,前一認識強調了農民工戶籍身份特征更明顯,后一認識強調了農民工的職業特點。新華社供稿的一篇文章曾提出農民工的過渡性問題,主要強調職業的過渡性,“干的是工人的活,但不是工人,農民工是中國特色的過渡性職業身份狀態”。但這一表述也是不完整的,沒有涵蓋農民工其他層面的過渡性。筆者認為農民工是一個具有多層次過渡性的社會群體。
一、農民工社會意識的過渡性——農民意識向市民意識轉化
中國農民長期生活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帶有自己明顯的特點。傳統農民的時間意識、信息意識、科技意識、市場意識、競爭意識、權利意識、法律意識相對較弱,甚至沒有;而依賴意識、平均意識、家長意識、長老意識等則相對較強。農民一旦進入城市,情況會發生相當明顯的變化。在城市工作的經歷對他們有很大的觸動,在中國改革和現代化的大潮的推動下,他們身上開始萌發現代意識。
通過對農民工的觀察,我們可以清楚地發現:農民進城的目的性強,表明其利益觀已發生變化:由于要自己尋找工作,農民工切身體驗了競爭;通過組織化地工作,他們意識到勞動紀律;通過失業體驗,他們明白了技能的重要性;通過討要工錢,他們明白了法律的重要性;通過對城市的觀察,他們認識了什么是現代化。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在城市的摸爬滾打,許多農民工的創業意識也不斷增強。因此。中國農民工進入城市,他們不可避免地接觸并接受一些城市文明,其舊有小農意識不斷遭受沖擊。城市經歷在鍛煉農民工的社會適應能力、風險意識,對培養他們的法制觀念和民主意識都有直接的作用。
城市經歷讓農民工接觸了新生事物,特別是進入以市場關系為紐帶的經濟組織體系中之后,他們身上的鄉土性不斷淡化,建立在以血緣、地緣關系為意識主體的小農意識逐漸讓位于以業緣關系、利益關系為意識主體的市民意識。現在許多農民工能拿起法律武器保護自身的合法權利也清楚反映了這一轉變。當然,這種轉變是不完全的,反映鄉土性的地緣關系、血緣關系在農民工的社會生活當中還起著相當大的作用,特別是新出來找工作的農民,或者在城市還未能融入城市生活的農民工,他們的生存相當程度上還是建立在血緣關系和地緣關系的基礎上。
農民工社會意識的過渡性表明:農民工已打破傳統農民的形象,他們的主體意識已經覺醒。這一方面源于農民工自身的素質相對較高,農民工多為青壯年,20到40歲左右占絕對多數,這一年齡層次一般說來都具有一定的文化基礎。文化教育一方面為他們適應城市工作和生活提供了技術基礎,從而增強了他們的競爭力,另一方面,文化教育擴大了他們的視野,為他們進一步接受新的挑戰,打下了基礎。同時,他們還經歷了農村政治民主化進程。從20世紀80年代起,全國農村普遍開展了村民自治,一開始就促進了農民權利意識的覺醒,郭正林先生綜合學界對農民的政治參與得出這樣的結論:“開啟于20世紀80年代非集體化改革的中國農村政治參與,得益于村民直選、村民自治的制度實施,正在從過去那種工具性的群眾政治卷入轉變到權利性的公民政治參與。”因此,經歷了農村民主政治實踐的農民工理所當然會產生自主性要求,這也是有的農民工能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身權利的重要原因。另一方面則是城市經歷的深遠影響。改革開放后,中國農民的社會流動性開始增強,國家對農民進城的種種限制逐漸松動了,農民在農閑時外出逐漸頻繁,這對農民的自主性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據南京大學社會學系周曉虹的研究,農民流動與其城市經歷對中國農民現代性的成長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特別是對打破小農意識作用明顯,他通過對北京的“浙江村”和溫州的一個農村社區的實地考察證實。流動和城市經歷對農民“社會理想上的平均主義”、“政治上的保守主義”、“經濟上的狹隘的功利主義”、“心理上的封閉主義”等“小農意識”產生了強大的沖擊。
二、農民工空間、職業身份的過渡性——農村種養殖業向城市兼業轉變
中國的農民工由于制度與觀念的影響,并不能實現完整的城市化、城鎮化,他們與土地還有直接或間接的聯系。在所從事的職業方面,很多農民工表現的是兼業特點,即亦工亦農,以工補農,或以工補貼家用。一般情況下是農閑外出打工,農忙回鄉務農。在家時一般多從事季節性的種植業如種植稻麥等,養殖方面也多是不需太多時間與人力的產品如池塘養魚等。進城所從事的行業多為建筑、采礦、建材、餐飲、做小買賣等技術含量相對較低部門。
在空間身份認同方面,農民工還是認同自己的農民身份,如在北京打工的農民,問他是哪里人,他的回答不會是“我是北京人”。初期打工的農民回答是這樣,有較長打工年限的農民回答同樣如此。這表明,農民工只是城市過客,他們不會把自己當作城市人看待。當然不否認有的農民工能夠在城市扎根,但這些人在龐大的民工流中可謂滄海一粟而已。與此同時,大多數農民工會在年齡較大、在城市找不到適合自己的工作。或者是因為城市生活成本太高自己無法承受時選擇回農村,但他們也會表達對城市生活的留戀。
在職業身份認同上,農民工也比較認同自己的多種身份,農民工特別是不離土的人是完全承認自己農民的身份的,但同時他們又由于獲得了一定的新的職業技能,特別是城市經歷,會激發他們創造生活的激情,他們謀生的方式或途徑已不同于單純依賴種地為生的傳統農民。與務農相比,他們更熱衷于進城務工,這是中國出現經久不衰的民工潮的內在動力。
城里人對農民工的評述更多是站在利弊平衡的立場上,對農民工認同者認為農民工干了許多城里人不愿干的臟活、累活、重活、險活,為城市發展創造了巨大的財富,繁榮了城市經濟,美化了城市環境。非議者則主要從農民工流動的弊端出發,認為農民工進城導致城市就業壓力增加,社會秩序混亂,治安環境惡化。總體上,不管從利出發,還是從弊出發,他們都沒有從人的基本權利出發對農民工予以認同。“農民工”本身就是城市人對進入城市的農民的一種“發明”。因此,城里人對農民工的稱呼本身也反映了農民職業與空間的過渡性。
2004年的中央一號文件頒布后,國家承諾逐步減免農民的農業稅,并強調多渠道地增加農民收入,如國家保護價收購農產品等,這極大地吸引了農民種地的積極性,特別是承包土地面積比較大農戶的積極性。近年來,種地賺錢已被很多農民重新認同了,再加上進城找工作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同時農民工的城市邊緣化地位也影響他們對城市的完全認同,因此,許多有城市經歷的農民重新確立對土地的依戀。這也在某種層面上比較清楚地反映了農民工職業過渡性特征。
農民工這種亦工亦農、亦城亦鄉的現實狀況,使他們與城市市民交往不密切,離融入城市有較大的距離;同時,他們又表達了對城市的喜愛與認同。徐增陽、黃輝祥對武漢農民工的調查很清楚地反映了這一現狀。在調查對象中,只有17.7%的人與市民有較密切的來往;45.9%的人與市民有交往,但只是一般的工作關系;25.2%的人很少與市民有交往;有8.1%的人與市民沒有交往。有27.8%的調查對象認為自己“很喜歡”城市的生活;有36.1%的人認為“有點喜歡”城市的生活;而表示“不喜歡”的只有6.2%。有45.7%的調查對象表示希望把戶口遷至城市來。不希望的為16.1%。回答“無所謂”的占37%。農民與城市居民交往狀況表明。絕大多數進城務工的農民與市民的關系還是不融洽的。而農民工對城市的喜愛與認同則表明,農民表達了分享社會文明成果的愿望,但現實中,他們的愿望實現的可能性較小,因為他們的總體競爭力是偏低的,所以只能是表達一種希望。
三、農民工階級屬性的過渡性——農民向工人的轉化
當今學術界較為普遍地認為農民工是中國工人階級的一部分。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陸學藝在所著《當代中國社會流動》的報告中把農民工命名為“新工人階層”。安徽省社科聯課題組在《學術界》2003年第2期上撰文指出“城市農民工是中國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張富良在www.aweb.com.cn發表《新產業工人——中國農民工的歷史歸宿》(2003.11.6)引用鄭必堅的結論:“包括鄉鎮企業工人、在城市或工廠打工的農民都是中國工人階級隊伍的新的組成部分。更進一步,從人數上看,部分新工人已經成為中國工人隊伍特別是藍領工人隊伍的重要組成部分。”黃錕也在www.xslx.cn發表《論農民工是我國工人階級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文(2004.10.20),強調這一觀點。謝建社也把社會轉型中的農民工稱為“新產業工人階層”。學者們還引用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談話予以確證,如2003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華全國總工會主席王兆國在中國工會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式報告提出:“一大批進城務工人員成為工人階級的新成員”,2004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再次提出:“進城就業的農村勞動力已經成為產業工人的重要組成部分”。這表明一些專家學者與政界對農民工是“產業工人”的觀點已形成一種共識。但筆者認為:農民工還處在向產業工人的轉變中更符合事實。
農民階級與工人階級都不是一個簡單的職業群體。不僅有不同的經濟因素隱含其中,而且還有鮮明的政治因素隱含其中。學者們強調農民工是“新的產業工人”,主要依據農民工具有工人階級的一般屬性,即與社會化大生產相聯系,主要靠工資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有高度的組織性、紀律性等。但這只是從工人階級產生的角度做出的分析,現實中的工人階級政治性更突出,他們是社會主義建設的主力軍,是中國社會主義事業的領導階級,但農民工則尚未在憲法上取得這些政治身份。而且現實中城市工人階級享有的各種國家法定待遇如勞動福利、子女就學等也是絕大多數的農民工無法享有的,至少是無法完全享有的。權利的不平等現象的存在表明農民工目前還不可能成為完全的工人階級。這誠如有的學者所言,“現有的制度設置和社會格局迫使農民無法直接變成工人,無論是企業還是政府都不愿承擔這部分的投入。”這表明只有制度因素和社會格局發生深刻變化,農民轉化為工人才會順利。
另外,農民工雖然以工資收入為自己及家庭生活的主要來源,但工資收入的使用情況則往往為學者們所忽略,即工資用途(工人的勞動力收入包含生存、發展、享受等部分,農民工由于其群體主要是體力勞動者,在城市干體力活實質上是在農村干體力活的延續,其工資收入用于城市的主要是出于生存需要。)在哪兒消費(在城市還是在農村)。農民工在城市所掙的錢用在城市的只是出于維持生計的需要,積攢的余錢大部分是寄回農村,主要用于建房、嫁娶、子女教育支出等,所謂出外打工一個人,脫貧致富一大家。實際上,現在統計農民家庭收入時,也是把農民進城打工收入列為農民收入的一個重要來源。
也有學者把農民工成立自己的工會當作農民工是工人階級的依據。農民工加入工會組織作為一個公民的權利被確認,但也不能說明農民工就是工人階級一部分了,因為這在目前還不是一個普遍的現象。同時。農民工工會與原有城市工人工會在職能上有很大差別,農民工工會在城市政治舞臺上的作用是非常微弱的,其職能多為協調人際關系、勞動關系、維護農民工自身的經濟利益等,而且作用到目前為止尚未充分表現。
對學術界所認定的農民工是新產業工人,其中的“新”也值得商榷。學術界強調的“新”實際上只是一種社會學上的分層,若與產業工人相比較不論在形式還是內容上都談不上“新”,因為農民工與原有產業工人從產生的途徑來說,都是與城市化、工業化進程相聯系,都帶有明顯的自發性,而且在一般情況下也都是由有勞動能力的青壯年率先實現轉化。在當今,他們同是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勞動者,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同時農民工的分層與產業工人分層也相似,都可以分為體力勞動者、腦力勞動者和經營管理者。如果用“新”來表述他們之間的差異則主要反映在空間和職業的變化上,產業工人始終在城市,而農民工則會在城鄉間流動,且往往是兼業的。當然若與傳統農民相比,用“新”來表述反映在農民工與傳統農民的區別則是完全適應的。
農民工在當今社會生活中要成為工人階級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有四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第一是農民工職業身份與社會身份的不一致問題。職業上干的是工人干的活,身份卻是農民。農民工這種身份不一致在政治參與的邊緣狀態上也有清楚的反映,“農村是農民工的戶口所在地,村民自治和村委會選舉是農民參政的主要渠道,但是他們參與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并不高;城市是農民工生活和工作的地方,與農民工的利益有著密切的關聯,農民希望能夠參與城市的管理,表達和維護自己的利益,但是他們又不能很好地參與城市的管理。”導致產生這種現狀的主要原因是中國長期存在的城鄉分治的制度安排。因此,實現職業身份與社會身份的一致必須把城鄉統籌落到實處,解決城鄉二元結構。
第二是農民工的權利與義務不對等問題。農民工為城市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但在城市他們的權利實現卻遭遇一系列的社會歧視,如就業范圍限制、勞動報酬不平等、社會福利待遇不平等、就學困難,甚至還出現執法歧視等,更不用說可以參與城市發展的決策了。在現實中我們會經常發現。同時在工傷事故或交通事故中,農民工與城市工人在待遇方面差異明顯,城市工人所獲得的賠償往往高出農民許多,甚至是幾倍。這時我們不禁要問:同樣是國家公民,都有公民的權利和義務,為何會有如此差異?與此同時,農民工活動在城市,但同時在農村依然要交納國家和地方規定的各項稅收和費用。因此,國家必須采取合理措施,克服上述歧視,實現權利與義務的對等。
第三是農民工在城市工作地的穩定性與流動性問題。農民工能否在城市有穩定的生活保證,并能長久或者是確保自己及后代都能在城鎮工作和生活,是城市化在現階段的重要表現。但現實是農民工大多不可能長久地在城市工作生活,存在明顯的“40歲現象”。有的學者發表了這樣的感慨:“40歲現象說明,我們的社會對農民工是一種掠奪性使用。”這表明農民工是在吃“青春飯”。這一方面表明農民工的生存技能總體較低,另一方面,農民工在城市生存和發展的成本太高。如何解決低技能與高成本的矛盾,是實現農民工城市化的現實難題。這單靠農民工自身努力是不可能完全實現的。
第四是整體素質比較低與工人階級先進性要求不相適應的問題。當代工人階級是先進生產力、先進思想文化的代表者、實踐者。但總體看來,當前農民工的素質與工人階級的內在要求有很大的差距。所以如何解決這一差距不僅是農民工自身的問題,同時也是各級政府必須關注和解決的問題。
總之,農民工與工人階級都是社會現代化進程的產物,在融入先進生產力和社會管理組織化進程中有較大的相似性,但由于制度安排在政治地位、社會權利上的城鄉差異以及農民工自身的社會意識、身份認同方面存在明顯的差異,因此,筆者認為農民工是一個具有一定開放的、流動的、技能化的農民階層向工人階級轉化的中間階段或者叫過渡形態。
責任編輯 焦德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