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期以來,學術界對考據學不能給以恰當的評價,并加以歧視,這妨害了對古代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展。傳統文化以儒學為核心,而要復興古代儒學的宗旨,就必須從整理、研讀儒家經典著手。考據學者詮釋儒家原典目的是為了掌握儒家的真諦。進而以此為出發點使儒家精神能融入時代。并對自己所處時代的各種問題提出解釋和解救的方案。這既是考據的自然發展及其生命力所在,也是儒學的意義所在。
關鍵詞:考據學;乾嘉考據學;儒學
中圖分類號:B222 文獻標識碼:A
中國的傳統文化以儒家為核心,而儒家的思想又集中反映在其幾部主要的經典上。考據學,尤其是乾嘉考據學通過經典字詞的闡釋,還原了經典本意,進而把握古圣人對宇宙、人生的理解,并且在學術實踐中將之化為己心所有,然后將之融入時代,化為時代精神。
一、考據學的產生是儒學自身發展的需要
清代考據學就其學術風格和研究方法而言,亦稱樸學或漢學。因其在乾隆、嘉慶時臻于極盛,以時代而言,又稱為乾嘉學派。長期以來人們論及考據學時,批評過多,苛求太甚。龔自珍在《詠史》詩中說:“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既是朝世,又是辛酸的傷嘆。究其原因,這是因為人們忽略了探究考據學者的心態和起因,不能跳出后人給他們劃定的定義和框架,也就難以接近歷史本來面目的考據學,這無疑妨害了對我國一些古代優秀文化遺產和文化傳統的繼承與發展。由于傳統文化以儒學為核心,而要復興古代儒學的宗旨。就必須從整理、研讀儒家經典著手。由于乾嘉學派的治學范圍乃以經學為中心,其學術成就也較多反映在對儒家經典的整理,為了準確的理解儒家原典,這就要求他們必須皓首窮經。埋首于故紙堆不是目的,在學術實踐中將原始儒學化為時代精神,以指導社會文化的健康發展才是他們的追求。這既是考據學的自然發展及其生命力所在,也是儒家文化的內在要求。在大興求真務實的今天,非常有必要為考據學正名,這將有助于弘揚中華民族優秀文化。
考據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他們的整個工作是在儒家思想指導下進行的。它的產生是儒學自身發展的需要,而不是文字獄或其他的原因。它在中國源遠流長,也許自孔子刪定六經的時候起,就產生了考據學。后來的秦始皇焚書不知道燒掉了多少珍貴的書籍,項羽進咸陽的一把火,又不知道毀掉了多少古籍。雖然有的書后來又出現了,但多失去了本來面目:或篇章亡佚、或字句訛誤、或真偽可疑,其可信程度極低。在這種情況下,為了促進儒學的繼續發展,就必須對儒家經典進行考證辨偽。西漢的劉向父子、東漢的馬融、鄭玄等人就在這方面進行鉆研,唐代的顏師古、孔穎達等人直接繼承了他們的學風,清代考據學則集歷代特別是明末清初考據學之大成,把中國古代考據學推向了高峰。其時著名的考據學家達170余人之多,閻若璩、胡渭、惠棟、戴震、段玉裁、王念孫、王引之等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或從惠棟之吳派,如余蕭客、汪聲、顧廣沂、江藩、王鳴盛、洪亮吉、錢大祈等;或從戴震之皖派,如段玉裁、龔麗正、江永、金榜、王念孫、王引之、孔廣森、汪中、焦循、阮元等。在學術實踐中他們有的以治經著稱,有的以考史見長,有的是小學名家;他們的態度是客觀的,方法是實事求是的,作風是樸實的。學者表面上對經學文字研究,目的則是思考如何以儒家經典為基礎,對他們所處時代的各種問題提出解釋和解救的方案。因為每種方案幾乎都能從原典中找到其立論和行動的根據。
持清代考據學產生的原因不外乎以下幾種觀點:“政治高壓說”(章太炎、梁啟超、錢穆、唐君毅、侯外廬等),“康乾盛世說”(粱啟超、侯外廬、王俊義等),“時代改革說”(如李詢),“儒學內部運動說”(如章學誠、錢穆、馮友蘭、陳祖武等),“宋學說”(如張舜徽)。但普遍的說法還是“文字獄說”(章太炎、梁啟超、魯迅、范文瀾、剪伯贊、郭沫若、鄭天挺等),“文字獄說”幾成定論。實際上清代考據學與文字獄并沒有必然的聯系,它們之間也構不成因果關系。
把考據學派的興起歸因于清朝文化壓制政策的說法,忽略了前代出現過類似政治環境的事實。唐宋兩朝也不是自由表達政治觀念的天堂,而明朝的廠衛制度及魏忠賢對東林黨人的迫害,其手段之殘酷。規模之大、遠遠超過清朝的文禁。文字獄古已有之,歷史上詩案、詩禍、文禍、書案、逆書案、筆禍等不絕于耳,為什么清代的文字獄顯得更加突出呢?因為清代的文字獄有了它的新內容,清政府把它是作為維護民族統治的專制主義的工具:一方面統治者利用它來消除漢族士大夫民族反抗情緒,“對之打擊范圍必廣、挑剔必嚴、程度必酷、鎮壓必重”②;另一方面又安慰士人,開“四庫館”,招致學者修書,讓他們耗盡畢生精力于尋行數墨之中,磨滅他們的意志。用高壓的手段來摧殘社會輿論,用懷柔的姿態來粉飾社會太平,考據學便是這一軟硬兼施的政治目的表現。可以說“文字獄”是封建專制加強的副產品、是禁書令、是復古書、是“莫須有”的幽靈、是大清王朝知識分子頭上的“緊箍咒”、是學者心上至今仍隱隱作痛的傷疤。它規定人們不能讀“離經背道”之書,只能對古籍進行整理;它告誡廣大的漢族知識分子要安分守己,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它提醒那些有思想的年輕人,不要研究現實,不要議論朝政,“故紙堆”才是他們的歸宿,才是他們的好地方;它是治學道路上的陷阱,迫使讀書人謹小慎微、循規蹈矩,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不要有越雷池的“非分”之想。所以,對受害者來說,“文字獄”是一種暴政,這對于當時的“盛世”而言,它實在是一種“敗政”,這種“敗政”是對當時的“盛世”的自我否定。也許這只能反映制造文字獄的人——封建帝王刻薄的個性和自卑的心態。在搞文字獄過程之中為自己的過于敏感心理狀態尋找一點兒安慰罷了。
滿族由偏處東北一隅而入主中原,造成明清鼎革的巨大變遷。漢族知識分子在反思、追索這一歷史事變的原因時,認為這不僅是“亡國”,而且是“亡天下”,痛定思痛,他們認為宋明理學家空談心性、脫離實際,是明廷滅亡的原因之一,正是這種時代背景促成了清代儒學的生長點。學者們通過考據對儒家經典進行的再整理,確保在清廷入主中原的情況下保存了儒家文化歷史使命,弘揚儒學的愛民利生精神。他們關注時政與民情,把注意力放在讀書博聞、考證求實上來,致使考據學漸成氣候,到乾嘉時期已達到了鼎盛而主盟學壇。可見“決不能把大興文字獄視作乾嘉考據學形成的惟一原因或主要原因”,清代考據學的興盛是傳統儒學內部考證求實風氣的繼承和發展,反理學思潮是考據學形成的主要原因。余英時在《歷史與思想》一書中從“思想史的內在理路”著眼,分析了清代考據學與宋明理學的淵源關系,得出清代考據學系“直承宋明理學的內部爭辯而起”的結論。考據學與理學在形而上學層面的爭論。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如果真正要解決誰是誰非,最后只有取證于經書,轉向雙方都據以立論的原始經典。可見,從理學轉入經典考證,是儒學自身發展的要求。在天崩地解的明清之際。程朱理學的寶座隨著王朝崩潰而墜落。就學術主流而言,自宋代開始的統治中國600余年的程朱理學在清代并不是繼續發展。而是走人它的否定階段。“如果我們堅持以‘心性之學’為衡量儒學的標準,那么不但在清代兩百多年間儒學已經僵化,即從秦、漢到隋、唐這一千余年中儒學也是一直停留在‘死而不亡’的狀態之中。相反地,如果我們對儒學采取一種廣闊而動態的看法,則有清一代的‘道問學’傳統正好可以代表儒學發展的最新面貌。”理學的危機也就是儒學本身的危機。而這種“道問學”代表了清代中期儒學發展的新動向,使儒學獲得了生機。宋儒創立理學,原本是為了復興儒學。但隨著理學被歷代統治者所推崇。它距儒學的原旨就愈遠。歷代帝王獎掖理學家,甚至出現了康熙、雍正等“理學天子”,實際上表明了儒家原始精神的失落,儒學(理學)成了政治權威的婢女。“事實上,無論當時學者意識與否,他們都是在做一件大事,是在致力于一次含有深遠目的之學術統緒調整,也是一次對宋元明以來七百年國家興亡歷史的總結。”
二、清人的精神家園
一般學者認為清代既是一個只有學者,沒有思想家的時代,也是一個思想貧乏、缺失獨立的哲學精神的時代。如新儒家的代表人物牟宗三在其《中國哲學十九講》中,以非常沉痛的口氣說:“我們這個課程只講到這里,明亡以后,經過乾嘉年間,一直到民國以來的思潮,處處令人喪氣,因為中國哲學早已消失了”。我想這些說法是不全面的,這是沒看到考據學的歷史地位。考據學是在文字獄的社會環境下批著復古外衣,采取間接的方式來對社會有意義的政治、道德課題的關注。郭沫若曾說:“經學家搞考據,在當時是對政治的消極反抗”。學者并非為考據而考據,考據不是目的,但在清廷對文化的壓制下,手段成為目的。表面上,乾嘉考據學者似乎只在注重對幾部古書的考據整理,無益于儒學思想的發展,實際上埋首于故紙堆的目的不是不食人間煙火,而是隱藏著濃濃的現世關懷。因為要復興儒家學說中的愛人利生、積極有為精神,要復興古代儒家的優秀傳統,就必須從整理、研讀儒家經典著手。考據學具有著豐富的歷史思潮淵源與深厚的文化內涵:既是歷史沉積的必然反應,又是新的思想變革的起點。考據學所具有的內在的精神氣質包含著破壞舊說的科學精神,“考據學實在是一種漸進式的革命”,所以梁啟超在其《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說:“有思潮之時代必文化昂進之時代也,其在我國自秦以后確能成為時代思潮者,則漢之經學、隋唐之佛學、宋明之理學、清之考據學,四者而已。”
考據絕非是末流之學,而是民族文化的精華。考據學者運用科學方法對古代文獻的整理。實質上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初步總結。雖然清代確有為考據而考據的學者。我想那是喪失了追求真理的精神。是在玩弄考據學。從當時的社會主流來看,大多數學者們是甘于寂寞,能沉下心來“皓首窮經”。并在長期鍛煉中形成的一整套的古籍整理的校堪、訓詁、輯佚、辨偽、注疏、考訂史實等方法,對古代典籍進行了整理和研究,使得中國傳統學術得以傳承和發揚,把儒學從“異趣”的遮蔽下解放出來,“把陷于困局中的儒學拯救出來”從而將清代思想文化引導一個新的境界。考據學這種踏實的做學問精神在今天則是我們所缺少的,值得汲取和借鑒。他們那種“為學術而學術”的治學態度,不正是對那種“為做官而學術”的庸俗風氣的抗爭嗎?可以說今天學術界新一輪的“假大空”現象又來了。學者們在做學問方面則習慣于“鑿空”、“虛造”、“支離”、“空論”,為追求名利而忙于出書,動輒幾十萬字、幾百萬字、甚至幾千萬字,一路向上飚升。可見,今天重提考據學,重新提倡求真、務實和從基礎做起的嚴謹學風和科學精神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考據學的偉大功績就在于它導致了清代思維方式的變化。它把千百年來的人們的主觀思辨變為批判和實事求是的嚴謹學風和科學精神。這是自漢以來所未曾有過的,這種求真求是的考據學風也是醫治當今中國學術界的各種弊病的一副良藥。遺憾的是今天各種形式的考證、考據已被當作歷史的垃圾拋棄了,我們已習慣于單憑“上面一句話”或“權威”來決定問題。忌諱曲筆,事實失實,或有意隱諱偽造,這是要把人變成欺瞞虛偽的人,其禍之烈,難以盡數。歷史好比是被人的利害關系搞渾了的一塘水,必須撒下一些清潔劑,才能清徹起來,才能看清其中事實的真相。對研究歷史而言,考據學就是這種清潔劑。它告訴我們,無論對待“經典”,或寫歷史,或對待已有的史書,都要有一種考據眼光、下考證的工夫、不能輕信、不要盲從、“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考據學所蘊涵的注重實證、言必有據、“有實事求是之意,無嘩眾取寵之心”的態度,為儒學的復興做出了它自己獨特的貢獻。今天就讓我們吸收這種優良學術傳統,把它匯聚成為一種民族文化,去感受儒學的復興和民族復興的歷史涌動吧!
責任編輯 張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