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現代化進程中農村家族文化的變異與社會趨同

摘要：在現代化過程中，農村家族文化呈現著鮮明的變異與社會趨同的時代表征；它具有合理的政治補充功能、經濟互助功能、文化歸屬功能與社會責任功能。因此，其時代走向應該是在合理分析、辯證揚棄的基礎上，自覺實現與現代化的有效對接。

關鍵詞：農村家族文化；價值功能；現代化

中圖分類號：C912.82 文獻標識碼：A

農村家族文化是中國農村生活的一個重要層面，也是中國社會的一個基本特質。它是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一個以血緣關系或親屬關系為紐帶，以自然村落或行政村落為范圍，以家族的存在和活動為基礎，以家族的認同和強化為特征的一種文化形象。家族文化通常包括家族的結構、功能、行為、倫理、觀念、心態、精神、禮俗等若干層面。在古代，尤其是封建社會，由于賴以生存的政治、經濟基礎的存在，農村家族文化非常興盛。在近代，隨著封建君主制的覆滅，商品經濟的發展，新文化的傳播以及戰爭的劫難，家族文化賴以生存的政治基礎、經濟基礎大大動搖。新中國成立后的土地改革、合作社、人民公社化運動和文化大革命等政治運動瓦解了家族文化的組織結構與生存環境，作為一種有完備的組織系統、完善的組織形式、嚴格的組織機構、嚴密的組織形態的一種制度文化已不復存在。但在20世紀80年代以來，在中國廣大農村，尤其是南方農村，家族文化又重新興起，并且在農村社會發展的過程中產生著重要的影響。如何看待農村家族文化的“回流”，很多學者從不同方面進行了詳盡的描述和分析。本文力圖從家族文化在農村現代化的進程中變異與時代趨同人手，分析農村家族文化的時代表征和價值功能，以尋求農村家族文化與農村現代化有效對接的合理性。

一、農村家族文化的時代表征

在傳統的家族社會中，族長、族規、宗譜、宗祠、族田五要素構成了家族的內涵與特點，血緣性、聚居性、等級性、禮俗性、農耕性、自給性、封閉性等構成了家族文化的主要特質。在長期的歷史發展中，由于家族制度的瓦解，家族文化所內蘊的血緣性、聚居性、等級性、禮俗性、農耕性、自給性、封閉性和穩定性等基質在不同層面得到了消解或重建。尤其是在現代化的沖擊下。農村家族文化已不具備傳統家族文化所具有的典型的組織特征和功能作用。無論在內部結構還是外部表現形式上，家族文化主動放棄不適應的一些文化要素，改造其文化要素中的落后性質或者吸收一些時代所賦予的文化要素，對自身進行結構性改組，其內涵和功能都發生了歷史性嬗變，表現出鮮明的變異與社會趨同性的時代表征。

1、族居方式的變化。從地理環境上看，聚居性是傳統家族文化的一個顯著特征?！吧卟贿h別，嫁娶先近鄰。死者不遠墓，墳墓多繞村”，“一村惟兩姓，世世為婚姻，親疏居有族，少長游有群”是典型的中國古代傳統家族文化的生動描述。這種地緣關系和血緣關系融為一體，構成傳統家族文化的基礎。在現代化進程中，由于政治、經濟與社會的巨大變革，社會流動的加強，農村家族的血緣關系已經相當弱化。雖然家族共同體的成員仍憑著血緣相同相互認同，但血緣關系的社會意義已基本喪失，決定人們社會地位以及起主導作用的是代之而起的人的品格、能力、職業、財富等新的社會要素；在地緣關系上，盡管聚族而居的村落仍然存在，自然村仍舊是廣大農村地區的社區行政區域的基礎和主要居住模式，但愈來愈多的農民不再完全束縛在土地上，他們已加入到更大的社會系統。傳統意義上的地緣性不復存在，農村社會呈現出流動性、雜居性與聚居性并存的局面。

2、家族結構的變化。傳統農村家族文化的最大特色就是族內嚴格的輩份等級性。按血緣輩份劃分等級，長幼尊卑各司其職，皆不得僭越本分，如族長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對于“諸卑幼者”，“事無大小，毋得專行，必咨稟于家長”。他們利用強制遵守的族規、家規對家族內成員進行控制。家族內形成一個“金字塔”型的縱向控制結構。在長期的社會變革和社會關系的沖擊下，家族內部的這種森嚴的組織發生了結構性變化，橫向的協商式的結構模式逐漸替代了縱向的控制型模式，家族文化表現出很強的變異和社會趨同，輩份不再是社會地位的象征，它僅僅表現為家族內長幼的一個標記，家族內的關系比較松散，結構力呈橫向分布，平等替代了尊卑。在一部分家庭中，長者喪失了傳統宗法倫理所賦予的神圣權威，甚至一落千丈，受到家族內其他成員公開的侵犯，經濟權威與先進的思想意識權威覆蓋了傳統的家長制權威?！斑@些傳統制度下俯首貼耳、言聽計從的角色?，F在權力膨脹得很快，甚至完全凌駕于長者之上。因此，倫理規范及其內在凝聚力對扭結宗族成員固定模式下形成彼此間的相互關系的作用已愈來愈小”。

3、生活方式與觀念的變化。由于家族的血緣性、聚居性、社會生產的農耕性，傳統家族的生活方式是相當封閉的，這就造成家族的視野和經濟活動空間的狹窄，家族成員有很強的文化依附。經過現代化力量的沖擊，這種封閉的“熟人社會”和“圈子意識”的格局已被打破，農村的社會關系進入了一個重新調整與組合的新階段。一是家族內部力量的積蘊，如生產力的提高，農耕性的改變，商品交換的需要，觀念的變化；二是社會關系的沖擊，如社會體制的變革，大眾傳媒的普及，經濟發展的加快等等。強大的內部和外部壓力打破了傳統文化的穩定性，農民從封閉走向開放，他們的生活準則更多的考慮是成本的最少化和利益的最大化，傳統的“超穩定性”的生活模式也發生了絕對性的變化，當個體的利益激勵他們去建立社會關系時，他們不再過多地考慮傳統的因素，他們會選擇一種更能體現其自身價值利益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觀念，來趨同現代的生活方式、思想關系和價值體系，傳統家族文化的價值體系正在不斷銷蝕。

4、功能執行的變化。傳統的家族文化有很強的功能意識，這種功能保證了一個家族的生存、維護、綿延、族化和文化。但在現代社會中，現代的法律規范和政治規范已經滲透到家族內，傳統的禮俗受到現代文明的制約，家族的執行功能多限于分家析產，婚喪嫁娶、糾紛調解等事務。

二、農村家族文化的價值功能

農村家族文化經過歲月的洗禮與積淀，以新的外觀和內涵附著在現代化進程中。盡管仍保留著傳統文化的不合理因子，但其現代的價值功能也日趨突出。

1、政治補充功能。民主政治是中國社會發展的目標，其目的是保證廣大人民依法享有各種政治權利。在廣大農村，隨著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農民的政治熱情也日益高漲，參政議政的自覺性日益提高，民主意識日益增強。并創造出“村民委員會”、“村務公開”、“海選”等一系列政治形式。但由于受到傳統家族文化的影響，在行使政治權力時，農民往往表現出很強的從屬性和依賴性，這應該說是消極的一面。但從積極的方面看，它已成為農村政治功能的一種補充。其一，表現在能有效地對農村非法權力進行制衡。農村社會處于社會的最底層，由于與權力中心在結構上的巨大距離，國家監督成本過高，缺乏有效的行政監督，農民容易受到一些腐敗分子和鄉村基層干部粗暴工作作風的侵害，在這種情況下。家族文化能形成制約正式權力的一種文化力，對農村的民主化進程起到直接的推動作用。其二，“在國家對村莊社會的控制資源(主要是組織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宗族組織本著各自的組織利益和意愿，以非正式組織的方式填補了正式組織缺位后留下的空場。”尤其表現在農村人民公社解體后。村民委員會在行政鄉村調控職能不斷弱化，村民自治還不完善，不能有效地進行功能維護，而農村家族文化能為農村社會提供穩定、秩序和安全的政治價值。

2、經濟互助功能。首先。聯產承包責任制推行以后，家庭從過去的集體經濟中獨立出來，成為新的經營單位，農業生產的季節性、繁重性以及周期長、風險大的特征，導致了農民急于尋求人力、物力、財力的幫助，在商品經濟還不夠發達，農民不能用貨幣購得服務或被認為不合算的情況下，利用家族關系為主體的社會互助來實現協作生產。是一種合乎理性的選擇。在目前中國農村社會化程度整體上還不發達的情況下，家族的存在保證了農業生產的互相協作，有利于克服生產的局限性，增強經濟生活的有效性。有利于農村經濟的穩定和發展。如在興修水利、發展公益事業方面，憑藉家族的權威可以迅速有效地集結人力、物力、財力解決這些問題，尤其是在農村組織功能弱化的地區表現得更加明顯。其次，在發展農村市場經濟方面。家族成員利用其與生俱來的血緣關系和家族文化所提供的精神依存、文化價值和習俗規范來為他們提供相互間的必要的服務，相互提供資金技術、信息等方面的支持，給每個個體實現效益最大化提供機會，從而大大降低了生產成本，尤其在市場經濟較為落后，契約關系還不發達的地區，這種“家族加親情”的經濟模式具有較高的效率。近年來，浙江溫州等地民營企業的迅速崛起，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家族文化的互助功能。家族文化能夠把血緣關系中的行為規范、道德準則擴展到非血緣的社會關系中，使非血緣關系中生產出血緣關系的模式，在這種模式下，人們往往具有“集體主義”和“團隊精神”，對調動個人的積極性和創造性，體現協作精神，節約交易費用、節省企業成本，增強企業的適應性效率，提高市場效率，都有著非常強大的經濟績效。

3、文化歸屬功能。家族文化能為農民提供精神歸屬和情感滿足，能夠舒緩農民社會性的緊張力。改革開放以來，農民得到了更多的實際利益，但由于農村社會保障體制的不健全，生老病死及貧困的陰影仍然籠罩著他們。時代的變革、觀念的變遷以及光怪陸離的社會潮流，使廣大農民產生無所適從的感覺，容易出現浮躁、失落、困惑和憤怒等心理失衡現象，“乏力感成為農民普遍的心態，精神上漂泊不定，找不到泊位?！鞭r民通過血緣、族譜的記載把每個人、每個家庭同歷史、責任、社會聯系起來，通過家族認同、血緣關系給人以心靈上的歸宿和寄托，讓農民能夠找到自己的泊位。

另外，家族意識和家族情感中蘊含著中國農民對“個體性”的需求，即對“類”的認同感和歸屬感的需要，這種需要表現出歷史感、歸屬感、道德感、責任感⑤，這種情感功能不同于西方社會的宗教信仰，它是中國社會的一種禮俗表現，人們通過敬奉祖先等一系列的家庭活動來進行情感交流。心理溝通、信息分享等。達到情感上的滿足與社會的認同。

4、社會責任功能。在社會經濟的二元運行和差序格局中，農民的養老及其保障均由家庭承擔。每個人仍然履行著傳統的“仰事父母、俯畜妻子”的重任，家族關系仍然維系著家庭穩定的功能。另外，家族需要以一定的方式來維持其內部秩序，這種維持的責任不可能由政府來代替，中國家族講究“家丑不可外揚”，家族內部事務最好關起門來由自己解決，告上法院無疑會給家族臉上抹黑@。家族文化中的倫理規范、價值取向、道德習慣能有效地協調和控制家族內的摩擦糾紛，實現對家族成員的行為約束，并內化為一種價值選擇。費孝通先生曾經這樣論述到，在禮治社會中，子女教育由家族完成，“子不教，父之過”，鄉土社會中通行連坐，兒子做了壞事，父親也跟著丟人，打官司也是一種可恥之事，表示教化不夠⑦，所以維持家庭秩序的責任功能仍然由家族承擔。從這一點說，家族關系存在是農村社會和諧穩定的必要保證；另一方面，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農民仍然是這個社會的弱勢群體，作為個體的農民非常脆弱，日常生產與生活中的糾紛和沖突在不斷增多，單憑國家的公平而清廉的保護往往顯得不足，家族無疑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一種公平責任的補充，維護了社會的和諧。

當然，以上的各種機制功能不是單一的，往往是相互交叉滲透，共同協同作用。在社會控制的大系統中，它們從不同角度體現對社會的支持力，在一定時期和一定范圍內豐富和彌補了社會實現功能的不足。作為一種有效的補救手段和協同方式，家族文化已成為社會的一個很重要的支持系統和維持社會常態運轉的重要保證。

三、農村家族文化的時代走向

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處在矛盾之中，農村家族文化有其合理價值的正面，也有其不合理的負面功能，如滋生落后意識和行為，抑制創新精神，影響農村法制現代化等等。但從現代化進程中家族文化的變異與社會趨同看，農村家族文化經過歷史性嬗變，已經突破了傳統的族規、族譜的樊籬，整合了新的社會文化，從封閉走向開放，有著其合理的價值功能。如何實現家族文化與農村現代化的有效對接，是時代賦予的一個嚴峻的課題。

首先，必須正確認識傳統與現代化的關系。傳統的現代化理論認為。傳統性和現代性之間有著明顯的界限，是一種完全取代和被取代的關系，大多數社會學家認為，所謂現代化就是民間社會——文化的消失。西方現代化理論也認為，現代社會必須建立在傳統的社會格局的打破，舊的文化意識的消失及新的社會格局與理論的形成之基礎上。如果傳統文化存在。最終必然導致現代化的失敗。事實上，任何事物從“過去”到“現在”的推移，不是簡單的“傳統”到“現代”進化，而是一個具體的歷史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會出現“傳統性和現代性的綜合的現象是歷史的必然”。列寧早就指出：“無論在自然界或社會中，純粹的現象是沒有而且也是不可能有的……，純粹這個概念本身就表明，人的認識由于沒有徹底把握事物的全部復雜性而帶有某種狹隘性和片面性。”因此，對傳統的因素應作具體分析，傳統之所以成為傳統，必然有其巨大的生命力和廣泛的生存基礎。“傳統是必需的，而且總是應該堅持，因為他們生活具有連續性并形成傳統”。任何排斥傳統性都是一種歷史虛無主義，實際上，“現代化的進程是傳統的制度和價值觀念在功能上對現代化的要求不適應的過程”。

其次。要認識農村家族文化與中國現代化的關系。從歷史發展的進程看，在每一種文化里，總會有特殊的、民族性因素的重要地位的存在和作用。因而文化發展問題更多地取決于能夠發現用什么方法，使得傳統文化有助于實現當前社會的發展目標，而成功的模式則是需要為傳統文化在現代化進程中找到其合適的位置。農村家族文化。作為一種傳承、積淀和整合數千年的文化，其內部的發展規律和經濟上的合理性賦予它以巨大的生命力，這一點從目前農村家族文化的復興可見一斑，家族文化的復興不是傳統文化的“翻板”，更不是“死灰復燃”或“封建迷信沉渣泛起”，它賴以存在的家族制度在歷史風雨的洗禮中已經發生了創造性轉化。這種制度“當來自外部的沖擊較為少見時，制度變遷就會出現滯緩性，即通常所說的超穩定性，當它所屬的環境發生變化時，它會發生適應性的制度變遷即漸進式變遷?！睙o論是滯緩性變遷還是漸進式變遷，這種制度文化已經剝離了它不適應時代要求的諸多內容，保存并強化著時代的需要的合理內核，并不斷容納各種內在于現代化過程中的社會因素。所以，家族文化是一種能夠容納而不是排斥現代文明，具有較強彈性的制度文化形態，它完全可以在傳統性與現代性的互動中成長并升華。從某種意義上講，“中國的現代化、中國社會未來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人們對村落文化持何種態度，對村落家族文化的變化，如何應變”，農村家族文化作為一種傳統文化，其人倫新情關系及價值觀念已深入融入到民族的靈魂之中，并成為中華民族文化傳統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現代化的建設，并非意味著與傳統文化的徹底訣別，并非完全移植西方的模式，中國的現代化應該是根植于傳統文化上的中國特色的現代化。正如香港社會學家金耀基先生所說：“中國的現代化目標是構建一個新的文明秩序，它不可能沒有啟蒙的因素，但無需并且沒有可能是啟蒙整套的東西。在這個意義上，建設中國現代性部分的資源應該并且必須會來自中國這個‘軸心期文明’的文化傳統?！彼裕r村家族文化的時代走向應該是在合理分析、辯證揚棄的基礎上，自覺地實現與現代化的接軌。那種對農村家族文化進行掃蕩式的“風暴療法”只能帶來農村秩序的混亂和現代化的中斷。

責任編輯 焦德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