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三年前在重慶北碚舉行的一個學術研討會上認識吳小龍先生的。他專治少年中國學會歷史,尤其從思想史角度,這正好是我一度涉獵的。而他對我幾年前出版的兩本書也一直非常關注。所以我們共同語言不少。更吸引我的是他的性格,平易、爽朗而不乏幽默感。我們一見如故,從此就成了好朋友。
那時的吳小龍,看上去很壯實。但不曾想,僅僅過了兩年,我們在北京大柳樹南站的一家小飯館見面時,他已顯得清癯而疲憊。我略感詫異,但總以為是過度勞累所致,沒有也不可能往別的方面去想。
所以,當我突然接到一位朋友的EMAIL,主題竟是“吳小龍去世”,不禁大為驚惶:應該是別的吳小龍吧?不會是我的朋友吳小龍吧?
但展開郵件正文,我已無語。的確就是他,的確就是那個樸實無華的吳小龍,那個溫良敦厚的吳小龍,那個見面不多、但每次見面都讓人如坐春風的吳小龍。
他竟然就這樣悄悄地走了,一如他平時的低調。他才51歲呀!他的學術長河才剛剛開始向大地奔涌呀,他的思想綠葉才剛剛開始向天空舒展呀!他怎么能遽然而去,甚至,來不及跟他一鞠躬?
在這個和暖的秋日里,我突然感到一絲淡淡的寒意,一縷隱隱的傷痛。
這是一個聲嘶力竭的時代,這是一個旌旗亂舞的時代。時代的列車據說座位有限,只有不惜一切手段搶到了座位的人,才會是未來的選民,才會有榮華富貴。被時代列車拋棄的恐懼,因此成了諸多自命精英的聰明人的頭號夢魘。為了擺脫這個夢魘,他們使出渾身解數。民主,自由,公正;科學,打假,基督教,一切好聽的名詞,都被當作名利場。于是爭搶風頭,真不真誠不重要,需要就是一切,生命不息,出位不止。
處于這樣的狂亂之中而不為其所迷,不為其所裹脅,無欲無求,從容淡定,在時代的舞臺上做冷靜的觀察者,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這需要自信,需要看的開。在我看來,吳小龍正是這樣自信的人,這樣看的開的人。任爾東南西北風,他幾十年兀自獨立,在歷史的煙海中默默地爬梳,默默地問切時代的脈搏。一個真正隱于市的大隱!
有的人,可能一生中只見過幾次面,卻讓你從此記住了他,每每想起他,心里都覺得塌實。有的人,在世的時候你不覺得,但等到他哪一天撒手而去,你才會突然發現,你的精神的天空,竟因此而殘缺。吳小龍就是這樣的人。他的無欲無求,他的從容淡定,非但沒有抹殺他的價值,反而使他脫穎而出。他不是一個名人,但他是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充滿了人性溫暖的人。不求另類而另類,那么清新雅致,那么卓爾不凡。
行文至此,突然大惑。中國人是相信因果律的,是相信好人有好報的。吳小龍這么好的一個人,卻英年而逝,難道報應就應該是這樣的嗎?但是,或許這于吳小龍是福而不是禍——世道多難,或許上蒼不忍讓吳小龍這樣的好人在人間過多受難,而要他早點超度,早到天堂安息,亦未可知?好人往往命不長,或許可以從這樣的角度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