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專欄作家詹姆斯·曼在其著作《布什戰爭內閣史》中說:“‘火神’(Vulcans)這個詞恰如其分地表現了當今布什外交政策班子想要表達的形象:一種權力感,頑強,彈性和耐久性。”他說:許多人把目光聚焦在布什身邊所謂的鷹派人士身上,其實更應該留意他身旁鼓吹軍事強權的“火神派”,該派人物在歷朝共和黨政府內互相幫忙,最后糾集在外交經驗不足的小布什周圍,操縱著美國的外交政策。他認為布什政府內的六大“火神”包括副總統切尼、(當時的)國家安全顧問賴斯、(當時的)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國務卿鮑威爾、國防部副部長沃爾福威茨和副國務卿阿米蒂奇,他們是在2000年大選競選期間獲得“火神”稱號的。
詹姆斯·曼認為,現在的美國不僅是在與恐怖主義做斗爭,而且是在建設一種全新的秩序。冷戰時期的基本社會精神氣質是一種謹慎感和約束感,而“火神派”急于獲得新思維。經過“9.11”事件的沖擊后,他們希望指導美國外交政策的根本原則能有更廣泛、更持久的變化。他們相信美國已經進入一個新的時代,需要新的概念來指導。詹姆斯·曼就差說出這句話:面對冷戰后的國際新局勢,美國再次揮起“蘿卜與大棒”,用“火神”的力量將“自由女神”推向全世界。
很明顯,詹姆斯·曼將當今美國外交陷入一灘爛泥歸因于政府過于強調理想主義,從而導致出于道義而對其他國家進行討伐,不重視大國外交;重視改變世界,而不是維持穩定。
其實,這些在詹姆斯·曼筆下被稱為“火神派”(區別于“鷹派”)的人,并不是盲目崇尚武力的狂徒,而是時刻提倡“為理想服務的現實主義”的布什班子。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共同構成了美國外交政策的傳統,它們在歷史上的不同時期,不同的國內外環境下交替成為美國外交政策的主導思想。“火神派”對美國實力與民主的雙重迷信,令他們將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這兩個長期決定著美國對外政策的理論——交匯融通于入侵伊拉克的決策中。
從理想主義角度出發,“火神派”認為美國是世界上一股“善”的力量并對美國軍事能力堅持特別樂觀的評價。作為西方國家的一員,美國的外交政策比大多數歐洲國家都富有理想主義色彩和使命感,究其原因,這主要源自美國政治文化中的“美國例外論”,即美國人是上帝的選民,生活在“山巔之城”,其關于自由價值的理念和民主制度應當推廣到全世界。這一使命感在當代的表現就是在全球推行“民主和人權”,處處樹立榜樣和實行干預。“布什主義”指導下的“先發制人”的“反恐戰爭”,其目標很明確的體現了美國外交政策的理想主義色彩——美國作為“上帝的選民”,應當承擔其“天賦命運”以保障人類的自由與世界的和平。但在缺乏牽制力量和國際支持的情況下,如果美國借著“反恐”的名義到處打擊所謂的“流氓國家”,其造成的區域動蕩和戰爭卻正是對“和平與民主”的最大威脅。正如菲利普·戈登(Philip H.Gordon)在《布什革命的終結》中所說的那樣,布什改革正在走向終結;美國不得不再次回到外交的圓桌前,尋找新的解決世界問題的方案,借助聯合國、盟國乃至其他國家的力量,重新在世界上樹立美國的形象,為美國的“民主與自由”尋求“軟渠道”。
從現實主義的角度出發,“火神派”致力于恢復和發展美國軍事實力的中心作用及其效能,他們代表了為追求美國不可挑戰的軍事實力而不懈努力的一批人。“火神派”不愿與其他國家達成妥協,包括其盟國——其中一個重要的變化是,在冷戰中,美國與盟國“磋商”不是先做一番“劃時代”的公開講話,然后再問盟國政府怎么看;相反,“磋商”意味著在做這樣的講話之前,先私下征求盟國的意見。伊拉克戰爭展示了“火神派”對五角大樓保羅·沃爾福威茨的幕僚們在冷戰結束時起草的戰略的認同:美國應當把軍事實力建設提升到這樣一個水平,以至于任何國家若與之競爭,不但得不到好處,經濟還會受到嚴重削弱。這種軍事力量其實是為其理想服務的,他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這樣的美國,它的價值觀和理想將在全世界獲勝,因為美國是如此強大,沒有任何國家能夠承受與之競爭的代價,甚至沒有人會開始這樣的嘗試。然而事實證明,美國試圖在伊拉克種植的“民主之花”在遭遇水土不服后成為了基地組織培植新力量的溫床;“反恐戰爭”實際上已經引發了一股反美浪潮;而對“邪惡軸心”的點名,反而使那些被點名的國家同美國的“民主、自由與和平的道路”越走越遠。現實主義的目標是推動美國終極理想的實現,但現實又將美國拉回到了孤立主義的漩渦中。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寫到美國的對華態度時,作者認為,美國國情咨文講話中特別贊揚了俄羅斯、中國和印度這幾個國家,這體現了以賴斯為代表的“火神派”對于大國重要性的認識。然而在第一任期中,布什政府內曾有人把中國看作取代前蘇聯的新冷戰敵人,想通過對中國的“妖魔化”將歐洲拉回美國這邊,鞏固西方國家的聯盟。“9.11”事件使美國將敵對的目光從中國身上移開了,但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中國正在跟許多國家進行包括石油在內的原料交易,中國的觸角也已進入中東、南美,還有前蘇聯地區,這自然會引起占有世界35%資源使用量的美國的警覺——原料價格由于中國需求增加而上漲,會在不同方面對美國經濟產生威脅。同時,根據托馬斯·弗里德曼(Thomas L.Friedman)的《石油政治第一律》,一般來說中東國家的民主程度會與石油的價格成反比,也就是說中國會間接阻礙美國提倡的“民主與自由”的擴張。美國的對華策略究竟會采取接受還是對抗,并非“火神派”的一句:美國將尋求“有利于人類自由的力量均勢”就能解決的。
《布什戰爭內閣史》中說道,當代歷史學家在過去幾年里已經描繪了這樣一個世界性事件的圖景,它從1989年以前20年開始,在1989年之后又繼續了至少15年,它講述的是追求世界無敵的美國實力的故事,是“火神派”崛起的故事。但作者終于提出:剩下的問題是,2003年攻打伊拉克是否標志著歷史的又一個轉折點,它是否代表了擴張美國實力和推行美國理想的極限?事實證明,如今這些“火神”已經開始在自由女神面前一個個墜落。2006年11月上旬美國舉行的中期選舉結果一出來,第一個犧牲品就是伊拉克戰爭的設計師拉姆斯菲爾德。但中期選舉并不意味著“火神派”的終結,他們只是暫時收縮。美國也不大可能在國際上“洗心革面”,對于這個惟一的超級大國來說,世界上還有太多的誘惑。
“火神派”究竟是在自由女神面前持續壯大,還是在自由女神的光環下逐漸走向終結。也許經過維修后的伯明翰市的火神塑像可以告訴我們答案。(本書中前言里有這樣一個典故,賴斯的家鄉伯明翰立有一尊火神的雕像,是該市的象征。當時幾位“火神派”是小布什的競選班子成員,因這尊雕像而命名了自己的團隊。但它在1999年的時候因為破損而被拆掉進行維修。編者注)
(《布什戰爭內閣史》,詹姆斯·曼著,韓紅、田軍、肖宏宇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1月版,3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