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蝶,形狀和色彩與樹枝枯葉接近,保護自己不受侵害,以吸食花蕊或果實中的汁液為生。
袁明就是一只飛舞在商業林海中的枯葉蝶。現在戴著手銬腳鐐的萊英回想起他,眼前全是翻飛的枯葉蝶。因涉嫌“挪用國家資金”,萊英將要面臨近10年的牢獄之災。而這一切,都“歸功”于她曾經的親密戀人袁明。
看守所內,記者見到了萊英,長長的卷發早已剪去。青素的裝扮,絲毫不露當年光鮮的痕跡,萊英凄然一笑,只吐了4個字:“斷發絕情!”
背靠著窗外陰郁的天空,萊英開始喃喃追溯,往事,在她漸起漸落的淚潮中——鋪陳……
初次見面
2003年10月。我33歲,已經是四川省某大型化纖生產集團駐昆明辦事處的負責人,集團在云南片區、越南、緬甸的外貿事宜均由我拍板定奪。一次無意間翻閱當地的《都市時報》,一則征婚啟事引起了我的注意:袁明,而立之年。空軍某部上校正團職軍官,復員在即。尋獨立上進,能共苦創業,甘為糟糠之妻者。相貌年齡不究!
這是一個在浮華世界中鎮守自我、煢然孑立的男子。
一襲軍裝的袁明站到面前。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高大帥氣。身材不高,體型偏胖,但健康黑的國字臉,有些軍人的味道。共進西餐時,刀叉的使用和置放,食物與酒品的搭配,沒有一處出錯,甚至從左側入座、用餐時上臂和背要緊靠椅背這樣的細節,他都做得很好,這讓我很是意外。
那一天,我們駕著他的越野車在深秋的郊外奔馳,他帶著我尋覓枯葉蝶的蹤跡,他說,他喜歡枯葉蝶,隱而不露。所以,人在部隊,他卻已經暗自開始了自己的創業,旗下已經有一個香精制造廠和一個物流公司,他說,這叫有備無患。
“原來,袁明當年就已經很精確地形容了他自己:隱而不露,有備無患。”
浪漫之夜
我們很快相識相戀。
袁明牽著我出入各種高消費場所,一擲千金。但好景不長,很快。“公司運轉出了點狀況”,他開始囊中羞澀。此后,兩人出去時。漸漸變成了由我付賬。但每次他都會滿懷歉意:“不久公司狀況好轉,我會加倍
補償你的。男人怎么能花女人的錢,更何況我是軍人!”
11月,為紀念相戀一個月,袁明精心安排了一個溫馨的燭光晚餐,溫情的馬蹄蓮插滿了整個房間。10年的離異生活,浪漫于我已經是很奢侈的事,他不動聲色地布置了一切,給予我的,不只是驚喜、感動,更多的,是溫暖。
我們推心置腹地深談,這晚,他細細傾述了自己在事業上的雄心與無助。“復員后,我要在這兩個公司的基礎上組建一個復合型集團。但市場競爭異常慘烈,誰有豐厚的資金,誰能熬過去,誰才是勝者。”我捧著他的臉,上面的每一個細胞都寫滿痛苦和惆悵,襯著燭光搖曳的浪漫,那種眼神,更令我心疼,如果能幫到他,赴湯蹈火我都情愿。
第二天,我取出了所有的積蓄29萬,全力支持他的企業運營。“我不會空口無憑拿你的錢。”他很認真地起草了一紙借條,看著他趴在茶幾上鄭重地一筆一畫,我覺得他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暗地萌生了托付終生的念頭。
那夜的燭光,搖曳至今,雖然現在已經知道都是假的。(萊英自嘲地笑了笑。)
連環計
沒有事業的男人是不完整的,這是他經常自勉的話。夜幕降臨時,他常常環擁著我,看著遠處的火燒云,說等公司步入正軌,他便轉為幕后執掌,過我們自己的生活,即使一年住一個國家,也能遍嘗異域風情。
自從第一次“借”出29萬之后,我每逢發貨收款,都會遇到他的公司內外交困。禁不住他滿面焦慮的告急,拍胸立據地承諾,還有他描繪的璀璨的二人未來,我一次又一次將貨款放進了他的腰包。
2004年正月初三,我接到他的電話,“我正在籌建一個碎石廠,覺得這么大的事應該和你商量。”從老家臨走前,我第一次沒有給父母留下分文。當時的我早已囊中空空,甚至,還拖欠了集團48萬元的貨款。
但當我匆匆趕回昆明,迎接我的,并不是“小兩口一起創事業,相扶相攜親密謀劃”,而是3份已經擬好的“文件”——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份《婚姻承諾書》。“親愛的萊英:本人鄭重向你承諾,今生今世只鐘愛你一人,對你忠貞不二,無論任何時候、任何艱難閑苦,都不會改變,絕對愛你到永遠,永遠!”
在《婚姻承諾書》的下面,是一張之前所有借款的總借據,共77萬,并承諾,將在兩個月內全部還清,并以其所有財產為抵押。
放在最下面的,則是一張新的借條:因備用資金被前期套牢,故借款14.6萬購買碎石機,以保證碎石廠正常運行。
袁明表情嚴肅,一聲不吭地抽煙。他其實是那種看上去比較凈朗的男人。我從沒見過他這么一支接一支地抽悶煙。房間里一片寂靜,窗外卻是熱鬧的爆竹聲。
他走過去推開窗子,又走回來,眼睛紅紅的。
“有句古言,持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希望這份《承諾書》,能見證我對你一生的承諾。”
接著,他推了推第二張,“這張‘總借條’,你拿著,如果到時我無法兌付,你就用它到法院去要求強制執行。愛你,我就該多替你著想。”
“你是我的愛人,我應該讓你知道我的處境,我確實需要你的幫助。”他指著最后一張借條,低著頭,沒有看我。
我現在每天都在回憶當時的每一個細節,才發現他的用心良苦。那三張紙,分明是一個環環相扣的連環計:先用《婚姻承諾書》暖我的心,再用總借據博得我的信任,最后借錢,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而我,就這樣一步步走進他設計好的圈套。
(萊英不愿細述面對《婚姻承諾書》時的感受,雖然這是使她步入陷阱的最大原因。她捋了捋短發,像要拂去什么。)
登門求婚
不久,他又趁熱打鐵,以“碎石機已經漲價”,再借走15,4萬元,“碎石廠一開工,就可以盈利,現在正是昆明碎石產業的鼎盛時期。”
但我始終沒看到碎石廠財源滾滾。去過他的廠區,光辦公區就租用了三層樓,每個辦公桌上都配備了電腦,但亮堂堂的辦公室卻空無一人。工地上,我也只看到十多個工人在寂寥地工作。
夏天很快到來。2004年夏天的我無比焦躁。袁明的三個公司均無起色,但他似乎并不著急,依舊空口豪邁。終于,忍無可忍的我翻臉了:兔子急了都咬人,我不能像賭博一樣把自己推進火坑。
那時我財務上的窟窿已經很大了,我擔心,一旦集團查賬,我將死無葬身之地。我想刺激一下他,也許,他會從此專心經營,那么,我也有救了。
(萊英長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只是在記者的采訪本上重重地畫圈。看守所里一片寂靜,窗外開始淅淅瀝瀝下起小雨。良久,像是已經沉淀了什么,她繼續說下去。)
深知“女人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袁明最終使出了殺手锏:求婚!于是他千里返川,登門拜訪“未來岳丈”。
老實巴交的父母,對著一身戎裝的他手足無措,這是他們一生中接見的最大的“官”。袁明一進門就對老人噓寒問暖,熱情體貼,而且每天都陪二老上街買菜,還親自下廚。愛慕虛榮,是很多女人的通病。他的口若懸河,他的紳士舉動,他的體貼入微,還有我們裝點出來的富貴和恩愛,讓我的虛榮心得到莫大的滿足。
“軍官女婿登門求婚”很快在家鄉廣為流傳。我在昆明與四川的來回路上,笑靨如花,靠在他的肩頭,我真的希望一輩子都這樣。
我想跟他過一輩子,而他,只想利用我一陣子。(萊英側過臉,拭去眼角的淚水。)
步步為營
回到昆明,我還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之中,他卻動作迅速地開始了新的盤算。
他很快籌建了“昆明線業有限公司”。當時是借錢的絕佳機會:我剛收回一大筆貨款,加之,剛剛被求婚,心情舒暢,好哄。于是,7月6日7,6萬,21日19,2萬,24日137萬,從開始的試探,到最后放心地獅子大開口,他籌建公司的資金全部到位。
每次,他都沒忘留下借條,最后一筆137萬元,“將在兩個月內還清”。他說,我們是夫妻,但也不能亂拿我的錢,更何況,這還是貨款。
他防備得真的很好,一方面以“還款”贏得我的信任,另一方面,一旦我東窗事發,他也可以干凈地脫掉干系。
至于那些還款承諾,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他擅長步步為營,屆時無法兌現,他會有無數借口,到最后,總是我忍不住地去寬慰他。
2004年11月,昆明線業有限公司投入運營,這所謂的公司,其實只是一個繡花線超市。袁明與我所在的化纖生產集團簽訂買賣合同,因為昆明屬于我的負責范圍,他將直接通過我交錢提貨。就這樣,他從向我“借貨款”正式過渡為直接“借貨”。
由于缺少客戶資源,剛開始,公司每天只有幾位老太太過來,買走三兩根繡花線。眼看無以為繼,袁明又盯上了我手中的集團客戶,“將來我們有了孩子,必須得為孩子讀書上大學有所準備”。一語擊中我的軟肋,不久,一份客戶通訊錄就到了他的手中。利用三寸不爛之舌,西南片區很多客戶陸續解除了與集團的合同,轉而到他的公司訂貨。
很快,袁明的公司生意紅火起來,但是,這些客商與袁明公司的貨源原本同出一處,其進價與袁明當時在集團的進價相當,他要想留住客商,必須以低于進貨的價格出售,這樣一來,他做的,完全是賠本的買賣。
袁明一邊賠本招攬原屬于化纖生產集團的客戶,另一邊,他開始四處尋找新的更低廉的進貨方,期待以一時的疼痛換取日后的效益。但這個過程,需要足夠的資金作為后盾,才能既保證貨源又留住客戶。但他胸有成竹,虛無縹緲的“未來孩子”,完全可以解除他的后顧之憂。
我都33歲了,我渴望有自己的孩子,渴望做母親,你根本無法理解這種近乎狂熱的渴望!(萊英猛地撕掉那頁畫滿圓圈的紙,狠狠地揉成一團,再一點點撕碎。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他不斷從我的倉庫中取貨,我就不斷在集團季度匯報中填寫“庫存未發”,然后虛構更多的“下季度意向單位”要求集團更大額發貨,最后又借口“意向失敗”,拖延季度貨款回籠。
東窗事發
2005年3月,鄰省需要緊急調貨,由集團發貨已經來不及了,考慮到我負責的市場有大量庫存,集團決定從云南調貨支援。突來的變故讓我驚慌失措,袁明也沒想出可行的辦法。最終,支援失敗。
集團開始注意到這一異常,調查組很快到來。我希望亡羊補牢,袁明便獻了個“空城計”:在已經空蕩的庫房擺滿貨箱,制造假象,蒙混過關。畢竟,我安全了,他的“事業”才不會中斷。為了自保,也因為相信袁明“最新投資的一個針對2008年奧運的項目很快就會盈利,到時,所有的前債舊賬都會一次性還清”,我決定鋌而走險。
然而,這次支援失力,已經使集團注意到最近一年多,我的賬目一片混亂,而且,云南片區、越南、緬甸的外貿事宜均由我一人說了算,手中的集權大得計集團吃驚。所以,這次調查工作,沒有絲毫怠慢。很快,架好的空貨箱全部被扒拉下來,所有案底瞬間被曝光。
2005年4月,萊英被雙規。11月。被送交公安機關看守立案。涉案金額多達400萬,經過1年多的追款,還有200多萬成為死賬。
萊英的律師告訴記者,“萊英涉嫌挪用國家資金,金額巨大,可能會被判10年。袁明現在已被看守。但他早有防備,每一筆借款都有借條,甚至在后來拿貨時,也給萊英打了借條,寫的卻是‘袁明借萊英多少錢,利息為每年5萬’,這樣,他與萊英只是普通的借貸合同關系,萊英挪用公款,也將被認為是出于對高額利息的貪圖,因此,不構成共犯。雖然已經查明他的假軍官身份,但他是以感情為欺騙標的,對本案起不了什么作用。”
鐵窗之悟
“原來,我從來就不曾認識他。他不是軍官,那他又是誰?他的過去不是英雄歷險,那又是什么?”她起身,望了望窗外的傾盆大雨,萊英的淚水卻已干,“三年前,他在我眼中是個君子,而現在,他是個偽君子!他用愛情去成全事業,而我卻用事業來成全愛情,也許,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最大差別。”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記者沒有告訴萊英最近公安機關對袁明的調查結果。
袁明,離異一次,有一個12歲的女兒,在認識萊英前不久他已再婚。
袁明引以炫耀的4個公司,除了昆明線業有限公司靠萊英“輸血”存活了一段時間,其余全為空殼公司。
2005年8月,就是萊英利用職權為他無償供貨時,他再次以“軍官”身份博得一位46歲的離異“富婆”的芳心,并以投資一個“針對2008年奧運的項目”,騙取其102萬,經查,此項目子虛烏有。
“最近幾年,女性涉嫌利用職權挪用資金的案件有明顯上升。一些男性,以感情為投資成本,輔以高額的風險回報為誘餌,憑夸夸其談修飾自身,并具有一定的自我保護意識,隱蔽性強。所以,最后女性往往成為犯罪代價的主要承擔者。”
袁明們,空有創業的野心,卻無踏實經商的誠意。利用女性的情感弱點和職權便利,為自己的頻頻“立業”鋪路,隨著他們一個又一個“公司”的立起,一個又一個的職業女性身陷囹圄。
漫漫商業林海,看似枝繁葉茂,原來枝節之間,正蟄伏著許多枯葉蝶。而袁明,只是其中一只。
編輯 白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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