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市恩怨

南存輝與胡成中，中國低壓電器排行第一與第二的正泰集團和德力西集團創始人，30多年前的同班同學，20多年前的工廠合伙人。如今，他們彼此視對方為“頭號勁敵”。

2006年12月17日晚，德力西和施耐德合資新聞發布會后。一場隆重的慶功宴在溫州樂清縣柳市鎮舉行。當晚，德力西董事長胡成中即興唱了一首《狼愛上了羊》。

幾天后，正泰集團幾乎所有的中高層都知道了這個典故。“狼會愛上羊嗎?施耐德可不是白求恩。”他們私下里揶揄。

一段演繹了20多年的兄弟恩怨錄，隨著合資協議的公開，走到了最微妙的時刻：南存輝與胡成中。中國低壓電器排行第一與第二的正泰集團和德力西集團創始人，30多年前的同班同學，20多年前的工廠合伙人。如今，他們彼此視對方為“頭號勁敵”，命運的軌跡亦隨時可能在這場較量中轉向。

在外人看來很富有戲劇性的故事背后，則是溫州民營企業家們對“溫州模式”的不同探索，對民族品牌的不同理解。與南存輝、胡成中二人的故事出現重要轉折一樣，溫州民營企業的產業集群模式，也正面臨生死攸關的考驗。

鞋匠和裁縫的攜手

30多年前的溫州，還是個貧窮的海濱小城。生活在樂清縣柳市鎮的南存輝和胡成中，有著同樣艱辛的童年。

從六七歲開始，南存輝就挑著米糠，提著雞蛋上街賣。胡成中的童年也有撿剩番薯吃、撿菜梗腌的記憶。

入學后，二人在柳市小學同一個班級。胡成中長南存輝兩歲，活潑外向，任體育委員，南存輝學習成績好，性格稍內向，任班長。

不久，二人同樣因為家境困難而輟學并繼承父業。13歲那年，南存輝父親在一次勞動中腳被水泵砸傷，臥床不起。從此，作為家中長子的南存輝每天挑著補皮鞋的工具箱早出晚歸，一晃就是三年。14歲的胡成中，也同樣輟學隨父學起了裁縫，16歲時，遠離家鄉當起了供銷員，也就是加入了后來被譽為是溫州私有經濟萌芽前奏的“十萬供銷大軍”。

1984年，南、胡二人因為共同的致富夢走到了一起，加上胡成中的弟弟胡成國，幾個人興辦了求精開關廠。據稱當時二人各出資1．5萬元，創業6年贏利200萬元。這無疑是他們人生的“第一桶金”。

但是這樣的財富在當時柳市鎮并不算什么。那時，柳市鎮已經形成了低壓電器基地的雛形，類似的小企業、小作坊比比皆是。1989年，一場令柳市人記憶深刻的國家七部委聯合打假、圍堵柳市假冒偽劣低壓電器的行動，狠狠地震驚了剛剛富裕起來的柳市人。柳市的一大批電器企業一蹶不振，甚至從此銷聲匿跡。

而求精開關廠因為一開始就從上海請專家、抓質量，成為柳市最早拿到生產許可證的4家企業之一。那位來自上海人民電器廠、起到關鍵作用的專家王中江，據說還是胡成中幫他在家帶孩子、擦地板，“三顧茅廬”請來的“高參”。

可以說，正是早年的品質意識，讓求精開關廠在柳市低壓電器企業的第一波淘汰賽中勝出。這是非常關鍵的第一步。

馬津龍評價：“都是要當老大的人呀!”

但是二人的分手似已命中注定。溫州著名本土經濟學家馬津龍那個時候就已經認識了這兩位后來的溫州民企大腕。他回憶說，當時南、胡二人遞給他的名片上，都印著“廠長”頭銜，馬津龍覺得奇怪。他們給他的解釋是“輪著當”。

據悉，那個時候二人的性格差異就已經顯現出來了。胡成中喜歡熱鬧。總想抓住各種機會，而南存輝沉靜穩重，主張專一，提倡“將一壺水燒好”。

1991年，求精分設為求精一廠、求精二廠，1992年，南、胡二人正式友好分手。胡成中創辦了德力西，立志“趕超德國西門子”。南存輝和弟弟等親戚朋友一起，創辦了正泰。

正泰后來居上

此后短短四年，南存輝大施股權“魔法”，利用溫州民間資本充裕、正泰品牌逐漸樹立等勢頭，借相互持股或以正泰控股的形式組建溫州第一家股份合作制企業集團正泰集團，快速向上下游高技術含量產品延伸。到1994年南存輝組建正泰集團的時候，身價就從分手時的100萬到超過2000萬元。之后，德力西也組建了浙江德力西集團。

1996年以前，德力西一直走在正泰前頭。那時候，德力西的廣告語“著著領先，德力西電器”，在樂清耳熟能詳，德力西的LOGO經常出現在政府會議的煙灰缸和文化用品上，那個時候，德力西是樂清的招牌。

上世紀90年代，是民營低壓電器難得的黃金時代。他們抓住了國家幾次電網改造的機會，迅猛成長。柳市鎮出來的經銷商，遍布祖國大地每一個角落。相比以前國有企業的“坐商”方式，他們熱情、靈活、能吃苦，來自柳市的低壓電器，通過他們，源源不斷輸往全國。與此同時，柳市形成了低壓電器的產業集群，各種配套企業紛紛建立，原來的以國有企業為主的六大低壓電器生產基地沒落了，柳市獲得了“中國低壓電器之都”的稱譽。

溫商黃中超，當年曾做過正泰的經銷商，也做過德力西的經銷商，至今他都很懷念那時候的好日子。“30％以上的凈利潤是經常的事情。”

而正泰一直憋著一股勁，堅持7年不分紅，全部投入企業建設和再生產。1996年開始，正泰數次在集團內進行股權結構改制，同時將自己的股份一再稀釋。南存輝說：“分享不是慷慨，對創業者來說，分享是一種明智。”

雖然德力西也進行了類似的股權結構改制和業務重組，但是在股權問題上，胡成中似乎更看重自己的控制權。

人民電器集團董事長鄭元豹“南存輝大氣，胡成中聰明”的說法，現在也是業內對二人的基本評價。

1996年以后，正泰銷售額首超德力西。近幾年，德力西與正泰在低壓電器領域的差距加大，目前，德力西低壓電器的銷量大約不到正泰的二分之一。

既生瑜何生亮?

在施耐德進入柳市鎮以前，柳市低壓電器行業已經流傳了很多關于南、胡二人“斗法”的故事。

正泰在柳市鎮的總部大樓還沒有動土，德力西聞訊，特意在正泰對面建了一幢更高的樓。

最近幾年，“東方不亮西方亮”成了胡成中的口頭禪。因為正泰占據低壓電器老大位置多年，胡成中在多個場合表現出對昔日戰友南存輝“不服氣”的心態。在企業家聚會上，胡成中最喜歡找南存輝拼酒，胡成中還在公共場合半開玩笑地問南存輝：“打算什么時候兼并德力西?”

據接近胡成中的業內人士透露，超過正泰一直是胡成中的心結。德力西從1998年開始，走上了多元化的道路，在再生資源領域、房地產和并購國內企業上多有動作。這背后，多少與胡成中的心結有關。

但是從目前來看，多元化沒有實現德力西趕超正泰的夙愿，反而成為拖累德力西造成企業不景氣的根源。2004年，德力西和北京物美集團、安徽南翔集團和河北新奧集團聯手，成立“德美奧翔投資有限公司”，打算投資500億元到600億元，在全國興建20多個綜合物流園區。不久前，物美董事長張文中遭調查，胡成中的物流同區夢想已成懸念。

義利之辯

多年來，原國家機械部的多位老部長每回看到南存輝，總是語重心長地鼓勵他：一定要堅持自主創新、堅守民族品牌的道路。過去的十幾年，同有電器品牌不斷遭外資并購，漸漸退出市場。這些老部長們將希望寄托在民營企業的身上，尤其對南存輝和胡成中這樣的企業家寄予厚望。

南存輝在一次接受采訪時說，雖然堅守意味著孤獨，但是這是條不歸路。

一直以來，很多經濟學家將溫州民營經濟的文化根源，歸結為從南宋葉適開始的“功利學說”。但是他們沒有注意到，在溫州還有清末孫詒讓這樣的變賣家產辦學的理想主義者。溫州本土著名經濟學家馬津龍由衷地說：“南存輝也是個理想主義者。他背負著沉重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他有非常強烈的民族情結，一直以來以振興民族工業為己任。有時候我也不知道這對他到底是好是壞。”

與施耐德的十多年談判過程中，南存輝始終堅持民族品牌的主導權和控制權。馬津龍個人的觀點是，如今的競爭，已經不是圍與圍、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競爭，而是供應鏈與供應鏈之間的較量，因此，正泰企業不必如此堅持。他說：“如果南存輝不那么堅持，這次和施耐德合作的將是正泰。”

至于胡成中的“失守”，鄭元豹說：“如果企業家做累了，不想干了，選擇放棄，也對。”他又反問記者：“如果一個企業蒸蒸日上，你會讓給別人嗎?”

過去，是柳市鎮的民營小企業打敗比他們規模更大的國有企業，現在，是更強大的跨國企業打到了柳市家門口。早在2004年4月，施耐德和正泰談判崩盤，施耐德電氣首席運營官趙國華對正泰丟下一句：“如果正泰不與施耐德做朋友，那施耐德就只有與正泰做敵人了!”

從那時起，一種不安全感已經彌漫在柳市鎮的上空。但此后，胡成中和南存輝的交鋒顯得更加尖銳。

據鄭元豹透露，2005年3月，在會長胡成中主持的柳市鎮低壓電器行業協會內部會議上，柳市鎮主要低壓電器企業針對原材料大漲，要求正泰和德力西先提價。會后，正泰如約提價，半個月后，德力西反而降價。正泰客戶發生波動，正泰無奈結束提價舉動。事后，南存輝憤怒地對樂清市政府調研人員說：“損人不利己，簡直瘋狂。”

2006年11月，在浙江高低壓電器行業協會換屆會議上，許多企業針對胡成中任會長期間協會的諸多問題提出尖銳的批評，原本計劃在會上要求改選南存輝，后來由于擔心矛盾進一步激化，胡成中繼續留任。

不過，在施耐德和德力西合資方案公布后，南存輝反而對這位昔日的戰友照顧起來。在接受溫州當地電視臺采訪時，當主持人問到：“有人罵胡成中是賣國賊，你怎么看?”南存輝馬上回應：胡成中沒有錯，不過施耐德值得警惕。

南存輝說，政府招商引資有其深遠的意義，他們理解并支持，他只希望，在這場合資案中，政府應注意到隨著外資并購步伐加速，尤其要給予處于激烈競爭中的民營企業以同等待遇。如合資企業可以享受的三免二減半的稅收優惠，在土地征用、行業準入、項目申報等方面享受特殊待遇，勢必會大大削弱低壓電器民營企業競爭力。

編輯 白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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