Ｗｏｒｋ ｔｏ ｌｉｖｅ ＆ ｌｉｖｅ ｔｏ ｗｏｒｋ

那已是多年前之事，當時我剛讀完博士，在美國中西部找到了第一份大學教職。那年學校也新進了個數學教授，法蘭克。他是康州大學的博士，瘦高個兒，留著絡腮胡子，德國人，娶的是個臺灣的太太。

法蘭克絕對聰明，雖是學數學的，卻在社會、政治、經濟等方面都有獨到見解。他單純、誠懇，為人熱情，性格開朗，如同一潭泉水，深卻又清澈見底。我們很談得來，成為了好朋友。

但往往曲高就和寡，學生對他上課的反應不是太好，學校因此就沒有延續他的工作合同。當年我們到美國都是先留學，畢業后找到工作，由此而獲得長期居留權(即申請“綠卡”)。可他尚未拿到綠卡就失去了工作，那就要限期離開美國。

法蘭克不想回歐洲，因為數學博士在那里就業機會極少，也因為德國統一后經濟不是很好，從而有種族歧視抬頭的趨勢。他說他得為太太的安全考慮。最后，他倆去了臺灣，但那并不是上策。根據當地法律，男人若娶了個外籍太太，女方可獲得居留權，可女人若嫁了個外籍丈夫，男方則幾乎不可能取得居留權。這在西方就被視為性別歧視了。

所以，法蘭克只能以短期簽證進臺灣，且每半年就須出境。半年后我倆又在芝加哥見面了。他是來參加學術會議，同時也為重新申請入境許可。

我得知，他太太在富邦保險公司就職，待遇還不錯。但他就改行了，給一些公司做咨詢顧問，同時開辦英語教學班。那次我們聊了很久，我也得到極大啟發，以西方人的眼光去看中國文化，去體驗西方人的跨文化震驚(Culture Shock)。

今天，國人出國旅游的機會越來越多。我們假如來到某異國它鄉，初次印象往往很強烈，自以為對地方有了解了，其實那只是走馬觀花，很膚淺的認識；可若住久了，就又會習慣成自然，以至于喪失文化的敏感性(Cultural Sensitivity)。那樣的經歷都不利于觀察文化差別。而我與法蘭克的那次見面，是在他到臺灣后，住了半年，已有足夠時間去體驗風土人情，但又不是完全地習慣了解，從而仍然保持著強烈的新鮮感，能夠細致入微地觀察，也能夠注意到人們習以為常，往往也就忽視的現象。

最令法蘭克印象深刻的，是中國人的勤勞和節儉。那里的人們都在忙呀忙的，忙于賺錢。他提到了他的內弟，一個生意人，已身價百萬，可每星期卻仍要忙碌七天，又那么地節儉。如此的生活品質，按美國人標準，是在貧困線之下了。以他來看，太虐待自己了，實在不可思異。

法蘭克也談到了近況，租了他太太的嬸嬸的一個房間，房租便宜到每月才四百多美元，但居住條件也就只是將就：當樓上有人使用洗手間時，他們在樓下能夠聽到抽水馬桶聲，似乎還能聞到氣味，因為房間底下就是陰溝。 “可我們的財富積累卻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遞增。”他自豪地宣稱。

最后，他對中西文化的差別作了精辟概括：在西方，人們是為了活而工作(Work to live)，工作努力是為了活得更好，可在東方，人們則是為了工作而活(Live to work)，活著只是為了勤奮工作。

話題又轉到了國際貿易摩擦，法蘭克說，西方國家常指責日本、中國等貿易保護主義、不公平競爭等。可他終于明白了，貿易的逆差，根源不在亞洲國家的保護主義，而在徹底不同的人生觀。是啊，一個以生活為目的的民族又怎能競爭得過一個以工作為目的的民族呢?從長遠看，他對西方國家的經濟前景，表現出極大的悲觀。

他這一番議論，是以西方人眼光觀察東方文化，固然有些偏激，卻也有見地。我暗下吃驚，原來只是下意識的一些感覺，現在卻是變得清晰了。

但我還是想安慰他。我說，國際化不會僅限于經濟交流，也會促進文化交流，你看那美國出口的，不僅是飛機、汽車和導彈，也有電影、音樂、文藝作品，那是在文化輸出，是在宣揚美國人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使人們在舒舒服服的享受中，潛化默移地接受了西方的觀念。可以日本為例，老一輩人勤奮工作，使日本經濟在二戰的廢墟中迅速崛起，可日本今天的年輕一代，觀念也不是越來越像美國人了嗎?所以，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人們的生活將逐步改善，生活的態度和方式也會改變的。

那次討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因而法蘭克的話仍在我耳邊回響。今天看世界，天平正朝有利于中國的方向傾斜。加入世貿組織才五年，就已聲勢大振，GDP幾乎翻倍，成為世界第三大貿易出口國，所吸收的國外投資也從2004美元增加到去年的700億，外匯儲備已超過了一萬億美元，制造工業的競爭性也大為提高。這些中國沒有想到，西方更是沒有預料到，否則就不會那么輕易地就讓中國加入世界俱樂部。

可現在，中國也成為了貿易摩擦的焦點。去年底，一陣容強大的美國政府內閣代表團訪問北京，說是戰略經濟對話。其實是對中國施壓。出發前，美國貿易代表舒瓦伯女士(Susan Schwab)已發了狠話，指責中國改革步伐在放緩，這將危及全球經濟，若沒有實質結果就要采取行動，還是《華爾街日報》記者巴遜(Andrew Batson)的報道比較客觀。他說，其實中國基本上遵守了加入世貿組織時的承諾，盡管這也帶來了經濟的痛苦，如成百萬的國營企業工人的下崗。若要說中國推行保護主義，那她遠要兩個主要鄰國開放。日本曾是以關系和手段保護國內市場，今天開放多了，但進口也只占GDP的11％，而中國2005年的進口卻已達GDP的29％。再看印度，沃瑪特至今仍無法進入它的市場，卻已在中國所有大城市站住了腳，現有66家店，經營規模尚在擴大中。

美國前貿易代表巴爾舍夫斯基女士當年指責中國：“貿易障礙和工業政策使外國汽車幾乎無法進入中國市場。”可中國在取消障礙上已做了很多，這帶來了市場的發展，汽車的進口從2001年的6．1萬輛增加到2005年的14．3萬輛，但也使中國的城市為交通堵塞和廢氣排放所困擾。今天，以其規模和前景，中國的市場是任何一個世界級的公司都無法忽視了。這些公司過去抱怨政府的貿易保護，使得他們無法公平競爭；可今天的市場又因為開放而高度競爭，使得他們必須要在中國生產，才有競爭性，才能占有市場。當然，美國人有理由感到憤然。美國對中國的貿易逆差巨大，且在不斷地擴大中，這是任何一個主權國家都難以長期容忍的。但根本問題不在中國的貿易保護，也不歸咎于人民幣匯率的操作。你若在花美元，到哪個發展中國家，都會覺得當地物價特便宜，但為什么只有中國才成為西方制造業的主要威脅呢?

在全球化之中，就不僅是國家經濟的競爭，也是不同文化和生活方式的競爭。只要中國人更加勤勞節儉，過著苦夯夯的日子，只要中國居民的儲蓄率遠高于西方民族，中國經濟 就會沖擊國際平衡。當然，貿易摩擦還有另一原因：紅眼病嘛，人皆有之。假如中國臨于經濟崩潰邊緣，那西方還是會大有惻隱之心者，那里

人比較同情弱者，你看他們盡管對朝鮮政府極為不滿，可人道主義援助還是源源不斷。

(責編 劉 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