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的和諧：人與自然關系微探

摘要：環境權的產生和發展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著人與自然關系的發展變化。以往的有關人與自然關系的理論都是從人與自然主客二分法出發，將人與自然的關系對立起來，將自然作為人類的客體工具去改造，這體現在環境權的第一、二層次上。縱觀世界性環境危機的頻繁爆發以及現實中解決環境問題路徑的缺失，主客二分法已經不再是滿足現實需要的理論基礎，因此，尋求解決環境問題的路徑，以實現人與自然關系的良性發展迫在眉睫。

關鍵詞：欣賞；和諧；環境權

中圖分類號：C9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4-0123-03

正如權利一詞不是與生俱來的一樣，環境權一詞也不是與生俱來的，它是伴隨著環境問題的產生以及人們的環境意識的發展而產生的，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著人與自然關系的發展變化。原始社會時期和農牧業社會時期的人類活動主要以被動生存適應的方式在大自然中展開，這種生存活動的展開尚未促使人與自然關系的對立，環境問題也只是在自然可容忍的限度內發生，這個時期人類捍衛自己生存和發展的環境權利意識尚未形成，因此也就沒有環境權方面的學說。直到近現代以來，隨著社會生產力水平的不斷提高，人們對自然資源的開發利用達到了空前的規模和程度，由此帶來的環境污染也一并使得世界性環境問題頻繁爆發，嚴重威脅到了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在這種情況下，人們的環境意識才猛然覺醒，最開始由學術界提出環境權的理論，最后在1972年斯德哥爾摩通過的《人類環境宣言》中確定了環境權的定義。這一定義從兩個層次上，即當代人和后世代代人的角度來解釋環境權，強調了不僅當代人有權獲得一種能夠過尊嚴的和福利的生活環境，而且后世代代人也享有這種權利，并體現了一種可持續的人類發展觀。深入來看，這一定義是從主客二分的思維方式出發來解釋環境權的，它體現的是人類的根本利益，而不是自然系統的整體利益，它仍然繼續將人與自然的關系對立化，沒有真正起到解決現實環境問題的作用。要真正改變這一現狀，必須轉換我們的思維方式，從主客二分走向主客互融，正如美國自然主義思想家戴維·梭羅所言，將人看作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中的一切生命體不是人類敵人式對象而是人類友善的鄰居。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可以認為自然界一切生命并非脫離于人的異在關系而是一種天定和諧的共生關系，由這種新型的人與自然關系所反映出來的環境權，我們可以將其視為超越如今流行的兩種環境權的理解層次(可以將其命名為第一層次和第二層次)之上的第三層次的環境權。

一、 環境權的歷史形成

環境權是一個歷史性的概念，它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環境權的提出一方面源于人類智慧在歷史時間上的不斷積累的成果，另一方面又依賴近代以來人們對人與自然關系尤其是對人類行為的后果性反思，從最直接的肇因而言，環境權的最初的提出仍然是人類對自身的現世生存或未來生存感到莫名的恐懼，從而選擇的不得已而為之的結果。換言之，環境權僅僅是在不斷擴張的人類欲望與有限的自然選擇之間的矛盾中被提出來的。

首先，在原始社會時期，人們靠采集和捕獵維持生活，人類活動主要以被動的生存適應的方式在資源無限的大自然中展開，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僅僅是小范圍的生態破壞。在這個時期，豐富的自然相對于人類的所欲而言還顯得十分寬裕，人類還僅僅只是在自然之中被動地展開自己的行為，尚無法構成人類與自然之間的二元對立，環境權的問題更無從說起。其次，到了農牧業社會時期，鐵器的廣泛使用以及隨之而產生的農耕文明，使得人類加速了將自然客體化的進程，一些局部環境問題由此出現，一方面是人類改造大自然獲取生活資料的過程中造成的生態破壞，另一方面是由于人口增加和城市出現所帶來的生活污染，雖然這一時期污染已經出現，生態破壞較之原始人類時期要廣，但總體來說，沒有超過自然環境的承受限度，因而這一時期的環境問題也未引起人們的重視，環境權的理論也沒有產生。最后，直到工業革命時期，從18世紀60年代開始至20世紀60、70年代，由于科學技術的進步，社會生產力水平得以迅速提高，工業由此出現并且部門分類越來越多越來越細，人類對于自然資源的開發利用達到了空前的規模和程度。人類無法遏制的開發欲望逐漸超越了自然所能消化的最高濃度，自然被徹底地客體化，從而徹底成為人類的戰利品。人類對大自然掠奪式的開發和利用使得某些地區的生態環境受到嚴重破壞;與此同時，人類在開發利用自然資源之后，又把自然環境當作天然的垃圾場，毫無忌諱地向自然排放廢物，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這些嚴重的生態破壞和環境污染給人們的身體健康造成極大危害的同時也給人們以深刻的教訓，也正是基于這種狀況，人們出于對自身生存的擔憂，開始思考環境保護的問題，可以說環境保護理論的發展是與大工業的不斷擴張相伴隨的，當工業文明愈在自然面前呈現它的雄威時，環境保護理論也會不斷地提升自己的層次。環境權更是不例外。

1. 有法律保障的第一層次環境權的確立。環境權的萌芽在歷史上曾以不同的形式散見于古今中外的一些思想家的言論和學說中，如后文將述的美國自然主義思想家戴維·梭羅的環境權思想。但它第一次被明確提出來是在20世紀60年代初。1960年，原西德一位醫生向歐洲人權委員會提出“向北海傾倒放射性廢棄物”是違反《歐洲人權公約》的侵犯人權的行為，從而引發了是否要把環境權列入歐洲人權清單的爭論。在聯合國大會的組織下，西方國家展開了關于公民要求保護環境，要求在良好的環境中生活的法律依據的大討論，在這場討論中，美國密執安大學教授約瑟夫·薩克斯提出了“環境公共財產論”和“環境公共委托論”的觀點，此觀點在學術界引起了極大的關注和肯定。1969年美國和日本分別制定了《國家環境政策法》和《東京都公害防止條例》，從法律上確立了公民的環境權。1970年，國際社會科學評議會在東京召開，會后發表的《東京宣言》明確提出“我們請求，把每個人享有的健康和福利等不受侵害的環境權和當代人傳給后代人的遺產應是一種富有自然美的自然資源的權利，作為一種基本人權在法律體系中確立下來?！痹趪?，有不少國家已經將環境保護的內容寫進了憲法，有的國家還明確將環境權作為了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如《馬里憲法》第15條規定：“每個人都有擁有一個健康的環境的權利。國家和全國人民有保護、保衛環境及提高生活質量的義務?！边@些規定為維護公民的環境權提供了憲法、法律上的依據，捍衛了公民個人享有在安全舒適的環境中生存和發展的環境權利。然而，在現實中，能通過憲法和法律賦予的權利而獲得法律上救濟的環境權案例卻少之又少，更不用談最終而勝訴的案例。從法律層面規定的環境權最終在巨大的現實經濟利益中流于形式，人們的環境權逐漸退讓于巨大的個人或集團的經濟利益。

2. 由第一層次環境權延伸到第二層次環境權。從20世紀上半葉西方國家發生的八大公害事件到中國的淮河污染，它們帶來的不僅僅是關于我們當下的生存問題而是向人類的未來生存作出了挑戰，即我們的子孫后代何以生存?這個層次的問題并不包含在第一層次環境權的邏輯之中，畢竟在第一層次環境權中存在直接的利害相關者，受害者可以通過法律的途徑獲得支持補償，盡管這種補償在短期內仍然不能兌現，但是對于未來的利益受害而言，它們對于當代是缺場的，他們根本無法傾訴自己的權利，這樣，從對第一層次環境權的反思中必然延伸出第二層次環境權。

如果說第一層次的環境權代表的是當代人的利益，那么第二層次的環境權代表的就是當代人子孫后代的利益。每個人都不會否認自己有后代的可能，象所有的為人父母一樣，每個人都是希望其后代能過比自己更好的生活。推定后代人有與當代人同樣的生存與發展愿望，他們也應當享有過健康、舒適的生活的權利，這在倫理上和邏輯上都是無可厚非的。因此，當代人與后代人之間應存在代際公平的關系(1987年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上首次提出)，后代人與當代人共同享有地球資源，雖然二者享有地球資源的順序有先后之分，但在享有實際資源時，二者是絕對平等的。承認后代人的環境權并非純主觀的道德倫理觀念，而是對客觀社會規律的順應，對社會客觀利益關系的承認。

二、 環境權的層次分析

近代西方哲學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從認識論的角度過分強調人的主體性，把意識、思維、理性等設定為主體性。近代哲學認識論的最初代表者笛卡兒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著名命題;康德把理性自我上升到先驗自我的地位，突出強調了主體的理性認識，并在哲學史上第一次系統地論證了主體的認識能動性，提出了“人為自然立法”。黑格爾則把近代哲學的主體性思想發展到了極致，他認為人的本質就是理性與自由。由于西方近代哲學過分強調人的主體性，結果在認識論上就形成了主客二分的思維方式。在這種主客二分的認識論思想下，自然萬物成為了人的認識表象，人以表象的方式把人以外的其他存在者看作與人對立的客體對象，于是就構成了我與物，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的二元分離與對立。而“當人成為基本的和唯一真正的主體時，人這種存在者就處于一切存在者的中心，成了一切存在者的存在方式和真理的基礎”。[1]這種形而上學思想的影響致使人類以自我為中心，通過對自然界其他主體的排斥而建立起自己主體意識的系統。于是，自然被看作是相對于人類的自然，而不是人類居住于其中并與之有血肉聯系的自然。人類以主體自居導致了人類無視地球作為人類居所的身份，肆意破壞自己的家園而不自知。傳統的認識論哲學對人的主體性的過分強調，最終給人類帶來了嚴重的生存危機。而要克服人類目前所面臨的生態危機，“就必須在深層次的本體論方面完成一次徹底性轉變，即由近代的主體性世界觀向現代意義上的主客合一的世界觀轉變”，[2]也即是由主客二分的思維方式走向主客互融。這就要求人們重新思考自柏拉圖以來的主體形而上學，終結以主客二分為主要特征的哲學，確立一種人與自然、社會及自身和諧發展的新世界觀，徹底拋棄傳統“人類中心主義”的哲學觀。如果人類圜于主客二分、二元對立的近代哲學思維方式，就無法從根本上揭示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解決生態問題。因此，消解主客二分的思維方式最終走向主客互融就成為解決生態問題的關鍵。而這個轉向的過程將在環境權的第三層次中完成。

在摒棄了主客二分或人類中心主義式思維觀念之后，環境權問題重新回復到自然本身之中來思考，人不再是一種與自然相異的個體存在，而是屬于整個自然萬物的一個有限存在，亦即，一旦人拋棄了將自然對象化的巴別塔式的僭妄，一種全新的環境權就會產生，這便是從主客互融的角度出發，以自然主義為中心的第三層次環境權。

第三層次環境權，也可稱為生態環境權，是指屬于一個自然生態系統內而彼此互助共生的所有生命體享有的獨立的生存和發展的權利。它有兩個方面的內容，其一，自然中的一切生命體包括人在內都有其生存的權利。這種權利早就由上天“賦予”給了地球上的每一個生物體。孟德斯鳩曾在《論法的精神》里這樣說過“人類，作為一個物理的存在物來說，是和一切物體一樣，受不變的規律支配”，這種規律就是“大自然中沒有任何事物是僵死的或機械的……生命與感覺……肯定存在于所有事物當中”。[3] 19世紀美國作家、自然主義者梭羅也認為一切生命物都有它的生存權?！啊€沒有一個人在無思無慮地過完了他的童年之后，還會隨便殺死任何生物，因為生物跟他一樣有生存的權利?！盵4]梭羅的一生都在與自然為伴，在瓦爾登湖畔隱居的兩年中，他進行了大量的觀察自然，論述自然的工作。他的著作《瓦爾登湖》充滿了對自然各個細節的微妙敘述，在梭羅筆下，瓦爾登湖是一個活生生的自然的大家庭，那里有人類的鄰居鳥兒，野鴨，松雞，鷹，野鴿子，鷓鴣，叫梟，麻雀，狐貍，赤松鼠，土撥鼠，兔子等等居民。它們是生命的體現，它們與人類共同構成了自然大家庭的成員，共同遵守著自然系統內部的循環規律。其二，自然作為一個整體有其自身的發展權利。自然是一個大的生態系統，它具有不可分割的整體性，有它自身內在的發展規律。任何物種都不能妄加論斷將自然凌駕于自然之上。對于這一點，梭羅認為自然不是人的派生物，而是人類賴以生存并與之有血肉聯系的自然。自然之中的一切生命體都是人類的朋友和鄰居，是和人一起生存并融于自然之中的。梭羅在瓦爾登湖畔的生活為他提供了對文明社會現實的絕對性超越，在梭羅那里，自然的環境權不再單純是一種屬人的價值吁求，更確切的說，是純粹屬于自然的。他認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中的一切生命體都是人類的鄰居。正如人類有發展自身的愿望和要求一樣，除人之外的自然界中一切生命體也有他們自己的發展權利，它們與人類一起共同組成了整個自然生態系統，并遵循自然本身應有的規律而發展。如果說內容之一是從個體的角度來表明自然之中每個生命體的利益，那么內容之二則是從整體的角度來闡明自然作為一個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這種利益是維持自然系統的穩定與和諧，關系整個地球生命的延續和發展的關鍵。只有從主客互融的角度明確環境權第三層次的兩種涵義后，我們才能目標明確地完成從改造到欣賞的過程，才能從根本上促進人與自然關系的融合、協調發展。

三、 改造與欣賞：人與自然關系的最終和諧

如上所述，從第一層次和第二層次環境權提出的發展歷程，我們可以清晰地得出如下示意圖：

從這個示意圖上我們可以清楚地知道要想真正地解決后續每一個問題，我們必須從源頭開始整頓“人類中心主義”的思想觀念，由主客二分走向主客互融，從人類中心主義轉為自然主義，變改造為欣賞。

在第三層次環境權里，梭羅就是以一種欣賞與科學的態度在瓦爾登湖里開創了自然主義的先河，表達了除人之外一切生命體的生存權利和自然本身的發展權利，給后人深深的啟示。他的那種獨特的看待人類與自然關系的視角，除了給人們深刻的思想外，還給解決現實環境問題提供了另一種出路。

帶著梭羅的這種思想和視角，從上述環境權幾個層次的發展和對梭羅《瓦爾登糊》的部分解讀中，我們的思路是清晰的，現實世界中，人們只考慮人類自身的經濟利益而不考慮自然系統的生態利益，這導致了環境權的第一、二層次對現實環境污染和破壞起不了挽救作用，有的只是隔靴搔癢，嚴重的還犧牲了制度成本。而現實中一切圍繞環境問題的理論、政策、制度乃至法律無不是建立在一定的價值觀念之上的，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世界之所以發生了諸多的環境問題，歸根結底還是我們觀念上的錯誤。從主客二分向主客互融的哲學觀轉變、從人類中心主義向自然中心主義價值觀的轉變是解決環境問題、實現自然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價值的根本出路，也是人類的出路。實現這種轉變的根本就是要改變我們以往的主客二分法的觀念，由對自然的改造、征服轉向如梭羅一樣的對自然欣賞、敬畏的主客互融法，徹底丟棄人類是自然的主人，征服者的觀念。

由主客二分走向主客互融，由人類中心主義走向自然中心主義的兩種觀念轉變包括在第三層次環境權的理解之中。我們只有徹底擯棄主客二分的思想觀念，我們才能更好地理解第三層次的環境權，理解它的本質：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體與人類一樣是整個大宇宙中的一分子，是平等的成員和兄弟，一切生物享有與人類同樣的生存、發展權利和價值。正如馬克思所說“自然界，就其自身不是人的身體而言，是人的無機的身體。人靠自然界而生活。這就是說，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處于持續不斷地交互作用過程的、人的身體。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系，不外是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盵5]只有認識到第三層次環境權的內容和本質，從更高的境界深入環境權，我們才能期待一種引導我們走出環境災難和生態危機的“大智慧”;有了這種大智慧我們才能去深深體會，去了解大自然，才能夠以一種欣賞的眼光去審視它，進而熱愛它并與之融合。奧爾多·利奧波德曾在《沙鄉年鑒》中論述道 “我不能想象，在沒有對土地的熱愛、尊敬和贊美，以及高度認識它的價值的情況下，能有一種對土地的倫理關系。所謂價值，我的意思當然是比經濟價值高的某種涵義”。承認自然的價值并熱愛、尊敬、欣賞它，將自然看作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人身體的一部分，只有這樣我們才不會去傷害自然，同樣，自然也就不會對人類實施報復，不會威脅到人類的生存。人類與自然的長久、可持續發展才能得以進行下去。

參考文獻：

[1]陳嘉明.現代性與后現代性[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2]呂逸新，徐文明.論海德格爾的生態思想[J].山東理工大學學報(社科版)，2005.

[3]自納什.大自然的權利[M].青島：青島出版社，1999.

[4][美]亨利·梭羅.瓦爾登湖[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

[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責任編輯 李 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