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海德格爾晚期對“思想”的經驗

摘要：虛無的虛無化作為思想的事情的規定，從而在根本上規定了海德格爾思想的道路。但這個結論是如何得到的?這要求我們走向思想的事情本身。這正是筆者所要顯現的：海德格爾晚期在何種意義上區分了思想;隨后是什么召喚思想，如何走向思想的事情，即作為林中空地的無蔽;最后虛無的虛無化作為思想的事情的規定。在這種對思想的顯現中，思想自身敞開并把我們帶入思想的道路中去。

關鍵詞：思想；事情；規定；經驗

中圖分類號：B516.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4-0052-03

什么是思想?這意味著對思想進行追問，而“追問乃通向答案的通道”。[1]憑此追問，我們踏上思想的道路。這里著力探討的是晚期海德格爾對于思想的經驗，而晚期的劃分主要基于彭富春先生的《無之無化》對海德格爾思想的研究;同時經驗既不是日常意義的經驗，也不是一般經驗哲學的經驗，而是源于存在的經驗。那么，如何通達這種經驗?在此我們要傾聽存在對于思想本性的指引：首先是思想的區分，其次是什么召喚思想，最后是走向思想的事情本身。由此思想的本性展現為思想的事情的規定。在此意義上，我們才真正與海德格爾晚期的“思想”相遇。

一、 思想的區分

海德格爾曾說：“思想的命運，無人知曉。”[2] 無人知曉思想的事情，這說明我們還沒有學會思想。而學會思想就是進入思想的召喚，被思想要求著。這里就要求我們去學習，因為思想需要學習和培養。“只有我們自己思想時，我們才能到達叫作思想的東西。為使此思想的嘗試不至歸于不幸，我們必須愿意學習思想。一旦我們樂于學習，那就已經承認，我們尚不能思想。”[3]同時，思想的學習是思想的轉變的前提。在此思想的學習是說思想尚不能去思考：這是存在對思想的遮蔽，同時也是思想自身的遮蔽。因此，我們要追問思想的本性，必須首先讓思想自身去蔽，即思想首先不是什么，這就是思想的區分。因為對海德格爾而言，區分才是首要和根本的。那么，晚期的思想的區分是如何表達出來的呢?海德格爾指出：思想不是科學。如何理解?在此，思想在本性上不同于科學的表象——計算性思想。

思想不是科學，這里的科學是從哲學中獨立出來的。但哲學與科學首先顯現的是差異，科學即知識學，即知識的系統表達;而哲學是愛智慧，即追求智慧，因而哲學最初并不是知識學。科學對萬物的解釋是技術性的解釋，這源于哲學;而且科學的真理最終是技術主義的真理;而哲學作為理性的科學而言有其結構，其有基礎與各個要素的關系，因為對哲學而言，其基礎是原則的原則性，關系則可以說是范疇;而且哲學的真理有著不同類型，如符合論的(亞里士多德的正確性)，基督教的(天啟論)，實用主義的真理和技術主義的真理等等。而科學的技術性尤其表現在現代科學中，現代科學理論的特征是范疇的假定，并有表象——計算性的特征。現代科學否認它與哲學的關系，其實它是傳統形而上學的表現(當前化)。因此，科學與哲學又是同一的，因而思想也不是哲學。

思想不是哲學，這里哲學是何種意義上的?“哲學是形而上學”，這是說哲學在根本上是形而上學的。對海德格爾而言，形而上學的特征在于思考存在者的存在并作為一種表象說明根據，還作為萬物的根據表現為在場的在場性;形而上學的根本問題是“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虛無倒不存在?”[4]其主題是存在與變化(巴門尼德與赫拉克里特);存在與現象(這個現象并不和本質對立，它有假象，也有存在者的顯現);存在與思想(認知);存在與意志等。因此形而上學并不思考“這一個”、“那一個”，而是存在者的整體。這個整體是世界、人類和神靈(世界是動植物組成的整體)。但存在者整體只是古希臘、中世紀、近代的觀念，對于現代而言，這種說法并不成立。因此海德格爾要求反對表象思維(不再以主客體二分去思考)，也反對說明理由(不再尋找一個存在之外的原因)，他認為形而上學作為一個學科已經完成，從而在根本上顛覆了形而上學。

在西方哲學史上，形而上學占據著主導地位，其認為思想是人的理性能力。在此，思想是在與身體對立的意義上使用的。思想就是邏輯性對象性的思想，其表達可以概括為兩個命題：人是理性的動物，思想是人的本質;另外思想不僅是主體性對象性的，而且是邏輯性的。但形而上學的錯誤在于：首先，人在本質上不是動物，也不是理性;人就是人本身。其次，把思想當作邏輯、概念、推理之思，這不僅遠未擊中思想的源始性，而且堵塞了揭示思想之源始性的道路。理性、根據、概念、判斷是被人們從邏各斯衍生出來的，但人們遺忘了邏各斯的基本含義，遮蓋了真理的本來意義。這種主體性——對象性的思想沒有認識到事物不僅是客體、對象，客體性、對象性只是事物的一種存在方式，事物還有其他存在方式;事物不僅僅是被計算、被改變的東西，還有自身的獨立性存在。同時，人也不僅僅是主體、自我，人的存在也不僅僅是主體性的存在，而且還是非主體性的存在。因為人在根本上是被決定的，因而在根本上是非主體、非自我的。由此，形而上學堵塞了走向人與事物自身的道路。因此，我們必須尋求一種思想，這種思想必然是不同于形而上學的，它被存在所指引，要求一種新的道路。

雖然哲學的終結就是科學的勝利，但這并不意味著科學就是哲學在終結之際唯一的可能性。因為形而上學終結之后，科學只是其中的一種可能性。這意味著形而上學有科學性，但它不等同于科學性。同時，形而上學終結之后存在第一可能性與最后可能性：第一可能性是開放的(不是科學，也不是形而上學，姑且命名為思想)，而最后的可能性是科學取代形而上學，這是從設立到設置的轉換。但哲學還是為思想保留了任務，這種思想必然不同于技術性的科學從而具有開端性(第一可能性)。

二、 什么召喚思想

“確有某物，它自身出于本然，仿佛從源頭涌來，讓我們進入思想。確有某物，向我們娓娓傾吐，讓我們牽繞于它，讓我們在思想的狀態中迎向它：這就是思想。” [5]

這里要注意思想自身的結構，因而要區分思想本身與所思的東西，由此區分過去思想與未來思想的邊界。傳統哲學探究的是思想本身，它是關于思想的思想，由此與知識、邏輯等相關;但它遺忘了思想所思考的東西，即人自身的存在。整個西方哲學(黑格爾與黑格爾以前)遺忘了人的存在，因此，“我們還沒有進入思想，這決非只在于人類尚沒有充分地向那在源頭上就是有待去思想的東西靠攏，因為這有待去思想的東西本質上還保留著讓思想的狀態。我們還沒有進入思想的根由更主要地在于，這一讓思想狀態自身已背人類而去。”[6]對此，海德格爾要求回到思想的事情本身。這就是：思想首先要學習放棄，放棄對終極根據的追問而返回到林中空地，傾聽林中空地的召喚。“思想的本真姿態不可能是追問，而必然是對一切追問所及的東西的允諾的傾聽。”[7]作為如此，思想讓進入到語言之中。一方面，聽從語言的召喚，為語言所用;另一方面對答語言，憑借于它被語言所使用。如此所理解的思想也就是道說。但思想作為道說與詩同一。“吟唱和思想是詩作的相鄰樹干。”[8]凡是思想，都是詩性的。因為詩是人居住于大地之上的方式。詩意語言使居住成為可能，能死者(人)傾聽此詩意語言并以此方式居住于語言之道說之中，詩意作為創造的本性是使之居住，但這依賴于能死者傾聽語言的道說。詩意的言說顯現了林中空地，使人進入大地，歸屬于大地，從而使人進入居住。

在海德格爾看來，思想作為建筑的意義屬于居住。此思想不是形而上學，思想也不是科學，“只有當我們經驗到幾個世紀以來輝煌的理性實是思想的勁敵時，思想才真正開始。”[9]因而，這種不同于哲學、也不同于科學的思想有著自己的任務，即“放棄以往思想的事情的規定。”[10]這里的思想不再是理性、邏輯，而是比理性更本源的作為經驗的思想，它是存在的思想的經驗，這意味著思想要由思想的強暴轉為思想的溫順。“因此思想就失去了它作為一種自發性活動的性質，思想只是接受和聆聽存在的聲音。”[11]

因此，思想是存在之思想，其含義在于：思想首先是傾聽，其次是回憶、思念，思想來自記憶女神(九繆斯之母)，“回憶在此并不是心理學上證明的那種把過去牢牢把持在表象中的能力，回憶回過頭來思已思考過的東西”，[12]這要求我們去傾聽那源初的聲音。思想也是思念，即紀念那些已發生的事情，因為“思想逗留于曾有的到來并成為紀念”;最后思想是感謝，“首先學習感謝，然后你們才能學習思考”，[13]而感謝的是存在對思想的給予。作為傾聽、回憶、思念和感謝的思想意味著思想的聚集：將過去、現在和未來聚集在一起。

三、 走向思想的事情本身

“我們從未走向思想，思想走向我們。”[14]思想向我們逼來，迫使我們去思考。“一旦我們熟識了思想之本源，我們可能冒險將腳步從哲學中退出，邁進存在之思想。”[15]這里有著兩種思想：過去的思想是哲學(形而上學)與科學，其思考的如前所述;而將來的思想是思想的事情本身。那么將來的思想思考什么?這不是要去預言，而是思考哲學的歷史中已思考的東西中那尚未思考的東西。這里存在著一種對話，而對話是一種爭論，此爭論把我們帶入到思想的事情面前。

哲學所保留著的思想的任務，就是思想的事情。而思想的事情是那個規定思想的東西。什么是這里的事情?事情是一個爭執的東西，對于思想來說，它是有爭議的。但事情不是一個物，也不是一個對象。

在西方哲學的歷史中，黑格爾的事情是思想的絕對精神的運動，而胡塞爾的事情是自明性、源初給予的直觀。現象學著名的口號是走向事情本身，其方法是通過還原來顯現，但顯現必須設定前提。這前提就是光亮。而光亮從何而來?傳統的說法是從黑暗中來，這不對，光亮與黑暗是相伴的。一個事情的顯現必須要有光亮，也要有黑暗。光亮源于林中空地，但這是什么樣的空?天有其空，心靈也有其空，而海德格爾的空是有限的空，它是生成性的。他把事情顯現的最后可能性(開端)稱之為林中空地，然后是光明與黑暗的游戲，最后才是事情的顯現。而在古希臘，其思想的事情是無蔽。但什么是無蔽?海德格爾指出，無蔽從沒有經驗為無蔽?這不是偶然，也不是人類思想的疏忽，還不是人為的附加，而是其自身遮蔽：守護、保藏。而無蔽作為在場性的林中空地，與自身遮蔽的保藏的林中空地是同一的。

但無蔽不等同于林中空地，它們在同一中有其差異。林中空地是開端性的，但開端是什么?這里有幾種開端：一種開端為混沌，這不確切;另一種開端是世界(cosmos)，是有序、規則，它與光有關。西方的光主要是上帝之光(天啟論)，如“上帝說有光，就有了光”;中國的光主要是自然之光(天地之文)，如“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而海德格爾的林中空地作為開端，既不是上帝之光、自然之光，也不是混沌，而是光明與黑暗的游戲。此林中空地是由德語翻譯來的，它相對于茂密的森林，是光明與黑暗的前提，同時也是聲音與無聲的前提，因而也是一切在場者和缺席的條件。“林中空地”一詞的意義在于林中空地不是語詞的游戲，而是一個事情，而且是源初的事情。林中空地作為源初的事情給予思想一個任務，同時林中空地是一個有限的地方，在經驗上，林中空地被砍伐出來，它本身是遮蔽，砍伐是去蔽。而遮蔽是保藏，它留給了將來的思想時才是有意義的保藏。總體而言，在海德格爾早期，此在之此就是林中空地，它站立于林中空地之中，由此敞開了人生在世;中期的林中空地是真理的顯現與遮蔽、歷史的命運;晚期是寧靜的排鐘，它是聲音的聚集，又是無聲。

因此，我們要傾聽、感謝和回憶那寧靜的排鐘，從而走向思想的事情本身。如何走向?思想首先必須進入到林中空地之中，而無蔽應被思為林中空地，其次思想的任務在于思考林中空地與在場性：這不同于形而上學，擺脫受語法和邏輯規定的因果律;也不同于早期的存在與時間，拋開此在的優先性，而把存在自身作為思想的根據。在這種思考的努力中，我們才能與林中空地相遇。最后思想還要放棄以往思想的事情的規定(在場者的在場性)，擯棄過去的思想(理性)，從而走向新的事情：林中空地。

四、 思想的事情的規定

“海德格爾思想的核心如眾所周知乃追問存在的意義，此存在自身區分于存在者，如此的理解的存在顯現為虛無。”[16]而此虛無既不是否定，也不是褫奪，而是虛無虛無化。這樣的虛無作為了思想的事情的規定。但什么是這里的“思想的事情的規定”?“規定不帶來任何新物。因為它導向古之最古。它要求停留于那始終追尋的同一的同一性。”此古之最古是林中空地。

在規定之下立著思想，它從規定那里接受了自己的任務，此思想是存在的思想。而“那思想已所思的，是在存在意義上的存在;那思想所未思的，是作為虛無的存在;那已思中未思的，正是那給予思考的。”[17]

事情也讓規定所規定，并表現為虛無。雖然規定、思想和事情各自分別從世界性、歷史性和語言性方面具體化了，但它們都有與它自身相應的維度。而“對規定而言，語言性的闡明是決定性的，因為它根本上是語言的聲音。作為如此，林中空地形成了自身。那里，寧靜寧靜化。它道說，憑借于它的沉默。但思想主要是歷史性所構成的，只要它表現為哲學的歷史。在存在的歷史中，真理顯現出來，憑借于它的自身遮蔽。而事情首先是世界性地被透視，因為此在是在世存在。世界敞開自身，但憑借于它自身的拒絕。”[18]

綜上所述，虛無的虛無化作為思想的事情的規定，具體化為語言的沉默，歷史的剝奪和世界的拒絕，從而在根本上規定了海德格爾思想的道路。因此海德格爾晚期的“思想”也是被虛無虛無化所規定。但具體對海德格爾而言，思想有著自身的區分于規定，如在早期思想要與流俗的思想相區分，他沒有獨立探討思想，但在反傳統思想時表現出來的是理解的思想，從而是存在的思想，這時的思想沒有和存在分離。在中期，思想要與形而上學的思想相區分，設立的思想來自于《藝術作品的本源》。藝術品設立一個世界，這有著近代思想的痕跡。而在晚期思想要與技術的思想即計算性的思想相區分，由此是虔誠的思想，沉思的思想。思想與思索相關，思索的德語是bensinnung，即找出意義出來。但找出什么的意義?只是存在的意義。由此它也是建筑的思想，但建筑什么?建筑居住。由此它也是詩意的思想，詩意是接受尺度。但接受什么?接受存在的饋贈。但這里更重要的是他如何走向思想的事情本身，這正是筆者所要顯現的：海德格爾在何種意義上劃分出過去思想與未來思想的邊界;同時什么是未來思想的事情，即什么是作為林中空地的無蔽;最后什么是作為思想的事情的規定?在這種對思想的顯現中，思想自身敞開并把我們帶入思想的道路中去。

參考文獻：

[1][12] Heidegger. Basic Writing[M].Edited by David .Farrell.Krell，New York：HarperRow，1977.

[2]Heidegger. Antwort-Martin Heidegger im Gespraech[M]， Gunther Neske， 1988.

[3][5][6]Heidegger. Was heisst Denken? [M]. Max Niemeyer， 1954.

[4]Heidegger. An Introduction to Metaphysics[M]. Translated by Ralph Manheim， Yale University Press， New Haven， 1959.

[7]Heidegger. On the Way to Language[M]. Translated by Peter D.Hertz， HarperRow Publishers， Inc .NewYork， 1982.

[8][13][16][17][18]彭富春.無之無化——論海德格爾思想道路的核心問題[M].上海： 上海三聯書店， 2000.

[9]Heidegger. Holzwege[M]. Vittorio KlostermannVerlag. 1994.

[10]Heidegger. Zur Sache des Denkens[M]. GA14， Max Niemeyer，Tübingen， 1972.

[11][美]赫伯特·施皮格伯格.現象學運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

[14][15]Heidegger. Poetry，Language，Thought[M]. Translated by Albert Hofstadter，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9.

責任編輯 肖 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