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隱喻不僅是一種修辭現象,也是人類認知世界過程中的一種重要的方式和手段。本文從隱喻的認知研究入手,對隱喻的工作機制及跨文化隱喻的相似性進行了簡要論述。
關鍵詞:隱喻認知研究;工作機制;隱喻相似性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4-0070-03
隱喻一直被看作是一種主要運用于文學作品的修辭手段,人們對隱喻的研究也因此大多局限于修辭學研究之內。然而在今天,眾多的研究者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層面對隱喻進行了廣泛的研究。由于各自的出發點和側重點不同,他們對隱喻這一現象也做出了不同的解釋,隱喻也因此而分為不同的類型。本文擬從隱喻的認知基礎對隱喻進行分析,旨在通過隱喻的分類和工作機制來揭示隱喻的本質,加深對隱喻這一現象的認識。
一、 隱喻的概念及西方隱喻認知研究理論
提及對隱喻的研究,始于亞里士多德的《詩學》和《論修辭》兩本著作。亞里士多德把比喻定義為“將屬于另一事物的名稱來指另一事物。”他認為隱喻是一種修辭手段,主要用于文學作品中,他強調隱喻在詩歌中的作用。這種觀點被成為亞氏學派觀。然而,以19世紀英國浪漫主義詩人為主的柏拉圖學派認為,隱喻是人類內部的一種機制,既反映了語言的本質,又反映了人的本質。
進入20世紀以來,隨著語言學的發展,人們開始用語言學理論來認識、研究隱喻,并提出了一系列解釋隱喻現象的理論。例如承襲并發展了亞氏學派觀點的“替換理論”、“TG隱喻觀”,它們均強調隱喻是背離語言規則帶來的結果;同時,也對亞氏觀點進行修正,使之更理論化。與柏拉圖學派觀點一脈相承的“相互作用”理論認為,隱喻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來研究,它同時也是哲學、人類學、語言史及兒童語言習得等領域的研究對象。隱喻是人類思維的重要手段,它直接參與了人類的認知過程。
對隱喻的分析較早涉及到認知領域的是英國哲學家L.A.Richards,他在《修辭哲學》(1936)“論隱喻”一文中指出隱喻是思想間的借用,“當人們使用隱喻句時,就是把表示兩個事物的思想放在一起,這兩個思想活躍地相互作用,其結果就是隱喻的意義”,Richards用語旨(tenor)和載體(vehicle)來指相互作用的這兩種思想,這樣“隱喻”這一術語在Richards的定義中就不再只指單純的一種辭格形式,而且也包含了“用一物來理解另一物”這種認知意義上的關系。Richards對隱喻的認識是宏觀的,他在指出傳統研究的局限性時說:“傳統的理論只注意到了‘隱喻’的某些方面,把對這一術語的使用局限于詞語的轉移和替代。而從根本上來講,隱喻是思想間的借用和交際,是語境間的交易。”Richards在他文章的好幾個地方都談到了“思想”,這標志著隱喻研究的一個重大進展。
現代從認知的角度研究隱喻的學者如Comax, E.F.Kittay,Indurkya中,影響較大的當屬美國學者G.Lakoff。他的研究重點就是Richards提出的,但未進行深入研究的“用一物來理解另一物”這種思維上的認知關系。他在與Johnson合著的“Metaphors We Live by”(1980)一書中所闡述的觀點構成了現代隱喻認知論的基本框架。在討論隱喻作為一種思維方式時,Lakoff的主要研究對象是“隱喻概念”。通過對大量語言使用的系統研究,Lakoff和他的同伴們發現在人們的日常語言使用當中,有很多隱喻句,而這些隱喻句的使用又常常是成系統的。比如人們在談到“time”時,常會用到與“money”有關的一些詞語或表達:You're wasting my time./This gadget will save your hours./That flat tire cost me an hour./I invested a lot of time in her.這說明在人們的思想中已經不自覺地將兩種事物相提并論,以其中的一種來理解和認識另外一種。正如Lakoff 指出的:“隱喻廣泛地存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不僅僅在語言上,而且也在思維和行動中。我們賴以思維和行動的概念系統從本質上來講是隱喻的。系統的語言模式反映了人們在認識事物的過程中以一事物來認識另一事物的這種潛在的隱喻思想。”在《More than Cool Reason》(1989)一書中,Lakoff進一步闡述了他的認知隱喻觀,并把重點放在了出現率較高的詩歌語言上。他認為文學語言中的新奇語言表達多源自思維中已形成的概念間相互映現。富有創造力的詩人或是以不自覺的方式簡單地套用它們,或是進行有意識的擴展,或是在同一首詩中結合使用好幾個隱喻概念,從而創造出新奇的語言表達。“詩人所做的不是給經驗以新的概念化,而常常是以新奇的方式去描述業已形成的經驗概念。”
隱喻認知觀在Gibbs 的《The Poetics of Mind》(思維的比喻性:1994)一書中發展得趨于完善。在這本書中,Gibbs遵循Lakoff的理論框架,總結了隱喻認知研究已有的成果,以詳細的理論和實例闡述了比喻性語言的廣泛性與日常思維的比喻性之間的關系。Gibbs 認為日常語言中,比喻語言的廣泛性與思維的比喻性有密切聯系。隱喻、換喻、反諷等辭格不僅僅是語言的修辭手段,同時也是人類的思維方式,是人類認識世界的工具,其中隱喻是最常見,最普遍的一種。Gibbs指出:人的認知過程是用熟悉的概念去理解難以理解的、復雜的、抽象的或不確定的概念。在這個過程中,一個領域的知識被應用到另一個領域中。語言使用中的隱喻只是一種表層現象,真正起作用的是深藏于我們概念系統中的隱喻概念。從這個意義上講,Gibbs把隱喻認為是人類思維的一種方法,是看待和認識事物的一個視角,因此不可否認,它是一種認知現象。
西方隱喻理論研究突破了語言層次的局限,把討論重點放在了思維層次上的隱喻概念,因此把隱喻認為是概念之間的關系,是人們思維和行為的方式,而不僅僅是指隱喻的語言形式。可以看出,隱喻在人類認知方面有兩大作用,一方面隱喻創造新的意義,成為人類認識事物的向導。另一方面,隱喻提供看待事物的新視角,人們通過對不同事物之間的相似性的比較而認識事物的特征,尤其是創造相似性的隱喻通過發現原來沒有過的任何聯系的事物之間的相似性而為人們了解某一事物提供了新的角度。
二、 隱喻的工作機制
Lakoff 和Johnson(1999)提出了基本隱喻綜合理論(The Integrated Theory of Primary Metaphor),主要解釋了隱喻的形成機制,其中涉及隱喻的工作機制,包括四個部分:
1. 約翰遜并存理論(Johnson's Theory of Correlation):主觀經驗和感覺運動經驗是共存的,兒童對這兩者并不加以區分,它們是自發地、無意識地聯結在一起的,只是到后來才進行區分,但仍有較為持久的跨域聯結性,這實際上就是概念隱喻的映射。這一理論十分重要,是形成基本隱喻理論的基礎。在神經科學中,并存就是同時激活了兩個概念域,在兩個域之間形成永久性的神經聯結。
2. 格雷迪的基本隱喻理論(Grady's Theory of Primary Metaphor):基本隱喻即原子隱喻,具有最簡單的結構,是通過日常的并存經驗自然地、自動地、無意識地產生的。通過基本隱喻跨概念域的聯結和融合形成了復雜隱喻。早期的普遍經驗導致了普遍的并存現象,然后發展成普遍的約定俗成的概念隱喻。
3. 那拉雅南的隱喻神經理論(Narayanan's neutral Theory of Metaphor):在并存過程中的聯結,同時也激活了神經中的聯結,前者是通過后者實現的,從而就可建立橫跨神經網絡的永久性的神經聯結。這種聯結就形成了從源域到目的域的激活,這解釋了基本隱喻是如何被習得的,從而也解釋了隱喻推理的神經機制。
4. 弗科尼爾和特納的概念融合理論(Fauconnier and Turner’s Theory of Conceptual Blending):他們從“融合空間理論(Blending Space Theory)”來解釋隱喻,從喻體和本體(始源域和目的域)兩個概念域中提取部分元素,投射到合成空間,形成了層創結構(emergent structure)。弗科尼爾(1997)指出:隱喻是連接語言和概念化的一種顯著的、普遍的認知過程,主要依賴喻體和本體這兩個輸入空間的跨域映射,不同的概念域能夠被共同激活,在某些條件下,形成了跨域聯結,從而就導致了新的推理。概念融合可以是約定俗成的,也可以是全部新創的。
Lakoff將上述四個觀點合為一個基本隱喻綜合理論,他認為:我們早年以一般方式生活在日常世界中,在這一過程中,我們能自動地、無意識地獲得一個很大的基本隱喻系統。在并存期間形成了種種神經聯結,自然形成了數以百計的隱喻,使得主觀經驗和感覺運動經驗相匹配,然后通過概念融合形成了復雜的分子隱喻。
三、 跨文化隱喻的相似性
語言在反應并構成人類認知、思維的同時,也和文化有著密切的、相互依賴的關系。盡管不同民族使用的語言系統迥異,但基于共同的認知結構,扎根于不同文化中的隱喻便可能重合,形成“文化共核”,使得理解不同文化中的隱喻成為可能。根據隱喻的構成,Lakoff把隱喻概念分為結構性隱喻概念、方位性隱喻概念和實體性隱喻概念三類(Lakoff)。跨文化隱喻的相似性,可從這三種隱喻概念的實例中得到體現。
1. 結構性隱喻概念(Structural metaphors)。即借助他一事物的結構去理解或認識另一事物。例如,在很多語言中,都有類似于“時間是金錢”、政治是演戲”、“愛情是游戲”等隱喻概念。從這些不同民族及文化使用了相同或相似的隱喻概念之中,我們可以看出,隱喻作為人類特有的認知思維的一種形式,在不同的民族、文化背景下。具有相似性。這可能是因為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在利用隱喻概念去認識事物及事物間的聯系時,并不是信手拈來、隨心所欲創造的,而是基于事物間相似性的聯想產生的。
2. 方位性隱喻概念(Orientational metaphors)。人們在認知思維中,常常會不自覺地運用許多方位詞作隱喻。特別是對于一些抽象的概念,如時間、數量、質量、社會地位等,它們常常與空間概念相疊加,形成隱喻概念。僅從漢英兩種語言中,我們即可以發現很多這樣的例子:人往高處走,世風日下,他這幾天情緒一直很低落,她成了上流社會的代言人,這個男孩的名次在班里上升了兩位,More is up; less is down,He is really low these days,The American dream is that everyone has the equal opportunity to clime up,He is at the peak of his career,The good news makes him feel on the top of the world等等。從以上列舉的這些例子中我們不難發現,無論是漢語文化還是英語文化,都習慣于用“上”或“高”代表“好”,用“下”或“低”來代表“糟”。這樣構成的隱喻概念,既可以用來描寫某些抽象概念,也可以借指人的喜怒哀樂、狀況等。
3. 實體性隱喻概念(Ontological metaphors)。即用表示實體的詞來表示某一抽象概念。例如,在各民族語言里,都存在著大量用動物來作隱喻的例子。當然,由于民族文化背景的不同,同一種動物常常用來表示互不相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隱喻概念,但我們仍可以從中發現很多相同動物表示相似隱喻概念的例子。如: You ass! You stupid ass1 How could you do a thing like that ?!這頭驢,怎么會干出那種事來?!當然,除動物以外,漢英兩種文化中還存在其他一些類似的實體性隱喻概念。如:Put down in black and white.白紙黑字寫下來。
四、 英漢隱喻的對應關系
1. 基本對應關系(corresponding)。是指英漢兩種語言中的隱喻在意義和用法上基本相同,在語義和文化形象等方面又一一對應。例如:laughing stock(笑柄),our blood boils(我們熱血沸騰),the spring of life(生命之春),cold words(冷言冷語),money is the root of all evil(金錢是萬惡之源),failure is the mother of success(失敗乃成功之母)和time is money(時間就是金錢)等。以上例子的英漢表達基本對應,本體,喻體基本一致。這種對應性為理解帶來了很大便利。
2. 非對應關系。英漢隱喻畢竟根植于兩種不同的語言土壤上,產生于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完全對應的隱喻寥寥無幾,絕大多數的文化特征并無共同之處,從而構成了非對應(non-corresponding)關系。非對應關系的隱喻又可以大致分為三類:1)喻體對應,喻義不對應:英語和漢語有時存在著相同的一個喻體,但在各自語言文化中的喻指含義卻各不相同,甚至會大相徑庭。孔雀在中國文化中是吉祥、美麗的象征,特別是傣族人跳孔雀舞以表達自己的美好愿望。漢語中如果將人比喻為孔雀,則意味著美麗、輕盈。但英語中,peacock(孔雀)是驕傲的象征,常指狂妄、愛炫耀的人。又如:“Don’t pull my leg”很容易被誤解為:不要拖我后退。然而它真正的意思是:不要捉弄我。因為漢語中用“食言”表示不守諾言的意思,所以會以此來理解英語的“eat one’s word”,然而后者的真正含義是:收回某人說過的話。2)喻義對應,喻體不對應:英漢兩個民族由于各自的差異,會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待同一事物,因此會采用不同的比喻。于是英漢兩種語言中存在著喻體不同,但喻指的含義卻基本一致的情形,即一種殊途同歸的非對應關系。如:形容一個人心中焦急,坐立不安,漢語是“熱鍋上的螞蟻”,而英語則是“a cat on the bricks”.中國人常用“掌上明珠”來形容珍愛的人或物,而英語則用“apple of the eye”來表達相似概念。這種異形同義的隱喻是各民族不同宗教、習俗、歷史影響的結果。類似的還有:That bully and his brother are birds of a feather(那個惡霸和他弟弟是一丘之貉),There is no smoke without fire(無風不起浪),Money makes the mare go(有錢能使鬼推磨)和Diamond cuts diamond(棋逢對手)等等。3)喻體和喻義都不對應:有些隱喻的喻體所具有的喻指含義和它的語言文化密切相關,在另一種文化里往往找不到與之對應的喻體和喻義,這就造成了通常所說的文化缺省現象。比如源自京劇的“跑龍套、唱紅臉、唱白臉”;源自中國象棋的“丟卒保車、馬后炮”。這些詞語如果直譯過去,對西方讀者來說簡直是一頭霧水,不知所云。即使勉強理解了詞語所傳遞的大概意思,也很難領會它們具有的深刻文化內涵。英語中“early bird”喻指勤快的人,“Achilles'heel”喻指唯一的致命弱點,“Pandora’s box”指各種禍害的更遠。這些詞語在進入漢語時,由于文化的缺省,找不到對應的隱喻。
綜上所述,隱喻不應僅僅被看作是一種修辭手段,只對其進行純修辭學的研究,而應把它看作是一種人類認知、思維的基本手段,對其進行全面、系統、多角度的研究。同時,由于不同語言的隱喻中包含著人類相似的認知基礎,所以不同文化中的隱喻也在許多方面有一定的相似性。
參考文獻:
[1]束定芳.隱喻學研究[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
[2]趙艷芳.認知語言學概論[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責任編輯 張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