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芊的詩

孟芊，原名張凌云，1981年生，內蒙赤峰人，現居北京。

左手

我一直在右邊，右邊的更右可以

看到你，緩緩地走，一條車轍黑漆漆的。

我一直在右邊使用你，“沒有更溫暖的陽光

勝過此刻”，我沒有更多的支撐，我不用你翻地。

我用你閱讀《黑獸》，比如你閱讀自己

我的右手是只老虎，你遠比老虎兇猛，你得不償失。

你在此刻安靜的垂向地面，有時是大象群背上的蜂鳥

他們都看不見你，但被你宰割，像一株玉蘭

而我的兩只手是一把剪刀，沒有你，我只能殺人。

伊甸園

園中有樹，我沒見它們搖晃，

沒有光。H國生金子，熨貼著人的腳跟。

我殺你的頭，你殺我的子宮，

我必定以為你們美。

我愛舉鼎在黑夜，四下無人

沒有神鬼盯視我，有昆蟲啃食我的腳

我不能動。

今日倉儲滿滿，植物是木，木躺在鐵里

鐵黝黑。被放逐的父兄，姐妹站滿灘涂

聲音嘶啞，目光嘶啞

其中一人席地而坐，有喜悅的額頭

他必成為我的情人，在休憩之地。他必先死。

在第六月，兇惡之月。陽光映曬我

我的供品來不及等我，自顧去了。

河澤之物肉身豐滿，入我衣襟，入我高摟。

我必定以為你們遲了。你們必來。

一日

再久也只是一日，不會長于一日。

女孩們在高處放下裙子

甜實的瓜果，刑具，在此地攤開

犀角黝黑。

“他的頭顱在一夜間驟然衰老”

他釣上來一只憂心如焚的魚

魚在上游開口說話，他在下游將河水煮沸。

“再久也只是一日”。

妻子在家里素面朝天

女孩們旋轉裙子，孩子吃魚。

你具有第四種疾病的能力。

再久也只是一日，

不會長于一日。

雀

我說：咦，那邊有只鳥。

你說：是只灰喜鵲。

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應該換種說法

可是，如果我說：那邊有棵樹。

你會說：樹上落著一只灰喜鵲。

如果我說：那邊有片湖。

你會說：湖上飛過一只灰喜鵲。

如果我說：那邊有條魚。

你會說：哪里是魚？明明是灰喜鵲。

你看那撲棱棱兒飛過去的魚

脧了你兩眼，還留下一灘鳥糞

你說：這里面有玄機。

暴動

我有一個鼓脹的胃：它的純潔

不那么容易被接納。

它離心臟很近，離生殖器很遠

與那些讓我苦澀的器官們近在咫尺

這綠瑩瑩的冷宮，沉默了許多年

突然不那么安分了，像一只失心瘋的老鼠，

一個厭世者，不和諧地與我抗爭，

讓我坐立不安。當我和小盧說起

這個魅惑事件時，他慢條斯理地說：

唉，這饕餮終于暴動了。

西多羅的手指

舊塔一日，光影繞到前門

你談起西多羅的手指，關于紋理的粗細

你說：不如相互交疊。

這里一年中被182天炙烤

還有12個小時被你的燭火炙烤，那是

西多羅手指上的光亮

或者睡眠的糧食們的黑暗

我們被寬慰，一如被忘卻。像寬恕酒

這是多好的手指，那些在地板上

驀然到來的，也驀然消失

每只手指都拈起一粒糧食，仿佛飽滿的光

聽火車

沿途是前進的陌生理論，聽到樹

今天宜出行，今天不宜行船

窗外定格的方寸之地，掠過眼睛消失到暗處

青山青，多河床，多水渠

青山青。

卯時我睡著了，妝奩整齊，在外人眼里

我容貌端麗。風過空谷，漫山遍野，河床枯竭。

今年沿途多向日葵，少胡楊

我希望明年依舊，依然看到青草山谷

紅石墳場，雨水在卵石上做巢

此處居民依然只有五十戶

地名未改，動物端坐一隅。

我在沿途放心喝酒，大醉一場

醒來見大霧漫過車站，五步吞沒一人。

白將軍

當我說沒有疾病，就出現了疾病

我說輕時，卻沒有輕。

這世上除了白姓的女子，就沒有女子

她相信有一個白姓的將軍。

在入夜后她小聲說：戰線以南的白將軍

像一把咒語，她把它撒在墻垣下

當我說不透明，就出現了透明

我說綠時，就看見白將軍和他的妻子

他們得勝歸來，用不諳世事的手指擦汗

擦鮮血，他們的鎧甲上遍布著瘟疫和太陽。

鷹

樹葉兒搖，樹籽兒搖

在平原，我看見長草飛鷹，

它在土崖邊逐燕子，密密麻麻的一群。

我曾見它曝死于街邊的電線桿下

藏起臉，后顱圓潤，兀立。身下是青色水流。

仿佛一只貓頭鷹，于夜里蹲在樹梢

不求偶，不作惡。它懷上了另一只猛禽的孩子

貓頭鷹將骨頭掛上樹，它冷笑，

不如掛起來遺忘。眾鳥掛起來啁啾，夜復一夜

這像是開壇講法，點長明燈，牙齒寒冷

柔軟的小舌頭們裝上風哨，在空氣倒流時

嗚嗚地叫著。樹葉兒搖，樹籽兒搖

風大不回家，它枕著白晃晃的惡名，

夜生于水，晝死于血。

平衡大師

他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冥思苦想

今天窗外飄過的第七朵云是圓形，

這值得記入日志。

他在床上翻了翻鬼谷子的故事，

然后去燒了壺水。

水開之前，他可以聽到身體里血脈斷裂的聲音

“癱瘓是一個終極理想的反面詮釋”

他一邊思考這個，一邊用眼皮假寐

水開了，他走過去提起它們

巧妙地躲開熱度，不被燙傷

然后回到床上，用腳頂起一件床邊的物事

嘴里還念叨著些大白話：嗚——呀呀。

我們是朋友

你還是我的朋友嗎？

我們曾一起伐木，一起殺熊

你來看望我，沒說一句話。

我們還是朋友嗎？

你斷了左手，我不介意今天的雨水

我不介意胖了十斤。

假如我變成了一個胖女孩

你還是我的朋友嗎？這很難說。

今天我站在一棵樹下，長滿了櫻桃

長滿了，落到地上。

今天你還是我的朋友，我把今天的

糧食給你，以酒洗面。

我把你埋進更深的水里，你在島的一隅哭了。

今天下雨，濕冷

敏感的植物舉著手。我的家用電器壞了

有氟，氯化氫，氮氣，我對化學知之甚少。

我只知道在炎熱的天氣里吃果子

以果擊人額頭，不怎么喝水，謹慎地躲避稀釋

而我們的濃度與生俱來的充滿危險

此時我非常喜歡陰雨天氣。

當這些淫亂的濕氣泛上來，我會想起

春寒料峭。有關植物的寓言很美

有男人吞食小乳的寓言，在坊間

一些人牙齒堅硬，另一些非常圓潤

他們在濕淋淋的天氣吃硬果子，帶核吞，不忌苦澀。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