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子的詩

我寧愿看到的是一堆灰燼

這個七十來斤仿佛裝著枯枝的皮袋子

是那個魁偉的一百六十斤的身體的延續嗎

這個嘴角上掛滿口水，甚至無法分辨自己的名字的人

是那個睿智、果斷的中年人的延續嗎

這個任由女醫生扒光他的褲子

在他的生殖器上更換導尿管而面無表情的人

（哦，他那未成年，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正站

在他的對面）

是那個視尊嚴如生命的男人的延續嗎

不，我寧愿相信這是兩個毫不相干的部分

我寧愿看到的是一堆灰燼

甚至，我寧愿看到的是一個被車輪碾成的肉團

是的，我依然相信生命短暫，而靈魂不死

那么，此刻他的靈魂一定在俯視他曾經

甚至在此刻依然歸在他名下的丑陋的肉身

他是否有著與我相同的憤怒與絕望

或者，他正在嘗試著去理解

這里有著神的不為我們所知的苦心

不是懲罰

我年幼時為逃避父母的責罵而撒下的謊

十五歲那年在擁擠的船艙中伸向一個綴著柚子的

胸口的

纖細而驚慌的手指

依然是我羞恥的一部分

我此刻的清白和寧靜并不能取消那些曾經的惡

但我不會將這些歸到一個卑鄙者的名下

雖然它包含一種不可置疑的邪惡成分

它最終成為了一種訓誡與警示，而不是懲罰

就像在每個夜晚，在通往慶春東路３２號的必經之

路上

那個必須繞過的水洼

而我再也沒有被它蓄積的腐水所濡濕

棧道

當我們說出國家、民族

或者一種具體的宗教

并試圖強調什么

那么這將成為向狹隘的又一次出發

我們必須回歸到我們自身

回到我們的心靈

是的，在這里

只有在這里

才能修筑出那通往更廣闊處的棧道

不，不是黑暗

不，不是黑暗

恰恰是光為我們構筑出這世界的深淵

上帝并不居住在那傳說中永不熄滅的光芒里

他必然居住在幽暗之處，那絕對的黑

那無窮無盡的，在任何光都無法抵達的

接近于無的點上

它同時是無邊無限的

而光作為一種懲罰，是神從他閣樓的窗子中

遞給我們的一把梯子

袍子

做一個簡單的譬喻，黑暗是我們仰望的夜空

那么光就是那些閃現的星星

我們還可以進一步引申的是

黑暗是一件袍子

那么光就是一些散開來的紐扣

它們可能是一些裝飾之物

也可能是使袍子成為整體的一部分

（選自《滇池》2006年第８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