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名牟強,生于1983年9月。內蒙古通遼人,現居大連,就讀于東北財經大學。近年學習詩歌,活躍于網絡。作品散見《詩選刊》、《綠風》、《詩歌月刊》、《九龍詩刊》、《詩歌月刊·下半月》、《詩歌報月刊》等刊物,并有作品收入《十月詩歌年鑒》、《青年詩人代表詩選》等多個選本。曾獲詩歌報論壇五周年紀念詩歌比賽一等獎。著有詩集《初秋的雨》。
獸與墳墓
題記:我看見了心中的獸,它缺席了我的葬禮
被我困在墳墓中多年的獸
已經習慣于黑暗中的爬行,喘息
與另一只陌生的獸交媾生子
已經習慣把陷入泥潭的木頭打成死結
讓水草深入到獸皮以下
深夜里,我經常看見心中的獸
時而奔跑,時而俯在河邊喝水
河流以外,有森林,草地和云朵
但天空是黑暗的,黑暗以外的人們
無法看見心中的獸,以及屬于它的草木
被困住的二十幾年里
它丟失了尖利的角,尖利的爪子和族語
丟失了戀愛。它學會安靜地躺在地上
等著風雪以它為基囤積成山
春天,草開始發芽,河流開始解凍
我發現前生的來和后世的去
正一點一點縫合獸的參差的牙齒
多年以后,墳墓也將成為心中的墳墓
蒙田之死
他不停地撞見一些聲音:死者是蒙田
殺手亦是蒙田。而后被聲音復制
成為一張張干凈的面皮。武士
布道者,貴族,殉難的詩人和古董
都圍繞著這種聲音,環環相扣
你是他在塞娜河東揀到的銅器
一棵梧桐和三五成群的鴿子
沿時間走出的百分之十的罹難者
他和你都穿著米色的寬松衣衫
都象嬰兒一樣酣睡,還曾同乘一條船
漫游交織成網的河巷和神經線路
但此非彼,殺手蒙田也就那么死掉
輕易得象一個倒于弓箭的獸
過去的極端憤怒和狂熱
都在咽氣之前被自己一一降伏
于是你看到另一個蒙田,如潔白的紙板
又被各種聲音涂成黑色
那是智慧之色,你生前該知道的
終末書
我的天空正在死,我的血正在死
一切將以憂傷的名義慢慢死去
這是我的骨頭,一根一根
橫在眉目之間
或許,某一天,它們會落進塵土中
變為卑微的石頭
卻不敢聲張
墓碑上冒著蒼白蒼白的煙
一個受到驚嚇的名字
傷口略張,象一簾帷幕,劇中
生活在痛苦和同情中的人不斷死去
如我一般正在死,艱難地死去
親愛的,生起火吧
別讓我造成自己的寧靜
冬天要來了
冬天要來了,在臉上
涂滿不冷不暖的碎格子陽光
老人們說,冬天應該積攢一些蔬菜
比如白菜、蘿卜和洋蔥
我在院子里挖坑
一個很大很大的坑
就是為了放這些蔬菜
把土扔到坑外,圍成一堵墻
風與寒冷就被擋住
我向下繼續挖著
帶著一瓶水,吃饅頭,嚼咸菜
無論我是躺著,還是站著
他們在外面都看不見
他們只知道坑里要放一些蔬菜
向內的敘述(組詩)
虛構
從兩片虛詞間,拾起自己的骨頭
在鄉間小路上一字排開
經過一個小時的路途到達河岸
繼而我坐到一塊巖石上
安靜得像另一塊巖石
我盯著樹木上的春天,想到“解散”
讓它回到草地,回到田野
一如解散河里的魚和發芽的豆種
而這本身也是一些虛詞
從前我是個詩人,樂此不疲地
追逐虛構。像桑樹一樣
長出功用齊全的枝葉
像農夫一樣耕田
此時我把自己從土地上提取出來
成為一些卑微的塵埃
放在岸邊的一塊巖石上
它們也曾是河床上的石子
也曾和骨頭一般堅硬,卻隨了流水
石頭
石頭的前世為泥,也曾內心溫潤
只是被風從山岡吹到八里堡
就涼了,如樹一般平靜
幸運的會經石匠一番雕琢
成為桌椅,各種農具
雕成叼著煙袋鍋的老人站在村頭
還有一些會被錘子等撞擊
碎成很多顆種子
種在路上,種在一座墳頭里
剩下的被前院的三哥抬回去蓋房
就這樣,石頭一點點進村
還在村里呆了很多年
在它們眼里,田野屬于秋天
而鄉村是它們的景致
有人走過時,它們
會學電線上的燕子干咳兩聲
葉子
窗外,一片葉子落了
悄悄地撇下了所有愛它的人
還記得,由春至夏
多少個下午是盯著它過的
它的一切我都了若指掌
包括生辰,以及與鳥兒六個月的戀愛
現在那些同風雨爭吵的日子
也落在了青石板路上,悄無聲息
想到這些,我突然象是在午夜
不小心踩上了圖釘
疼,卻不敢大聲叫出來
卑微的力量
我看到了。那是一顆小小的塵埃
躺在腳上的一個黑影
比腳面低,比腳步更輕
我猜想它是不小心跌下來的
或許它本想借這個機會
爬到山岡的巖石上
觀察雨水和秧苗如何破土
而此刻它在我的腳上
一言不發,緊閉著眼睛
像極了樹洞里那些卑微的死螞蟻
向內的敘述
街上無法辨認的人是我的前世
而朋友們拒絕評論的那個
是我的后世,盡管并不熟識
我還是稱他們為兄弟
散步的時候,走在他們中間
我總會想起隔村的姥姥
坐在一畝半承包田的西梗上
后面有許多墳丘,山溝有河和泥鰍
事實上走在他們中間已滿二十年
可能還要持續很久
現在,前世徹底占了我的上午
用來酗酒,吸煙,寫零散的句子
苦悶的時候也找找女人
下午歸了后世,游山玩水不亦樂乎
而我自己只剩下晚上
身子像一個指甲大的黑點
被繩索墜在左右之間,動彈不得
履歷
事實上,我的履歷不寫在紙上
而在心中。它是體內的一條河流
標記著出生年月和父母
以及成長經歷,它沒有停頓
它只是一條流著血的河
科爾沁草原上一條細小的路
有著幾代單傳的名字:西拉木倫河
(蒙古語里,神圣的水)
陌生的城市里,我像乞丐被狗追咬
沒有人知道我的姓氏和籍貫
我的生日、戀愛、親人
我的履歷是一條不為人知的河流
三十年,河面漂著的舟楫老了
河床上的沙子老了
河邊打魚的二叔和二嬸也老了
夜這么黑,他們一定不會注意到
我一次次地掏出這張履歷
一遍遍擦拭,再滿懷愧疚地收起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稿)
不以詩歌的名義抒情,而以詩歌的名義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