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xiàn)身（組詩）

裝下

我深知我的內(nèi)心不夠?qū)掗?/p>

裝不下整個天空但我要把有限的空間騰出來

首先裝下藍(lán)天和白云藍(lán)天下白云一般的羊群

穿過比藍(lán)天更藍(lán)的湖水和一望無際的青草

從藏胞移動的帳篷里擠出的奶香

照亮一個黑孩子的眼睛

和眼睛里曠世的悲憫

我要裝下雷霆和閃電

用一根根比雪峰之上的刀光更耀眼的閃電

去焊接人世間冷漠和疏遠(yuǎn)的親情

并從深不見底的枯井里掏出清澈的水聲

用一朵又一朵貫耳的雷鳴

催醒大漠深處的楊樹根點(diǎn)燃樹枝上的積雪

翻耕板結(jié)的皮膚讓一顆心緊挨著另一棵心

我要裝下略低一些的彩虹

彩虹上飛過的一雙鷹翅和一枚風(fēng)箏

讓它們煽動萬木

讓萬木之上藏著我無限驚懼的仰望迅速返青

我還要裝下藏在綿帛里的一顆銀針

穿上一根金線串起一只只黑色的眼睛

把我們的仰望鏈接起來尋找更遙遠(yuǎn)的天空

同時我還會把我幽暗的內(nèi)心

深深裝進(jìn)那只隱約的針眼里

讓眾多我不愿看見的東西無處藏身

一根白發(fā)

這是一根青絲的暮年時代

通體被白雪充滿

而成為一根鍍滿銀霜的鋼針

它過早地成熟

從我頭顱最虛弱的地帶

飄過中年的下午搖曳于一陣嘆息的間隙

我俯身從遍地青草間將它救起

這是我身體最細(xì)的一段經(jīng)歷中最蒼茫的一瞬

也是我通往暮年的自己的

一彎窄窄的橋

像扶著年邁的親人

我拍掉它周身的塵埃

并用日漸冰涼的目光暖著它的身子

我將它珍藏在一本很厚的書里

這個老頭兒到了人生的暮年

只有一粒粒冰涼的文字作伴

且很多都是它不認(rèn)識的

他也只好淡淡地一瞥而過

此后它會安于睡眠

在眾多文字的縫隙里

它或許仍有夢夢見同一顆星球上

眾多的兄弟雪片一般紛紛歸來

四十歲

一個人走到四十歲他的頭變得光圓

脊梁略顯彎曲也養(yǎng)成了彎腰的習(xí)慣

在歲月的山垛上

他更像一個肥胖的逗號

一個人走到四十歲步履開始緩慢

他的鞋子已經(jīng)裝滿風(fēng)塵

他的帽子一直沉默著扣在那里

里面裝滿了沉思

只有那條飄曳的圍巾

色彩雖然暗淡但仍左顧右盼

護(hù)著頸子必須硬起來

讓他的頭部比中年略顯年輕

眉宇間的皺紋裝滿壓力

眼神變得空洞不再擰緊什么

他的鼻息更沉重傾瀉身體里的喘息

而兩片嘴唇抿得比秘密還緊

一個人走到四十歲身體和夢都停止了生長

像插在歲月里的一根旗桿

就讓鮮艷都褪色吧

他徒勞地擎著那些飄揚(yáng)

感謝

我要感謝老家屋后的苦楝樹讓我攀高

看見山那邊的山坡上

一群唱山歌的牛和羊

我要感謝一只螞蟻它黑暗中的歌唱

讓我忘記微弱的疼痛

仍然看見它眼中細(xì)小的光

我要感謝一顆地瓜在六月的山坡上

它讓我童年有了期待

在放學(xué)的路上飛奔而不僅是朝家的方向

我要感謝接近地平線的夕陽

像一個老人用一生的溫暖

把我內(nèi)心的幽暗照亮

我要感謝這座城市和它培養(yǎng)的姑娘

縱使我的靈魂遠(yuǎn)在異域

也能夜夜將此誤認(rèn)為是故鄉(xiāng)

我要感謝將臨的新年

這一座座山岡

暗藏了我多少的期待與曠世的憂傷

我越來越輕

我越來越輕像一團(tuán)煙縷

懸浮在現(xiàn)實生活的上空

幾乎每天總有幾個時辰

我把自己從身體里擰出來

像一朵花用她的香氣照亮?xí)r光

我在游戈，我聽見大片的風(fēng)聲

挾裹著歷經(jīng)的一切向身后退去

我孤獨(dú)地坐在虛無里把憧憬變成回憶

還有多少時光可以揭開眼簾

還有多少嶄新的血液可以舉起身體的燈籠

并照亮寂靜的心跳

我越來越輕當(dāng)漏掉生活中的雜質(zhì)

我像一張遲遲收不上來的網(wǎng)

真的是不肯上來我怕徒勞的人會看見虛無

（選自《詩潮》2006年11-1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