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

蟋蟀

肯定還有一只更響亮的蟋蟀躲在草叢

風刮得枯黃的草地像河水波動

風刮出無數蟋蟀，像河水波動

那只蟋蟀是王，到底躲在哪個夜晚療傷

那只從城市逃回的蟋蟀

呻吟是疼痛的肌肉依附于骨頭。用骨頭遙望星空

蟋蟀的身軀是一堆剛剛熄滅的篝火

用整夜整夜的呻吟遙望——

蟋蟀是一堵缺了口的土墻

如果用轟然坍塌的那一刻做藥引

一只短命的蟋蟀

可以救醒城市的星空

“真的可以嗎?”聲音遙遠，但不卑不亢

是誰在說話?那只深居簡出的母蟋蟀嗎

無法提醒

是一頭母牛

它喜歡過的那頭公牛遠在天邊

昨天它還在耕田，朝遠方叫喚

一步一個深深的蹄印，把舊日子

翻成新時光

四蹄趟得田水嘩嘩響

它還不知道吧，它今天要去的

是屠宰場

——對于那頭母牛，我是多余的

——不，起碼可以用淚水拌泥

用泥巴捏一只手機，掛個長途

可是我

就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還要說給牛聽，真的可以這樣做嗎

枯葉飄落

枯葉飄落。我不相信這是枯葉

唯一的道路

枯葉飄落。為什么那么多人

經過樹下，面對枯葉飄落

竟能無動于衷?

——這真讓我羨慕

枯葉在陽光中悄然飄落

落在我的手掌上。我的手

在抖。整個人在抖。我甚至

不知道，我為什么發抖

我仔細端詳手掌上的枯葉

越來越覺得，這是一只鞋子

它的主人早已赤腳遠行

追問

“不要追問。”樹說

“不要記住烏云里深埋著的時光?！?/p>

樹枝縱橫的年代

沒有一朵花是我指給你看的

沒有一句情話是你說給我聽的

要追問可以去問去年那陣風

“家里點著了燈是幸福的。”

大地落滿樹葉的日子近了

天空不見星辰的日子近了

一塊泥巴打過來，弄臟了你的表情

你還有一顆干凈的心

“不要追問。”樹用樹皮說話

所有的聆聽者都是虛假的雨水

是怕浪自己把自己打傷!

對岸

如果你不嫌棄那片荒草

請把我舉在頭頂，成為你的花朵

派一塊石頭引路

小心啊!族譜已經佯裝成一個窟窿

當你仰望星空：

那小小的亮點，你猜它是誰的眼睛

如果人生不是一個借口

你就可以這樣祈禱：讓民謠搖晃

荒草退出內心……親情開始嘩嘩作響

這太過清醒的聚會，最終還必須有一杯酒

擱置在安靜的樹叢

（選自《江南》2006年第６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