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輪的蕩漾

臆想中的火車

鋪鐵軌的民工

每天鋪著鐵軌

他們要把鐵軌鋪到

火車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鋪得越快越好

這些民工不時地回頭

臆想中的火車

把他們攆得滿頭大汗

這些民工從沒見過火車

只知道火車開得很快

他們拼命地往前鋪

他們擔心

被一列火車追上

下雪

一場雪下了一天

晚上接著下

天亮了

發現雪已經停了

不知道這場雪

夜間停過沒有

如果停了一次

就不能說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第二場雪

把第一場雪覆蓋

就像我們

在夜里又加了一層被子

匹夫

匹夫

是一匹馬

和一個人

是一個人

騎在馬上

飛奔

也可以是

一匹馬

被一個人牽著

慢慢地走

在郊區的路邊搭車

路上的車輛往返不停

我開始注意每一輛車

一些車離我越來越近

另一些離我越來越遠

上坡的時候它們突然出現

在下坡的時候逐漸消失

各種車輛不停地經過我

沒有哪一輛打算停下來

我的每一次招手

都成了對它們的一一告別

陽臺

窗子是房子的眼睛

那么它就是房子的耳朵

站在那里

能聽到樓前樓后更多的聲音

在門關閉的時候

它是唯一的一個

可以走出去的地方

在房子里待久了

就去那兒散散心曬曬太陽

站在那里很風光

可以居高臨下的

四處看看

看著一些人

也被一些人看著

當然還可以看到

對面的陽臺上也有人站著

玻璃

玻璃的平靜

到頭來是一聲巨響

玻璃開口說話

句句都是遺言

它和我們一樣脆弱

不會永生

玻璃的光滑

也可能促成一個傷口

它甚至比刀子

更來不及躲過

比如你想打碎它

它也會反咬一口

有時候玻璃更像一面鏡子

對著它就能看到自己

更多的時候透過它

看到的卻是別人

還有一種玻璃戴著太陽鏡

你什么也看不到

卻被別人一直看著

一些污漬掛在玻璃上

使玻璃更真實

我們習慣對它視而不見

我們的周圍到處都是玻璃

都被擦得很干凈

玻璃也有性情

只是我們很少去注意

陰雨連綿的時候

我們憂傷

它也憂傷著

我們能夠忍著酸楚

它已在窗上淚流滿面

圣水寺的冬天

此時的盤龍山

到處都是零下三十三度的寒冷

圣水寺在半山腰

寒冷著

比圣水寺還寒冷的

是那數日以來的積雪

比積雪更寒冷的

是圣水寺的水

已經結成了冰

圣水寺在夢中被凍醒

它反復夢見

一群群候鳥

一群群地飛走

捉迷藏

開始找吧

我們已經藏好啦

真的藏好了嗎

真的藏好啦

說自己藏好了的孩子

被最先找出來

三五個

三五個小鳥

離開樹枝

像幾枚風中的落葉

三五個蘋果

放在桌上

它們剛剛被洗過

三五個念頭

久藏于心

如蒸在鍋里的饅頭

三五個人

圍燈而坐

這恰好是密謀的人數

在黑夜中醒著的母親

母親是個盲人

白天和黑夜

對于她

沒有什么區別

十幾年了

她一直注視著黑暗

可一到天亮的時候

母親就顯得興奮

她就會喊

都起來吧

天亮啦

她比我們更知道

什么時候天亮

她愿意讓我們

從一個個黑夜中

早點脫身

看一場賽馬

一匹馬跑著

另外幾匹馬

也在跑

我想讓其中的一匹

跑得

更快些

其實這些馬

都不是我的馬

可我還是

想讓其中的一匹

跑得

更快些

春天才到

親自動手

讓一場雨

把能綠的東西

都弄綠了

山頂上的樹和草

最早綠了

因為它們長在高處

最先遇到了雨

之后

我看到一大片綠色

像一小股春風

翻過了山梁

一些云朵

一些云朵

在空中浮著

變幻出各種樣子

想像它們像什么

就像什么

它們的奇妙之處

孩子比我們更懂

一些云朵

比較單純

被太陽曬得很透明

還有一些雨意十足

顯得有點曖昧

（選自《人民文學》200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