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向南

記憶

站在草地上的人是我們鄰村的一個泥水匠，

他就要被罰去一個叫做死亡的地方。

據說他的力氣很大，

一扁擔下去包工頭就永遠無法克扣他們的工錢。

我們在山崗上捂住自己，

可沉悶的聲音還是射入了我們的耳朵和眼睛。

我們一直不明白，

自從他在山坡上跪下來之后，

糖罐子就不再開花，這片土地越來越貧窮?

黎明之痛

只剩下一天，我也要離開。

我不在乎明天是雨還是太陽。

受夠了。生命只剩下時間，

不管離開之后將抵達一個什么地方。

我愿意行走在風霜雪地，

我愿意死在一個轉車的車站。

一路亮著紅燈，我也要離開。

我要在一堆牛糞里將太陽埋葬。

你阻止不了我，

我在昨天就已經出發。

大河向南

去年我被向南的大河搶去一只電腦包。

想一想自己的職業，

想一想農村生活的艱辛，

我沒有脾氣，還自我嘲諷，

有什么關系，誰叫咱們都是農家兄弟。

前幾天我被騙了，

這一次，我非常生氣，

我恨不得滅了向南的大河。

你可以持刀搶劫我，你可以下迷魂藥搶劫我，

你為什么要用一個農民的模樣來騙我的感情?

我恨死你了向南的大河。

可是，我的妻子是大河的子民，

我不能滅了她吧，我說過她是我的全部，

她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

我女兒我不能滅了她吧，她是我生命的未來，

沒有她我還有什么希望。

女兒的大舅小舅我不能滅了他們吧，

他們是我所愛之人的兄弟。

我女兒的血管中也奔流著大河的血脈。

想到這一層，

我就放心了，高興了，被騙死也心甘情愿。

我死之后，

讓他們相互去騙吧。

有本事騙得太陽從西方升起，

騙得麥子提前開花抽穗

季節

在這個令人生厭的季節，

我的內心因孤獨而異常豐富。

你可以離我更近一些，

你可以破口大罵我麻木不仁，

你可以把整個春天潑在我的身上，

你甚至可以把我交回給殘酷的月色。

你改變不了我對青草的愛，

改變不了我對牛羊的愛，

改變不了我對失散了五千年的文化的愛。

說利用也好，

說是雙贏也罷，

只是我不愿見到你，

我覺得我們這樣相互依靠著就很好，

永遠不要相見，像錢幣的正面和反面。

我不懷疑你的感情，

但我們不可能有一個共同的方向。

我寧愿一個人坐在石頭上，

看獅子，

看這百獸之王在欄柵的后面打著哈欠。

看麻雀，

瞧這細小的腦袋在籠子的外面飛來飛去。

把握

——致綠原

我的心里明白，

我的生命不是我的。

這么累，

如果僅為自己活著，

我早就不要這可憐的生命了。

我的臉不是我的，

還有這張嘴也不是我的。

但掛在這個春天的淚水源自我的心田。

捧著你的來信，

這生命之泉就源源不斷地朝外洶涌。

我不去擦，讓她慢慢朝外流淌，

幸福地流淌。

這種淚一生不會有太多。

這種淚水一生流這么一次已經足夠。

好幾次我準備去北京看您，

我心中的大海。

可是時間不是我的，我什么都把握不了。

我唯一能決定的就是不吃飯，

讓自己挨餓。

避雨

雨綠了遼闊的大地，我們從來不敢去贊美他們。

誰都明白，我們的內心并不比泥塑的菩薩更加堅固。

不期而至的風雨，拍打著窗戶，

從聳入云霄的玻璃幕墻憤怒到這低矮的瓦房，

將我困在上班的途中。

沒有說教但我已經明白，就像那些無用之用的詩歌。

雨水在操場上匯聚，

徒勞地把積在高處的骯臟往下水道內沖洗。

（選自《花城》2006年第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