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窩案的第一個落馬者
2005年7月8日晚上7點鐘,一輛黑色的本田雅閣轎車開進北京市海淀區太月園居民小區。車主是位五十多歲的男士,他面容憔悴,滿頭白發;尤其穿著過于簡樸,相對于他那私家的豪華型雅閣轎車,顯得很不協調。
他剛剛走進家門,還沒來得及跟妻子打聲招呼,電話鈴響了。他拿起耳機,是單位領導打來的:“是郝和平嗎?”
“對。我是郝和平?!?/p>
“你得來單位一趟?!?/p>
“現在嗎?”
“對!立馬來!”
郝和平心跳開始加快。
當他剛走進辦公室,一位主管領導推門進來,身后跟進了兩位衣著檢察制服的檢察官。領導指了指郝和平,向兩位檢察官說:“這,就是郝和平。”
“我們是西城區人民檢察院的辦案人員?,F在向你正式宣布:你因為涉嫌受賄問題,我們依法對你實施刑事拘留?!?/p>
仿佛晴天霹靂,頃刻之間,把郝和平炸蒙了。他多么希望這確實在夢中呢。因為近一年來,他時不時地就做這樣的噩夢。他一直處在高度的恐慌之中,甚至一見到警車或聽到警笛聲都有一種魂不附體的感覺。僅僅一年,他原來一頭烏黑的頭發現在已經全白。同事還拿他開心: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愁白了頭;你郝司長是在過什么關呢?怎么也白了頭呢?
本來是一句玩笑話,卻讓他半個月里睡不踏實。因為心里有鬼,他對自己的前途命運似乎已經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這一天遲早會來的。只是,他始料不及的居然是今天——2005年7月8日,星期五;一個黑色的星期五。
郝和平,男,漢族,1948年10月7日生人,案發前為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醫療器械司司長。
郝和平身為掌控實權的藥監官,不但不恪守本職,反而褻瀆權力,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其實,郝和平的涉嫌犯罪問題在幾個月前就有人舉報了。當時,中紀委接到舉報線索之后,立刻投入了調查,不僅查出了郝和平的涉嫌受賄犯罪問題,而且還查出了劉玉輝、曹文莊、盧愛英、王國榮等人的涉嫌犯罪問題,使這個重大的“藥監局窩案”開始浮出水面。
劉玉輝,中國藥學會咨詢培訓部主任。曹文莊,國家藥監局注冊司司長、中國藥學會秘書長;盧愛英,國家藥監局藥品注冊司助理巡視員、化藥處處長;王國榮,國家藥典委員會秘書長。這幾個人都是掌控各部門實權的人物,都是年僅四十多歲的年紀輕輕的廳局級高官。尤其是盧愛英,案發前的兩個多月才被提為藥品注冊司助理巡視員,享受副廳級待遇,兩個月后,竟成了國家藥監局重大窩案的案犯之一。
中紀委將此案通報給國家藥監局的時候,局領導相當重視。為此專門召集局長辦公會議,態度非常堅決:“要徹查此案,絕不姑息養奸。”
緊接著,中紀委將郝和平案移交給了檢方。北京市院領導研究決定,此案交由西城區檢察院負責偵辦。
20萬元,一個美麗的夢
對于郝和平的落馬,一些人覺得非常突然,有人甚至認為像郝和平這樣的官員不會跟犯罪沾邊。他們說:“郝司長一向嚴謹,穿著總是那么樸素,根本無法想像到他可能受賄?!比欢聦崊s與一些善良人們的想像大相徑庭。
2004年年初的一天,郝和平的家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姓陳,他稱與郝和平有20多年的交情。郝和平的妻子付玉清熱情地接待了這位陳姓朋友。
到了晚上,郝和平下班回到家里,與陳某見面。交談當中,郝和平得知陳某注冊了一家個人的公司,公司主要開發產品是一種醫療器械。該產品要想投放市場贏利賺錢,必須要經過國家藥監局審批并取得許可證書。郝和平所負責的醫療器械司正是負責審批和放證的主管部門。陳某此次來的目的就是要請郝和平出面:只要他這位當司長的一點頭,事情肯定就十拿九穩了。
陳某說:“我的公司,雖然說規模比較大,財力也比較雄厚,但畢竟剛剛起步,有許多方面,特別是技術上還望郝司長多多指導?!?/p>
陳某告別郝家的時候,特意表示:“你們千萬不要客氣,有什么事隨時告訴我,我會盡全力辦好。”這句話在郝和平夫妻面前表示了多次,充分表達了他的一片誠意。當然,他的最根本的目的還是為了自己要辦的事。
轉眼到了三月份,陳某又一次到京,此時的郝和平已經遷入了新居——海淀區太月園居民小區7號樓的新家。
陳某進門一看,立馬埋怨起來:“我說郝司長啊,你別說我說的難聽!你堂堂一個大司長是不是過得太寒酸了一點!這樣的房子怎么還能住進來呢?”
郝和平說:“將就點吧。”
陳某:“我曾經說過,你有什么事千萬別客氣,我會盡全力辦好的?!?/p>
陳某回到山東不久,便將郝和平夫婦邀請到威海旅游度假。在威海的日子里,陳某對夫婦二人給予了盛情的款待,所有的費用全部都是陳某出的。
臨近回北京的時候,又提到房子的事。郝和平說:“我也想過,應該把我那新家好好地裝修一下,可是財力有限,我只好先將就了?!?/p>
陳某說:“我來幫助辦這件事吧?!?/p>
這次,郝和平和妻子沒有回絕。聰明的陳某便說:“你們回到北京,辦一張銀行卡,我先打20萬??磯虿粔颍绻粔蛭以偻锎蝈X?!?/p>
郝和平說:“夠了?!?/p>
回到北京,郝和平與妻子去銀行辦了一張卡,隨后將卡號打電話告知了陳某。陳某很快就將20萬元打入了銀行卡里。這張銀行卡是以郝和平的妻子付玉清的名義辦的。
自打收受了陳某的20萬元之后,郝和平便一下子成為了陳某的“奴隸”。只要陳某來找他報批產品項目,他就親自出面協調,給陳某無條件的幫助。
也還是由于這20萬元,不僅把這夫婦二人釘在了貪官的砧板上,而且在惡性的催化下,一發而不可收拾,在犯罪的泥潭里愈陷愈深。
來自市場的訴說
郝和平主管的國家藥監局醫療器械司,不僅負責對新的醫療器械上市之前的審批工作,而且負責國家三類和進口醫療器械、醫療器械廣告和出口證明等各類審批件的受理、形式審查和發證等工作。
專案組經調查查明,郝和平在擔任醫療器械司司長的2002年9月至2004年9月的兩年期間,利用負責醫療器械產品審批的職務便利,先后為浙江、上海、陜西、廣州等多家醫療器械公司申請的醫療器械產品獲得批準生產的手續提供幫助,收受上述公司給予的賄賂款人民幣50萬元,廣州本田雅閣牌轎車一輛,價值25萬元;高爾夫俱樂部旅游會籍卡、會員卡共計三張,價值50萬元。
郝和平,作為醫療器械產品的審批主管,喪失職業操守,不顧產品質量,褻瀆公共權力,大搞權錢交易,使本來屬于非常嚴格的審批程序變成了一種骯臟的暗箱操作。
在市場遭到嚴重破壞的同時,受害最大的則是眾多的消費者,是廣大的人民群眾。
假衣、假鞋、假煙、假酒,盜版書籍和光盤、假冒名牌,假身份證、假學歷等等,都會給社會帶來很大的傷害。但是其中最為致命的傷害當屬于假醫假藥之類,因為這些產品與人的健康、生命息息相關。正是在這個與百姓的身家性命生死攸關的問題上,郝和平為了一己之利,喪失道義原則,把手中的公共權力,變成了交易的籌碼。
有一種名叫“奧美定”的醫療產品,產品說明書上說它有“隆胸”特效,投放市場后,引來成千上萬的年輕女性爭相購買。然而注射隆胸后,結果卻導致了嚴重的不良反應,使受用者深受其害。國家主管部門不得不強令“叫停!”而負責審批該注射產品并批準該產品投放市場的不是別人,還是郝和平。
由于醫療器械市場的不規范,使一些產品幾經轉手成為商品投放市場后,使其價格翻了幾番,嚴重背離了商品本身的價值,不僅坑害了消費者,也坑害了國家。一套心臟支架,出廠價僅僅8000余元,而醫院賣給患者的價格則為2.6萬元。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惡性加價的現象?應當說,監管部門的監管不力是主要責任之一。
專案組對郝和平的住處和辦公室進行了搜查。從查出并扣繳的物品中發現,郝和平在家中私藏了五支手槍,其中四支是氣手槍,一支是轉輪氣手槍。經過鑒定,五支手槍均屬于國家法定違禁之列。所以被依法認定為非法持有槍支,而且情節嚴重。這是郝和平涉嫌受賄犯罪的又一條罪狀。
謊言被戳穿的時候
郝和平1974年畢業于昆明工業學院機械設計與制造專業,畢業后分配到國家衛生器械局工作。二十四年后的1998年,國務院推出新的機構改革方案,將國家衛生器械局與國家藥監局合并為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該局為部級單位,郝和平便擔任了該局下設的醫療器械司第一任司長,并兼任首都醫科大學教授。
2003年6月,郝和平在防治肆虐于全國上下的“非典”疫情的工作中,曾經做了一些工作,并得到了相關方面的首肯,因而曾經被評為“中央國家機關防治非典型肺炎工作優秀共產黨員”的光榮稱號,然而經專案組調查發現,他早在2002年9月就已經開始涉足受賄犯罪,他是帶著一個隱蔽的“罪身”被評為優秀共產黨員稱號的。
審訊中,郝和平態度頑劣,拒不認罪。任憑辦案人員怎樣的開導、追問,就是不承認自己有涉嫌犯罪。
圍繞山東陳某將20萬元打入郝和平妻子付玉清銀行卡里的問題,辦案人員問他:
“是不是收受了陳某20萬元?”
“不是受賄,是借。”
“有借款協議嗎?”
“我們之間用不著協議。”
“你們什么關系?”
“朋友關系。”
“你們原本素不相識,怎么可能成為朋友?”
“他是通過我的朋友認識我的,所以也應當是朋友?!焙潞推綐O力爭辯。
“他的公司生產的是醫療器械,你又是負責審批的主管,他看重的是因為你是司長?!?/p>
“不不,這跟我是不是司長沒有關系?!?/p>
“20萬元是不是打到你妻子的銀行卡里了?”
“我……我記不起來了?!焙潞推斤@然在?;ㄕ袃骸?/p>
“這20萬元是你跟你妻子共同收受的。對不對?”
“不,這事跟我妻子沒關系?!焙潞推浇忉屨f,“是我與陳某之間的事,而且是我借的?!?/p>
郝和平極力爭辯,想方設法為自己的妻子開脫。
郝和平妻子付玉清,1950年6月21日生。原為國藥集團聯合醫療器械有限責任公司行政部主任。在郝和平7月8日被西城區人民檢察院立案并拘留的同時,付玉清也因與郝和平涉嫌共同犯罪問題被北京市西城區公安分局刑事拘留。
專案組提訊了付玉清,付玉清沒有隱瞞,向辦案人員如實供述了收受山東陳某20萬元賄賂的犯罪事實經過:
“20萬元是我們在威海旅游的時候說定的。回北京后,老郝跟我到銀行,以我的身份證辦了一張銀行卡。然后由老郝把銀行卡號告訴了陳某,第二天,陳某就把20萬元匯入了我的賬戶里?!?/p>
“這錢是不是陳某給的?”
“應當是。”付玉清答道。
“以什么理由要的這20萬元錢?”
“以裝修房屋的名義?!?/p>
“郝和平說沒說過,這錢是借陳某的?”辦案人問。
“沒說。”付玉清答道。
“整個過程你是不是都參與了?”
“我都在場。”付玉清說。
付玉清的供述,戳穿了郝和平的詭辯。當再一次提訊郝和平,辦案人將付玉清的交代擺在了他面前的時候,他再也無法自圓其說了。
承認事實,但不承認犯罪
由于郝和平拒不供述犯罪事實,所以辦案進度受到了影響。當法定的偵查羈押期限臨近的時候,專案組不得不提出延長羈押期限的報告。
專案組再一次提訊郝和平,要他供述收受那輛廣州本田雅閣轎車的犯罪事實。郝和平說:“車,我早就想買。只是因為當時手頭比較緊,沒有那么多錢,所以沒買。”
“后來怎么買的?”辦案人問。
“后來是一家醫療器械公司幫我從外地買的?!焙潞推窖a充說,“是我借他們的錢,由他們幫我買的?!?/p>
“既然是借錢,為什么還要從外地買呢?”辦案人追問。
“因為當時,這種雅閣車在北京買的話,車價還要貴不少,外地便宜一些,兩地的差價是3萬元。所以我認為在外地買會省些錢。”郝和平又解釋說,“當時我也考慮過,如果車錢還不上,我就把車賣了再還賬?!?/p>
“但是,事實上這車你已經開了兩年多了。你沒有跟任何人談到還賬的事,也沒有準備把車賣了去還賬的打算。你又如何解釋這個問題呢?”
一句話,郝和平被問得啞口無言。
辦案人追問某醫療器械公司送給郝和平50萬元賄賂款一事,郝和平一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我承認我收人家的錢是錯誤的。但是我不承認這就是賄賂。因為我跟這些公司經常有來往,關系一直都比較好。尤其我在他們的工作方面都提供過指導和幫助,他們一再表示要答謝我。我是盛情難卻。”
關于價值50余萬元的三張高爾夫球卡,辦案人看到,球卡上“簽名”一欄內不是郝和平,而是“何平”兩個字。
辦案人問:“何平是誰?”
郝和平承認:“是我寫的?!?/p>
“這是你的名字嗎?”
“不是。我寫這個字主要是為了避免麻煩?!?/p>
“那么,這三張球卡,你承不承認是受賄所得呢?”辦案人問道。
對此,郝和平不知該怎么為自己爭辯了。因為,他不可能也說這是“借”的。但他仍不認罪服輸,說:
“這應當屬于朋友間的一種交往。我不認為這是收受賄賂。”
郝和平一直不承認自己有罪的頑固態度,給專案組的預審工作增加了很大的難度,也使查辦工作受到影響。先后經歷了三個延長羈押期限,比正常進度多耗時5個月。
最終,在專案組完善了充分的證據的情況下,把各種關鍵證據擺在了郝和平的面前,郝和平不得不承認:“這些事實我都可以承認,但是我還是不認為這就是犯罪?!?/p>
尾聲
2006年9月4日上午,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被告人郝和平及其妻子付玉清涉嫌受賄~案。認定:被告人郝和平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和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們謀取利益,數額巨大,情節嚴重;非法持有槍支,情節嚴重。被告人付玉清,伙同國家工作人員索取他人財物,數額巨大,情節嚴重。
幾天后,法庭作出宣判:被告人郝和平犯受賄罪,非法持有槍支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被告人付玉清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