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紀的法國文豪伏爾泰有句話:“我不同意你說的話,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甭爜聿唤诡?。
不久前,又在宋朝人鄭克編撰的《折獄龜鑒》上讀到這樣一個故事:
錢若水是大宋朝一個很有作為的官員,他不僅為政“清譽頗多”,而且斷獄也是十分了得?!墩郦z龜鑒》記述了錢若水時為同州(今陜西省大荔縣)掌管司法的推官時審理的一起案子。當地有一富民的女奴出逃,不知所往。女奴的父母訴之官府。縣衙內的一個小吏與富民不睦,于是唆使女奴父母狀告富民殺人后棄尸水中,遂不得見。官府對其嚴刑拷打,富民“不勝榜楚,自誣服”。案子經州官重審,富民仍認罪如初,上上下下都認為這是一個鐵案無疑。
此時唯有錢若水“獨疑之”:殺人要有動機,棄尸也會有蛛絲馬跡,只憑富民招供定案難以服人。案子在錢的手中遲遲不做決斷。同僚們紛紛稱其為:“若受富民錢,欲出其死罪耶?”錢若水對此不為所動。他的頂頭上司“知州”也多次催促盡快結案,早殺富民父子以平民怨,錢也是一笑置之。不久錢若水經過努力,終于尋找到了女奴,案情才得以真相大白。富民父子得以生還,重見天日,于是“傾其家資以飯僧,為若水祈?!?。
只因為有了錢若水一個人的異議,數人當死的案子峰回路轉,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由此可見,在決人生死榮辱的司法環節里,異議的聲音何其重要!
習慣于用一個聲音講話,這是我們千百年來中國司法的一個傳統。只要上邊定下了一個調子,接下來的事情就是不折不扣地用自己的一切有形語言和無聲行動去維護這個聲音。但這是十分可怕的,一只獅子領導100頭綿羊,要比一頭綿羊領導100只獅子更加可怕。回首上個世紀的“文化大革命”,我們就可以清醒地發現,正是一個聲音的作祟,制造了多少不可挽回的災難。在這樣一種狀態下,培養的是一種奴性!他們不再用自己的思想去獨立思考,不再用自己的經驗去自由判斷,不再享有自我。這是國民性的悲哀,法治的式微也正在于此。
優良的法治需要不同的聲音。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霍姆斯就被稱為“偉大的異議者”,其在聯邦最高法院審理的“抵制征兵第四案”中所發表的反對意見,在經歷了歷史和實踐的檢驗后,最終被美國和最高法院的多數所接受,從少數意見變為多數意見。關于異議的作用,密爾曾進行過精辟的分析:盡管被迫沉默的見解可能有錯,它經常含有部分真理;且既然對任何議題,占據普遍優勢的見解很少或從不代表全部真理,那么只有通過不同見解的交鋒,才有可能提供真理的其余部分。實踐證明,“與其說法院的公信力來自判斷的正確性,倒不如說是來自公眾所看到的其對待真理的理性態度。判決書的結論固然重要,但真正讓大家信服的,卻是得出結論的過程?!?/p>
美國學者阿伯拉罕就曾指出,“反對意見是歷史長河中生命力的體現,許多難忘的反對意見后來逐漸演變而為(通過正當的法律程序)多數意見,甚至是一致意見。”約翰·馬歇爾·哈倫大法官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任職的16年間,共撰寫了613份意見書,其中異議意見書達到了令人吃驚的296份,哈倫大法官也因此以“沃倫法院偉大的異議者”而聞名于世。
要放大聲若蚊蠅的異議,讓每一個當事人都能盡情抒發自己內心的塊壘,讓每一個司法官員都能心無旁騖地放聲講話,而不是一棍子打到十八層地獄。這時,我們就為中國司法的進步與現代化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