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權利人死亡也沒有其近親屬出現的情形下,并不必然導致該權益沒有必要予以維護。在法律規定的權利主張和訴訟時效期間,如果死者的法定繼承人沒有主張其繼承權利,那么救助站對死者賠償金的管理就能夠轉變成對該利益的享有。
[關鍵詞]無權利人案件;救助站;訴訟地位
[中圖分類號]D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07)05-0034-02
某日凌晨,一名無名流浪漢在斜向橫跨國道時,被一輛貨車的保險杠撞倒在地,經搶救無效后身亡。交警部門對事故現場進行勘驗后認定:事發之時,凌晨有霧,但司機駕車速度仍然很快,遇到突發情況時判斷失誤、采取的措施不當,對此次事故負主要責任。交警部門通過相關媒體登出了認尸啟事,三個月過去一直沒人前來認領。據反映,死者在生前幾天一直在垃圾堆里尋找食物,既不說話也不向路人討要。
為維護這名流浪漢的權利,當地救助站將肇事者告上了法院,請求判令被告向原告償付無名流浪漢死亡賠償金,喪葬費及其推(特)定的被撫養人的生活費。
被告辯稱:原告主體不合格,救助站不是與本案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本案的被害人是身份不明人員,其是否屬于《城市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辦法》中的救助對象還不能確定;救助站不是本案人身損害賠償的賠償權利人,救助未得到死者近親屬的授權代為行使索賠權,賠償權應是死者的近親屬。請求法院駁回原告訴訟請求。
一般而言,在民事訴訟領域中奉行的是處分原則,即是否提起訴訟,提出什么種類的訴訟請求屬于民事主體的自由。這是由民事權利的性質決定的,也體現了權利和義務相一致的法律要求。如果民事權利主體提出了訴訟請求,就應當提供支持其權利主張的事實根據和法律根據,即承擔相應的舉證責任,否則不能得到法院的支持;處分原則的實行符合訴訟效益的要求,民事權利主體對于案件的真實情況最為清楚,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訟累和風險;該原則能夠阻卻他人對民事權利的干涉,增強民事主體在經濟交往中的責任感。因此,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08條規定:原告必須是與本案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該規定是傳統民事訴訟當事人理論的具體體現。
然而,處分原則不是絕對的。該原則預設的前提是民事主體是自身利益的最佳判斷者并有能力維護自己的權益。但是這兩個預設前提或者之一并非在所有的情況下都能成立。該原則設定的基本主旨在于最大限度地尊重民事主體的自由和意志,如果將民事訴訟活動中奉行的處分原則推到極致,就會和處分原則設立的宗旨背道而馳,因此,需要辯證地看待處分原則的適用,在例外的情況下,處分原則內在地需要社會協助原則予以補充和矯正。事實上,我國《民事訴訟法》和最高人民法院的有關規定也體現了必要的社會協助原則:如機關、社會團體、企業事業單位對損害國家、集體或者個人民事權益的行為,可以支持受損害的單位或者個人向人民法院起訴;失蹤人的財產代管人向失蹤人的債務人要求償還債務,可以作為原告提起訴訟,等等。因此,在必要的情況下,對于民事權益負有保護、管理、救濟職責的相關主體能夠享有民事訴訟原告的資格,這并不和處分原則相沖突。
本案的特點在于民事權利主體即受害人已經死亡,可以依法繼承其權利的近親屬也沒有出現,似乎按照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08條和第137條的規定,對于原告的訴訟請求,應當駁回起訴、不予受理或者終止訴訟。然而,如果該案是如此的簡單就難于解釋為什么該案能夠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因此需要更為認真地對待和分析。這里涉及兩個重要的和相互聯系的問題:受害人的民事權益是否有必要維護以及救助站是否具有維護該民事權益的職責。
在權利人死亡也沒有其近親屬出現的情形下,并不必然導致該權益沒有必要予以維護。可以認為,如果該權利得不到有效的維護和實現,是不符合人們對公平正義的直覺的。雖然僅憑著直覺是不夠的,但這是重要根據。因為不符合人們的直覺,對該權益維護和實現的必要性,似乎沒有必要從正面進行論證。在該案中,如果這次交通肇事是造成了流浪漢的肢體殘疾而不是死亡的后果,肇事者不會否認負有民事賠償的責任。但是,在造成流浪漢死亡的情況下,卻能夠免于承擔賠償的民事責任,顯然是荒謬的。如果該結論能夠成立,那么就會使得處境悲慘的流浪漢雪上加霜。被告認為由于權利人不存在,因此也就不必履行因損害他人而導致的賠償責任,這實質上是主張在這種情況下,他能夠因自己的嚴重不當行為而獲得利益。此外,肇事者也不能以救助站在事前沒有盡到救助義務作為理由推卸責任,因為即使盡到救助義務,也并不意味著流浪漢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橫跨國道的權利。反之,即使沒有盡到救助職責,也不是肇事者實施或者放縱其不當行為的理由。
我國《民法通則》第16條和第17條規定,在必要的情況下,由民政部門擔任無民事行為能力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監護人。救助站屬于民政部門的職能部門,根據民政部《城市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辦法實施細則》,救助站救助對象是“因自身無力解決食宿、無親友投靠又不享受城市最低生活保障或者農村五保供養,正在城市流浪乞討度日的人員。”在本案中,有初步證據表明該流浪人員屬于法定的救助對象的范圍,在這樣的前提下,應當作出對該流浪人員有利的推定,認為其屬于救助的對象,除非被告提出相反的事實依據,這才能更切實地維護這類特殊群體的權益。救助站具有救助和管理該流浪人員生存利益的職責,當其生存利益遭受不法侵害而致死時,有職責救濟和維護死亡賠償金的有效實現。因此,救助站維護和管理該流浪人員的權益并非沒有法律規定,也符合救助站的職責要求,對于救助站的原告資格能夠作出明確的判斷。
被告的重要理由是救助站的行為未得到死者近親屬的授權,因此不能管理該權益。該觀點即使從民法角度看,也不能成立,根據我國《民法通則》第93條規定,沒有約定或者法定義務,如果為避免他人利益受到損失而有必要時,能夠對他人的事務進行管理和服務,除非權利人事先明確反對。換言之,即使沒有死者近親屬的明確的代理授權,出于情事的必要,也能夠維護和管理他人的權益。為了實現對死者權益的有效維護和管理,救助站就能夠享有訴權,取得民事訴訟原告資格,這才是對權利人意志的真正尊重。
在法律規定的權利主張和訴訟時效期間,如果死者的法定繼承人沒有主張其繼承權利,那么救助站對死者賠償金的管理就能夠轉變成對該利益的享有。顯然,被告沒有否認死者近親屬對于死者賠償金的權利。如果死者近親屬沒有出現,那么其近親屬享有的權利就成了無主債權。對于無主債權是否屬于無主財產的范圍,需要分別情況予以考慮,對于因為表意行為導致的無主債權,不應歸為無主財產的范圍,以避免國家對私人事務的過分干涉,混淆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的適當界限。在本案中是由于被告的侵權行為即非表意行為導致的無主債權,基于前述的理由,應當歸為無主財產的范圍,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75條的規定,無主財產經過一定程序認定后,收歸國家或者集體所有。基于本案的情況,由救助站代表國家享有該無主財產的權利是適當的。因此,救助站不僅享有程序上的訴權,而且可能享有實體意義上的訴權。
尚須思考的是:死者的死亡賠償金是否能夠包括推定的被撫養人的生活費用。被告的反駁理由是死者的被撫養人無從確定,因此賠償也就無從談起。然而,這不是法律上的理由。在事實無從確定的情況下,法律可以作出合理推定。一個更有力的理由似乎是既然流浪人無力養活自己,那么即使有需要其撫養的近親屬,也不能履行應盡的義務,因此沒有理由賠償被撫養人的生活費用。然而,流浪人落到這樣的境地往往是由于不得已的客觀原因,即使是主觀原因,社會也不是根本沒有責任。因此,對待這個問題需要有更高的境界。我國現行《憲法》第33條規定: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人的生存權是人權的基本內容。生存權不僅指自然人能夠活著,也包括能夠撫養適當數量的近親屬。既然肇事者剝奪了流浪漢的生存權,那么死者賠償金也應包括被撫養人的必要的生活費用。除非被告能夠證明該流浪人事實上沒有需要撫養的近親屬,否則法院就支持原告的這項請求。
責任編輯 宋桂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