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年,城北關的富商李得忖叩開了南關富商司誠家的大門。
進得堂屋,李捧出一方精致的木匣,匣內是一把玉壺。光澤溫潤,晶瑩剔透,壺嘴和壺把各盤一條玉龍,栩栩如生。
司誠和李得忖雖居同城,素日卻往來不多。此舉讓司誠頗為費解。只見李得忖把玉壺在八仙桌上擺定,說:“誠兄,國難當頭,弟欲棄商從戎。此壺乃祖傳,曾為清廷御用,價值不菲。弟此去顛沛流離,怕萬一有個差錯,壞了家傳的寶貝。思慮多日,全城惟兄可信,故請兄代存。”
司誠一聽,忙說:“如此重托,怕司某難以擔當。”
李得忖一躬到地,說:“弟將置身于戰場,生死難料,壞了玉壺,愧對祖宗事小。若被日寇掠去,小弟豈不是成了罪人?”
司誠只得應允。
李得忖又說:“三年內我若回,來取玉壺;三年之后仍不見我,此壺姓司。”
司誠忙正色道:“先生高義,舍家為國,令人敬仰!您能為國拋家舍業,我司家豈不能為您守一把玉壺?別說三年,就是十年百年,我司家人隨時恭候先生歸來取壺。”
不久,日軍攻破縣城,把司誠捆在門板上要玉壺。
交不交?
沒有!
一根鐵釘穿過司誠的左掌心釘在門板上。
交不交?
司誠緊閉雙眼,不說話。
又一根鐵釘穿過司誠的右掌心釘在門板上。
……
不到一個時辰,四根尺把長的大鐵釘把司誠的手腳都釘在了門板上。
從昏死中清醒過來的兒子司信爬到父親面前,聲聲泣血地哀求道:“爹啊,交了吧,將來咱傾家蕩產賠他就是。”
司誠猛地睜開雙眼,瞪著兒子,說:“這不是多少錢的事兒,我既然答應人家,豈能失信于人……”
又一根大鐵釘穿喉而過,司誠當場身亡。
一九四七年,南關城門外。國民黨官兵把司信綁在那棵老白果樹上要玉壺。
交不交?
沒有!
唰的一聲,明晃晃的刺刀在司信的左腿上割了一條七八寸長的血口子。
交不交?
司信緊閉雙眼,不說話。
唰的又一聲,明晃晃滴血的刺刀在司信的右腿上又割了一條七八寸長的血口子。
……
不到一個時辰,司信的身上被割出了十余道深深淺淺長短不一的血口子。
槍聲驟起——解放軍打過來了。國民黨官兵倉皇逃竄。
司信對哭得淚人一樣的兒子司懷仁說:“記住,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們司家都不能失信于人。”言畢而逝!
那一年,小懷仁不滿十歲。
九七年,縣城南關一家羊肉館門前停下了一輛高級轎車,從車上下來兩位老人,一位八十多歲,一位六十上下。來者是李得忖和他的兒子。羊肉館的老板正是當年的小懷仁。
得知來者的身份后,司懷仁搬來了一個銹跡斑斑的大鐵盒,砸開鐵盒,木匣完好無損。
見到玉壺,李得忖痛哭流涕,當場讓兒子開出了一張百萬支票要給司懷仁。司懷仁堅決不收,說:“我們司家人為您守玉壺,不是為了錢!”
李得忖面帶愧色,怏怏離去。回到了他兒子在深圳的家。
到家后,李得忖在茶幾上擺好一模一樣的兩個玉壺,目光呆滯,任誰的問話也不答。
李得忖存放在司誠那里的,是個贗品!
當年,李家和司家雖都是縣城有名的富紳,但司家的名聲和生意數代都高于李家,年輕氣盛的李得忖一直心存不服,他深知在戰爭年代,擁有寶物者必有大難,借口入伍,請司誠代存玉壺。想趁機假敵人之手整治一下司家,再者,也是為了轉移視線,免得亂軍掘出他埋在自家后院的真品玉壺。實際上,他并無心從軍,而是輾轉去了國外,后來定居香港。當他打聽到司家人為護寶壺竟然無辜地付出了兩代人的生命后,自覺羞愧,一直不敢回家。時至暮年,怕玉壺從此失傳,又想給司家人一些補償,這才回來。沒想到,家道敗落的司懷仁卻毅然拒收百萬資財。
自此,垂垂老矣的李得忖每日必手捧那只贗品玉壺,摩挲把玩不已。
忽一日,玉壺失手落地,碎成數片。李得忖受驚病倒。
兒子安慰他說:“家傳真品尚在,父親不必如此傷心。”
李得忖老淚橫流泣不成聲地說:“此玉壺安能與彼玉壺相提并論?”說著,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家傳的玉壺摔在地板上。散碎的玉片光澤瑩瑩,像是灑滿了一地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