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過年了,天還在時斷時續地下著雪。這雪落在地上,不像往常那么潔白,星星點點的塵灰摻雜其間,似乎玷污了北國的圣潔。
孫利一個人呆在家里,心里有些空蕩蕩的。他一會兒趴在門鏡上看看樓道,一會兒又來到窗前望望樓下,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在盼著什么。
臘月三十的下午,孫利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他里里外外地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可吃的東西。他躺在沙發上,不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想來想去,他肚里空得實在太難受,拿起手機,想試探著給一個交情很深的朋友打個電話。當他拿起手機時,一想手機早就欠費了。他艱難地拖著瘸腿走到門口,想出去找哪個朋友接濟一下,好歹把年關過去。到了門口,他又把開門的手慢慢地縮了回來,“算了吧,這個時候去找誰啊!大過年的別給人家添堵。”
就在這時候,門鈴響了。他心里在想,又是誰送禮找錯門了,“誰呀!”他不耐煩地問了一句。
當他打開門時,一看是三個農民模樣的人。
“你們找誰?”
“這不是孫局長嗎?”
孫局長?他愣了。
其中的一個人,似乎很親切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忘了!十年前,我們家的房子被洪水給沖倒了,是你帶一幫人去了我家,不到一個月就把我家的新房蓋了起來。”
來人看他還是沒有反應,又說:“那年為了感激你,春節前我來你們家送了兩只小雞,不知道是你家誰說的讓把東西放在門口。
來人不容分說,就把大米、白面、豆油、豬肉、雞魚往屋里扛。
等把那幾個農村人送走后,孫利坐在那里想啊!回憶啊!怎么也沒有想起這三個農村人。
在他的一生中,幫助過的人也不少。林場的老人都知道,他在林場當工人時,為人處事就非常老到。1983年,在他正準備結婚的時候,他們那個林場開天辟地考上了第一個大學生,全林場的人都高興,窮山溝里總算出了個秀才。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孫利聽說那個大學生不想念了。怎么回事?他急忙來到那家問個究竟。當他得知那家湊不夠學費時,二話沒說,背著父母就把結婚用的1000元錢送了過去。
為了這件事,父母埋怨了他好長時間。最后,還是他讓未婚妻徐琴出面說情,這件事才算過去。
后來孫利當官了,也就十多年的功夫,他當上了市林業局長。官當大了手中有權,朋友也就自然多了起來。上下有朋友,社會上有哥們,僅拜把子兄弟就有一百多人,比梁山好漢還要多哪。
孫局長為人就是“敞亮”,只要是哥們、朋友來求,沒有不成的事。要木材拉去,想用錢拿去,就是國家登記造冊的天然林紅松,他都敢把它送給人。提起孫局長的人緣,那是沒說的,往年的春節前,他家送禮的人都能踏破了門檻。
孫利心軟,也聽不得誰家受窮。一些素不相識的人,有困難吃不上飯了,只要他聽說了,就領著老婆孩子,給他們送點米、面、油和錢之類的東西。
看到農民送來的東西,孫利心里在想:以前都是自己接濟窮人,而今窮人反過來接濟自己。今天之所以到了這個地步,這都怨自己作踐的。“天作有雨,人作有禍”這話一點也不假。三年前,孫利在哥們的撮合下,他在認識了比自己小15歲的小梅后,就像丟了魂一樣。公家的錢他隨便造,整天吃喝玩樂,家也不顧了,兒子也不管了,妻子一氣之下就和他離了婚。自從跟了小梅,孫利也就開始倒霉了。
前年出了場車禍,險些喪命,最后落下了左腿殘疾。今年因為經濟問題,又被紀檢委“雙規”了。緊接著判二緩三,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就連吃飯都成了大問題。小梅一看孫利再也沒有什么希望了,也離開了他。
見有了吃的東西,肚子又開始“咕咕”地叫了。他來到廚房,想給自己做點吃的,當他一擰水龍頭看到嘩嘩的流水時,突然想起了這個農民是窮棒溝的。那年一場山洪,把他們家的房子沖倒了,他癱在床上的老母親,要是沒有這個孝順兒子拼死相救,早就被洪水給卷走了。按照上面的要求,林業局既要給他們蓋上房子,還要給5000元恢復生產。可是那5000元讓自己打麻將輸了,至今也沒有給成。他看著農民送來的年貨,心里這個不是滋味。
想來想去。已經快到深夜了,外面的鞭炮聲“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透過窗戶,那絢爛的禮花已照亮了夜空。孫利站起身來,拖著那條瘸腿來到窗前,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樓下。當他看到那些大人和孩子們放鞭炮的熱鬧勁,不由自主地打個冷戰,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孤獨。
“爸!你看誰回來了?”兒子邊用鑰匙開門,邊高興地說。孫利回頭一看,是前妻徐琴跟著走了進來。
“還沒有吃飯吧?”徐琴一邊說,一邊把帶來的酒菜和餃子放在了茶幾上。孫利一下子懵了,他語無倫次地說了些什么,連自己都不清楚。
等他緩過神來,發現徐琴正在打掃臟亂的房間。
“你們回去吧!我自己能干。”孫利雖然嘴上這么說,但眼睛卻乞憐地盯著前妻和兒子。
等徐琴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一家人開始坐在了一起,吃三年來的第一頓團圓飯。
孫利挾起了餃子咬了一口,突然間他又停了下來,啊!原來是酸菜餡的。都這久了,前妻還仍然記得自己最愿意吃酸菜餡餃子。孫利一陣酸楚,他急忙站起身來,走進了衛生間,用毛巾擦著眼睛。
“爸!你怎么了?”兒子緊接著也跟了進來。
“啊!是扒蒜時辣眼睛了。”孫利極力地掩飾著。
那天晚上,徐琴沒有走。因為她在打掃房間時都看得一清二楚,屋里值錢的東西都被討債人搬走了。家里除了剛才那個農村人送來的東西之外,其它的幾乎一無所有。
大年初三那天,徐琴要回娘家串門,孫利不好意思跟著去,徐琴也沒有硬逼他。
不到中午,兒子哭著回來了。
“怎么了?”孫利以為孩子受到了什么委屈。
兒子說:“聽媽媽和小姨偷著說,為了供我上大學,媽媽在雙休日為人做鐘點工。還聽到小姨說,不讓媽媽去賣腎。爸爸,我不想上學了!我要掙錢養活你。”
孫利一聽,當時就坐到了地板上,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一下涌了上來。想想妻子的艱辛,想想這人世間的冷漠,想想自己如今的慘狀。孫利的心里又開始不平靜了。
第二天,他把妻子和孩子都支了出去,找來了筆和紙,給妻子和兒子留下了一份遺書后,從五樓的陽臺上跳了下去。
孫利跳樓的消息傳開后,那些朋友和拜把子兄弟,像“管涌”一樣地冒了出來,來來往往的小車就有上百輛,場面好不熱鬧。
在火化那天,火葬場還有幾伙人也是給親人送葬的。他們看到孫利家這么有排場,都羨慕地說:“你看,人家孫局長雖然不當官了,但那幫哥們還是那么夠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