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機會

在黑暗中睜開眼睛，曹漢城站在鐵門后，也許是因為他之前沒從那扇鐵門后觀摩過任何東西，所以他嘗試著從這個角度窺視世界。那扇門為熾熱的光作了屏障，它就如同蜘蛛絲一樣柔弱，卻一觸即發。

“幾年前，我曹某人也是叱咤紅、黑兩道的大佬。”曹漢城頂著大日頭扯著破公鴨嗓一邊說一邊借著酒勁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滿臉通紅。

“得，瞧你什么破德行，你那臉叱咤了紅、黑兩豆還差不多。”剃著光頭外號叫“小背頭”的指著滿臉豆子的“大佬”搖晃著手胳臂。幾個旁人按捺不住了，借著人多的勢頭起哄：“狗日的，你說什么?有種再說一遍!”頓時“小背頭”面前就多了一排穿蘭色衣衫的大個頭。“開個玩笑，兄弟們用得著認真嗎?”“小背頭”想給自己圓場，其中一個外號叫“蝎凱三”的已經出手了。瞬間，“蝎凱三”張揚的拳頭已經橫挺挺地撞上了“小背頭”的鼻梁。

“好家伙!這拳可不亞于9·11那次撞擊，肯定很痛。”大賴和犬藏黑已經在一邊打了半天賭。“怎么樣，我說‘蝎凱三’第一個出手吧，你還不信。”犬藏黑滿腿的黑毛，一身彪厚的皮肉，對長著一對倒八字眉的大賴說，“愿賭服輸，給錢!”大賴揚了揚倒八字眉：“先賒著。”說著就背過身去。

“你他娘的還說不說?”是蝎凱三的聲音。

大賴轉過頭，對犬藏黑說：“賭他們誰能打贏了。我來坐莊，輸的人晚上值夜班。”

犬藏黑一只手搭在小腿上漫不經心地對大賴說：“一言為定，我賭小背頭贏。”

大賴說：“行，蝎凱三那小子要是輸了我就讓他守夜。”

犬藏黑說：“你小子耍賴皮第一，早就知道跟你賭沒好下場。”說完就貓一邊挖耳屎去了。

大賴撇了撇嘴巴：“不賭就不賭。”但仍心有不甘地擺弄著甕里的塞子。

已經被蝎凱三壓在身子底下的小背頭不得不求饒：“您別打了，叫您爺爺還不行么?我知道錯了，我自己去給曹哥道聲歉，您就放我一條生路吧。”

“放了他!”曹漢城喊著。

蝎凱三應聲放開了小背頭。

“曹爺爺，小背頭不懂事，說錯話了，請您原諒。”說完正欲起身，被蝎凱三一個剪刀腳再次壓在身子底下：“就這樣完了?給你曹爺爺舔皮鞋!”

小背頭想反抗，卻發覺已經沒有力氣再大動干戈了，于是委身匍匐，一點點移向曹漢城的腳。

“好了，今天晚上，你給我吞三斤紅豆，三斤黑豆。”曹漢城說。見小背頭沒動靜，曹漢城一個箭步上前，一腳跺在小背頭的身上。把小背頭踹出好幾米遠：“叫你裝死!”

小背頭呻吟著走到一個角落里窩著。

夜幕降臨，人群漸漸散去，趁著光線微弱，曹漢城找了很長時間才發現小背頭，他一手挽著小背頭，一邊對他輕語：“走，找個安全地方歇腳。”

小背頭見是曹漢城，就有氣無力地說：“我沒事，你那腳真厲害。”說完就試圖從地上爬起來，想跟著曹漢城走，卻趔趄了好幾次，最后只能在曹漢城的攙扶下走到自己的床鋪跟前。

“23190314!”

“到。”

“23507296!”

“到。”

“你們到總監察辦公室去。”

“是!”

曹漢城扶著小被頭一瘸一拐地走到監察辦公室。

剛進辦公室，曹漢城就被幾個年輕人圍上了：“老曹，這次你有立功表現，說不定能提前把你釋放出去。”一個和曹漢城年紀相仿的監察說。小背頭也在一邊說：“我的工作也圓滿完成了。”他一邊笑一邊退到了一邊。從監察辦公室里退出來，曹漢城心里就忐忑不安，想著妻子和兒子期盼自己回家的眼神，曹漢城很是興奮，但又緊鎖眉頭。

或者是在黑暗中呆久了，走到光明里來，眼睛就有了壓力。上下眼瞼不斷眨動著試圖減輕曹漢城眼球上的壓力。他從口袋里抽出了一根香煙，緩慢地將它點燃，好不容易從唇齒的縫隙中擠出了一句問候：“青緣，你還好吧，我知道你帶著孩子吃苦了，我這次在里面立了功，領導這個月就要放我出去了，緩刑三年。”“沒什么，你能回家就好，波東也快畢業了，家里的擔子以后就由他來挑。”青緣極力地控制自己顫抖的手，生怕一旦失去控制，所見到的就會蒸發。

一周以后，青緣如期到那扇鐵門前接走了曹漢城，可是有雙小眼睛依舊在鐵門后面窺視著曹漢城。那扇門為熾熱的光作了屏障，它就如同蜘蛛絲一樣柔弱，卻一觸即發。

熱氣騰騰的飯菜在曹漢城眼前，那些熱氣熏得他快要窒息了，他從口袋里慢慢地摸出了根香煙，手指頭微微地將它夾起，然后將炯叼在嘴邊。一只手作擋風狀另一只手執打火機，點燃了香煙。他深邃地吸吮著，盡量讓煙霧貼著鼻子走，吸進肺葉，然后呼出。這可怎么辦?曹漢城心里想：如今我工作沒了，生活成問題：老婆下崗，在單位食堂幫忙。如果我還在里邊，就不用為生計發愁了。但轉念一想：困難是暫時的，于是躺下就安心地睡了。夜里曹漢城夢見兒子波東畢業了，他拿著兒子的畢業證書正給兒子照相呢……醒來時他慢慢點燃香煙，盡量讓煙霧貼著鼻子環繞深邃地吐納著。“吃點東西吧。”是青緣的聲音，曹漢城連忙掐熄了煙說：“好的。”隨后一臉笑容地吃完青緣做的早餐。擦了擦嘴角的食物，曹漢城對青緣說：“青緣啊，我想出去走走，順便到波東學校去看下波東。”青緣點點頭表示同意：“也好，波東也很惦記你的。”曹漢城就去推門把手，推起來那門比此前的大鐵門輕多了，但似乎也更沉了。

去車站的路上，曹漢城一邊抽煙腦海里一邊浮現著他怎么入獄又怎么回家的整個過程：2005年的仲夏，曹漢城的母親病危，急需要一筆住院費用，另外他投資的股票也跌市，一家人過著的是資不低債的生活。于是他想起了公款，在2005年的11月，曹漢城第一次把手伸向公司的保險庫。之后就一次又一次地從中挪用著一萬再一萬，十萬再十萬，當數額達到N萬的時候東窗事發了。法院沒收了曹漢城所有的財產，判了他十年有期徒刑，因為曹漢城之后在獄中有立功表現緩刑三年。

長途汽車到了，他急匆匆掐了煙登上車，找好了個座位坐下來就開始打盹。也不知道車到什么地方的時候曹漢城被一陣嘈雜聲驚醒了：“狗日的，老子偷東西關你個屁事。”曹漢城定睛一看，大喊那人正是蝎凱三!

“住手!”誰知道蝎凱三聽到曹漢城的喊叫，一刀就捅進了死死抓住自己袖口的乘客身上。曹漢城急了，上去抓住了蝎凱三，蝎凱三拼命掙扎著，曹漢城想：可不能讓再讓這人跑了，蝎凱三見一雙手死死地抱著自己，于是猴急地揮舞著手里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刺進對方的身體。

“爸爸，爸爸，醒醒，我拿到畢業證書了，你看。”波東手里拿著鮮紅的畢業證書。

“……好，好啊……真好。”曹漢城緩緩睜開自己的眼睛，他看見波東清秀的臉，他的手機械地從衣兜里摸出了一根香煙，波東幫著點燃了它，曹漢城讓那些煙霧離自己的臉很近很近，一陣吞吐后，他開口了：“波東，爸爸抽煙很厲害，別學爸爸。”他使勁吸了一口，就將手里那鮮紅的煙蒂遞給了波東。波東只看見一團煙霧被父親吸入肺部，卻再也沒看見煙霧被吐出來。

幾天后，大街小巷都張貼著這樣的公告：曹漢城，男，漢族，53歲，被追加為“見義勇為”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