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論是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如果不能隨著環境變化而主動改革,其結果就是危機迫使其進行改革
本系列文章至此,日本是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源頭之一已非常清楚:作為亞洲最大經濟體,日本試圖擺脫通貨緊縮的努力導致了東亞經濟泡沫的產生,其對銀行海外貸款的撤回則使亞洲經濟陷入嚴重衰退。
日本經濟自身的禍根,則在1985年“廣場協議”強制日元升值時已經種下。日本在自身經濟失衡、尚未做好升值準備的時候,倉促地使日元升值,造成了隨后15年的經濟衰退。日本高效的貿易部門(制造業)可以在日元升值后仍舊保持經常項目順差,但是受政府保護而效率低下的非貿易部門(金融、服務、房地產部門)則無法應對流動性過剩帶來的經濟泡沫。
如果一國經濟的增長帶來了社會總財富的增加,其基準匯率應當進行重估。但是,重估的風險取決于其國內的經濟是否足夠平衡和有彈性,以應對劇烈的價格變動。關鍵的教訓是,無論是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所有經濟體都必須主動隨環境變化而變化。
日本服務業一直未能進行改革,直到金融危機爆發迫使其做出結構性調整。同樣是島國的英國,1986年通過“金融大開放”對金融服務業進行了改革,倫敦因而成為僅次于紐約的世界第二大金融中心。總而言之,當環境發生變化時,一國要么主動進行改革,要么危機迫使其進行改革。
要進一步深入理解亞洲金融危機,就不得不提到1990年出臺的“華盛頓共識”。“華盛頓共識”與其說是一種經濟發展戰略,不如說是一種觀察世界的方法。正如詹姆斯法羅斯(James Fallows)在其《瞄準大東亞:東亞政治與經濟的崛起》一書中提到,西方人在看待世界其他地區時有三個習慣:試圖以西方的價值觀來分析世界,認為自己比他人優越,對于科學尤其是經濟學過度自信。
西方人的自信不無道理。當亞洲經濟陷入危機時,美國經濟正蓬勃發展。這段時期美國經濟繁榮的締造者是財政部長羅伯特魯賓,他通過削減財政赤字的政策,重建了市場對美元的信心,創造了美國高度繁榮和低通脹的經濟奇跡。
作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2005年美國GDP為排名第二的日本的3.1倍。美國是最終的消費者和世界警察——超過55%的全球交易都以美元結算;正如昔日的羅馬,可謂條條大路通華盛頓——這里是美聯儲、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所在地。
“華盛頓共識”基于新古典主義關于完美市場的假設:政府不干預市場,健全的市場要求貿易自由化、良好的宏觀經濟政策、準確的定價、國有企業私有化及民主的普及。這一共識也增大了金融部門的透明度,推動了更好的公共治理與私人治理。OECD、WTO、IMF和世界銀行等全球性機構將這一新自由主義的理論推廣到了全世界。
但正如斯蒂格利茨指出的,東亞那些經濟發展最成功的國家均沒有遵循這一發展戰略:政府扮演了積極的角色,采取種種措施普及教育、推動科技發展、刺激儲蓄增加以及對收入進行再分配。
為這一新自由主義理論提供實證檢驗的,與其說是“華盛頓共識”的成功,不如說是中央計劃經濟與政府過度干預的失敗。貿易、投資、資本、信息和專有技術的自由化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逐步擴大。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在80年代后期,葉利欽治下天真的前蘇聯經濟學家依據這一理論實施了制度改革,盡管有西方大量的經濟和技術援助,這一實踐仍然歸于失敗。那些盲目遵從市場正統理論的人中,不乏一些頂尖的理論學家,全都未能理解市場正常運行的前提條件是健全的司法和監管機構的存在。
20世紀90年代早期,日本開始資助關于東亞奇跡的研究,試圖以此對抗正統的新自由主義理論,我參與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工作。當時世界銀行不得不做出妥協,承認亞洲國家成功地選擇了正確的基本理論,模擬市場價格,并對需要干預的部門,如教育、公共衛生、社會基礎設施建設等進行了調控。但是,自由主義的勢力是如此的強大,以至于蘇聯經濟崩潰的失誤也沒打擊“華盛頓共識”的自信心。IMF1997年召開的香港年會上,人們仍在爭論是否應在全球范圍內進一步推動資本賬戶的自由化。自由市場的信奉者堅持認為,市場可以通過最少的干預自行處理好一切。
在美國的支持下,“華盛頓共識”變成萬能藥方。IMF有個很簡單的模型:每個面對危機的經濟有兩個逆差,即貿易赤字與財政赤字。改革藥方是貨幣貶值、提高利率、加稅、減少財務開支,以及最大限度私有化。
下次,我將分析大家對“華盛頓共識”的不同看法。
作者為馬來大學和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訪問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