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剛過,母親便迫不及待地加重了對兩頭年豬的關愛,首先是原有的一日兩餐加質不減量,另外還特意外加一頓早點——爆炒玉米。玉米炒得金黃,兩頭肥家伙吃得噴香,母親看在眼里喜在心頭。父親也不閑著,每天勞作回家顧不上洗去腳上的泥巴,就一頭扎進豬圈去,拍拍豬嘴搗搗圈門。末了,便一個勁地催母親:“快去采幾籃油菜花回來腌了!”逗得母親惱怒地回嘴:“瞎慌什么,這不還早著嗎,跟個娃娃似的。”父親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年就殺一回年豬,饞唄。”晚飯時,父親對我和妻子說:“還是按老規矩,日子和菜譜由你倆定,找個周末把你們的同事朋友統統請來,好好熱鬧熱鬧。”
其實如今日子好過了,只要有點市場的地方就有肉攤,品種也多,掏點錢就可以一飽口福。即使這樣,過年殺年豬的習俗卻還是一如繼往。記得小時候農村生活較貧困,一日兩餐能解決溫飽就是“小康”,大魚大肉只是鏡中花水中月,于是養豬就成了每年必須完成的功課。家里一般喂兩頭豬,一頭殺了做年豬,另一頭賣了錢用于日常開支。說俗氣點,殺年豬是為了解饞;說文雅點,是對一年的辛苦做個總結和慶賀;說現實點,是為來年的肚皮做個儲備。預先定下的日子到了,村鄰親朋如約而來。那一天是全家最高興的日子。炒豬肝、烤肉、鹵下水、回鍋肉……擺了一大桌,大家吃得狼吞虎咽,吃得風卷殘云,吃得飽嗝連連。年豬肥胖程度是一家人的面子,是一家人勤勞與否的象征。那時母親尤以善喂肥豬著稱,深得親朋好友的敬重。飯桌上大家你一杯我一盅不停地給父親敬酒,45度老白干灌進肚里,父親喝得腳步踉蹌。但酒再醉,有一件事卻是永遠忘不了的。飯后親朋好友散去,父親便使喚著要我幫忙遞鹽巴端清酒,把專門留下的豬脖子豬腿子腌裝起來做臘肉。母親也忙碌著煉豬油、灌香腸。這些可都是全家的命根啊,誰也不敢馬虎。
日子天天過,年豬年年香,一直香到了今天。
如今我們幾個子女也相繼長大,有了自己的事業,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年豬的意義也有了很大的變化,殺年豬不再為解饞淘日子,變成了我們弟兄幾個調解人際關系或休閑作樂的媒介。找個悠閑的周末,同事好友歡聚一堂,打牌、斗酒、侃大山,其樂融融,其情切切。“香”的不僅是肉,更是人間真情。這期間,有一道菜可是少不了的。挑幾斤精肉,剁成細末,用事先腌制好的油菜花腌菜拌了,就是一道滋味獨特的“生肉腌菜”。生肉甘甜潤口,腌菜清酸回味,那滋味可真叫絕了!菜香、酒香、滿口留香;心悅、神悅,情意濃烈。人間美景莫過于此。
交待完該交待的,5歲的兒子早嚷嚷著要找刀子了,母親卻反而沉默了。我想母親的心里肯定是既高興又難過的。高興的是,自己辛苦付出的心血沒有白費,總算對子女們有了交代;難過的是,肥豬是自己一手喂養起來的,現在一下子要分離了,心里總是有幾分不舍。深夜里,我隱約聽到父親和母親在輕聲地爭論著:“肥豬出欄后,又該上哪里買豬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