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版《語文》七年級下冊收錄了林海音的《爸爸的花兒落了》一文,讀來備受感動,問過許多學過此文的中學生,他們也道出了同樣的感受,認為課文所揭示的人間真情質樸而動人。許多語文教師也把這一主題當作重點來教,親情意識便成為了這篇文章的藝術特色。筆者認為親情固然是文章的底色,但文章的深層意蘊卻是生命意識的萌芽與成長,這種萌芽、成長通過兒童的視角來展現,并在“悲涼”話語風格下愈顯沉重。
一、兒童視角
視角是敘事學的一個重要概念,即敘述者在講述故事時所選定的角度,或者說敘述者參與感知文本事件的能力。兒童視角指“小說借助于兒童的眼光或口吻來講述故事,故事的呈現過程具有鮮明的兒童思維的特征,小說的敘述調子、姿態、結構及心理意識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選定的兒童的敘事角度”。①《爸爸的花兒落了》這篇小說以小英子的童年為素材,通過兒童之口來講述人生故事。兒童性格的天真及思想的單純使文章的敘述話語有了特殊的“可感性”,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兒童對事物的認識以及思想的變化。文中當小英子知道爸爸病了,不能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時,她還是說:“爸爸,你不去,我很害怕。你在臺底下,我上臺說話就不發慌了。”爸爸告訴她“只要硬著頭皮去做,就闖過去了。”小英子卻反問道“那么爸爸不也可以硬著頭皮從床上起來到我們學校去嗎?”作為兒童,她不可能真正理解成人的思想,話語中必然摻入了兒童天真幼稚的思維。小英子沒有去深刻理解爸爸話語背后的潛含信息,她只是一心想讓爸爸去參加畢業典禮,于是她利用爸爸話語的表面信息去推導事理并質問爸爸,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兒童作為“未來人”思想與情感的稚嫩與樸實。透過這樣的兒童眼光,自然就清除了覆蓋在現實生活表層的謊言和虛偽,呈現出了生活本身毛茸茸的原生態情境。這顯然與以成人視角感受構筑的文學的現實世界之間有了某種疏離,一種兒童式的鮮明和不經意間的深刻,從對這復雜現實的稚氣把握中透露出來。②小英子的視角以及敘事話語影射出的世界是真實的,也是樸素的,這種真實與樸素正是生命的本真狀態。小英子對生命的認識在這種本真狀態中顯得更加真實、深刻。
二、悲涼的敘事話語
兒童視角下的世界本應是熱鬧的、豐富的,但是苦難使得兒童視角下的敘事話語帶有了“悲涼”的色彩,這種悲涼的話語因為出自兒童之口,更具有了“感人”的特性。我們從這種年齡與話語的差別中也感到了“生命意識”在兒童心靈中的萌芽。縱觀整篇文章,我們可以看出故事的敘事節奏是緩慢的,仿佛一位少年老成的人在娓娓講述別人的故事,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在卻潛含著濃濃的真情,這種不動聲色的敘述使得話語本身帶上了一層悲涼的色彩。文中當爸爸告訴小英子:“明天要早起,收拾好就到學校去,這是你在小學的最后一天了,可不能遲到!”小英子只是簡單的回答:“我知道,爸爸。”從下文中我們知道六年來小英子從未遲到過,面對爸爸的“無理”要求,從兒童的視角看小英子本應據理力爭,但她沒有那樣做,她似乎體會到了“將逝”生命的脆弱,這種認識是模糊的,她無法弄明白心目中強壯的爸爸為什么變得弱不禁風。一種模糊的生命意識開始萌芽,這種萌芽是痛苦的,轉變為語言便是文中簡單的五個字“我知道,爸爸。”這一簡短的話語背后深深地隱含著小主人公面對現實的無奈和茫然,而整篇文章緩慢的敘事節奏使得這種悲涼感更加沉重。語言的悲涼感從某種意義上講應該是成人尤其是飽受苦難的人才能有的話語風格。語言是人思想和情感的審美符號,透過語言我們可以感知人物內心細微的變化。文中小英子的話語風格似乎與其年齡不相符,但我們并不感到突兀,原因是小英子所處的外部環境與其心理環境產生的強烈錯位。內心世界里小英子對“美”有著強烈的追求和向往,她希望爸爸能夠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她渴望昔日的歡樂能夠再次充滿家庭,她希求花兒能夠永遠鮮艷美麗,但現實中爸爸病了,一切都失去了生氣,小英子心目中“美”的因子在一點一點地消失。在理想與現實的強烈反差中,她漸漸地體悟到了生命的內涵,于是一種“悲涼”浮出心底,轉化為語言便成了一種話語風格,一種彰顯著人物情感,有著巨大張力的敘述語言,文章所揭示的生命意識便在這種語言中生發、成長。
三、生命意識的成長
兒童對世界的認識是有限的,隨著年齡的增長,認識在加深,思想在成熟,這是現實世界的規律。但文學作品卻往往打破這種正常的模式,把人物打入第二環境中。小說的特點就是把人放在動態的結構中,讓人把本來隱秘的,深層的,可以意會不可言傳的各個方面顯示出來。③文中小英子生命意識的萌芽生長就是處于爸爸生病的這段時間內,小英子對生命認識的過程也是她思想成熟完善的過程。人的認識是一個內隱的復雜過程,它不像外部感覺一樣容易捕捉、定位,但這種“認識”卻可以通過人與外部事物的聯系展現出來。小英子對生命的認識與“花”聯系在了一起,文中多次提到了爸爸種的各種各樣的“花”,有夾竹桃、石榴花、菊花、茉莉、蒲公英等,這些花兒成了小英子生活乃至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與“花”的關聯中,小英子的生命意識也在暗暗成長。文章的開頭小英子無法理解爸爸為什么不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她也無法理解媽媽的話:“夾竹桃是你爸爸種的,戴著它,就像爸爸看見你上臺一樣!”此時,在小英子幼小的心靈中,花兒只不過是一種自然的觀賞物,花是沒有感情的,它無法代替人,“生命”的概念在小英子的心目中是模糊的,而當回憶起六年前的往事,小英子卻又深切地感到了爸爸綿綿的愛意,看到現在病榻上羸弱的爸爸,聯想到那些病焉焉的花兒,小英子似乎感到了生命的脆弱。爸爸愛花,爸爸病了,花兒也“病了”,我們知道鮮艷亮麗的花朵是“美”的象征,花朵的枯萎凋謝自然會引起人內心的傷感,喚起人潛意識中“苦難”因子,尤其是當“花兒”與“生命”聯系在一起時,對“花兒”的思考便轉為了對“生命”的思考。在爸爸生病的日子里,小英子學會了堅強,在爸爸的引導下她學著做了許多事情,慢慢地她懂得了爸爸的“心思”,生命的本質不是脆弱的,脆弱中的堅強才是生命的本質,驀然間生命意識在小英子的心中長大。于是當得知爸爸“已去”時,她顯得那么的鎮定:“老高,我知道是什么事了,我就去醫院。”
這是一篇沒有復雜結構、沒有曲折情節但卻感人至深的短篇小說,文中蘊含著人間赤誠的真情和濃濃的愛意,對于正在成長中的中學生而言,“情感”因子的影響力是巨大的,選擇優秀的表現人間真情的文章來教學,有助于學生的情感教育,但我們也不能忽視這類文本背后蘊含的更深層的因素——生命意識。情感教育只有在生命意識下才能走得更遠。文學教育是多層次的統一體,它要求文本解讀必須走向深入,走向人意識的更深層。
參考文獻:
①吳曉東等.現代小說研究的詩學視域[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9,(1).
②王黎.兒童視角的敘事學意義[J].紹興文理學院學報,2004,(2).
③孫紹振.文學性講演錄[M].桂林:廣西示范大學出版社,2006.
[作者通聯: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