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一份《美國中學生必讀的文學著作》的書單,它是在美國聯邦政府促進學術發展機構、國家人文科學促進委員會主席威廉·班奈特主持下,由來自全國的400多名教授、作家、史學家、新聞記者等文化界的領導人參加的民意測驗,據調查統計的結果,列出書目是:
1.莎士比亞:《麥克白》、《哈姆雷特》等;2.美國壓皇文獻:《獨立宣言》、《美國憲法》和林肯《葛底斯堡演說》;3.馬克·吐溫:《哈克貝里·芬》;4.《圣經》;5.荷馬:史詩《奧德賽》、《伊利亞特》;6.狄更斯:《遠大前程》、《雙城記》;7.柏拉圖:《理想國》;8.斯坦培克:《憤怒的葡萄》;9.霍桑《紅字》;10.索福克勒斯:《俄底浦斯王》;11.梅威爾:《墨比·狄克》;12.奧威爾:《1984》;13.佛洛斯特:《詩歌》;14.惠特曼:《草葉集》;15.菲茲杰拉德:《偉大的蓋茨比》;16.喬叟:《坎特伯雷故事集》;17.馬克思、思格斯:《共產黨宣言》;18.亞里斯多德:《政治學》;19.狄勒里:詩作;20.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21.福克納:各種著作;22.賽林格:《麥田守望者》;23.德·道克威爾:《美國的民主》;24.奧斯丁:《傲慢與偏見》;25.愛默生:詩文;26.馬基維利:《王子》;27.彌爾頓:《失樂園》;28.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29.維吉爾:《伊尼德》。
這張書單得到美國廣大教育工作者的支持,認為它是“衡量學校教育的一個標準”。鑒于近年來美國中學生在人文學科學習上下降的趨勢,這書目無疑是“對廣大教師及學生的挑戰”①。
看到這份書單,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張書單所列書目是美國聯邦政府高端官員、高層學者400多人的共識,要求美國中學生必讀的文學著作,具有絕對的權威性。其中有全世界30多個作者的著作,甚至還有他們視若洪水猛獸的《共產黨宣言》,遺憾的是唯獨沒有中國的著作。堂堂中國,五千年的文明;泱泱中華,13億人口,占世界人口的1/4,竟沒有只言片語值得人家青睞,這說明什么?文化交流中,我們總是引進別人的東西,中國的文化卻受到別人的排斥或冷遇,莫非“外國的月亮”真的比中國的圓?
可是,在我們的語文教科書中,卻少不了美國作家的作品,什么馬克·吐溫、杰克·倫敦、惠特曼、海倫·凱勒、海明威,等等,我們學校的環境布置,到處張貼的是外國名人的語錄,圖書館里到處堆放的是外國人的著作,雖然我們要“睜開眼睛看世界”,我們的教育要面向世界,有著海納百川、兼收并蓄的胸懷,但文化交流應該是對等的,如果交流總是單向的,總是一種文化對另一種文化的滲透,久而久之,恐怕連民族的根都要斷。聯想到近百年來,我國的人文科學一直被西方的人文理論所統治,雖然學習了西方近兩百年的研究成果,按照他們的模式來建立我們的學科,但是卻丟掉了我們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教育更是這樣,新中國成立后,我們學習蘇聯的教育體系,大學凱洛夫的《教育學》,語文教學就搞“五個環節”。接著,學習普希金的“紅領巾教學法”,一味地分析講解,至今仍有影響。改革開放后,一陣風吹來,學習西方的教育理論就更多:先有蘇聯蘇霍姆林斯基《對教師的建議》,贊可夫以智力為中心的“新教學體系”,接著學美國布魯納的“發現法”,布盧姆的“掌握學習法”,斯金納的“程序教學法”,保加利亞洛扎諾夫的“暗示教學法”,德國根舍因的“范例教學法”,等等,這樣鼓噪學習一通以后,什么教改呀,試驗呀,“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你方唱罷我登場”,弄得教師莫衷一是,“年年搞教改,到頭來不知道怎么改”。廣大教師普遍感到“洋玩意兒用不上”,“語文課越教越難教”,“越教越不知道該怎樣教”,語文教學效果并沒有得到提高。
新課程改革以來,語文課程改革好像來勢更猛,改革的幅度更大,學著“后現代主義”的腔調,左一個“徹底顛覆”,右一個“全盤否定”,全是從外國舶來的新概念、新術語,什么“課程理念”,“三維發展”,“多元課程”,“生態課程”,“課堂生成”,“合作文化”,“對話原理”,等等,弄得人糊里糊涂。時下最時髦的是“非指導性教學”,以為越是否定傳統、否定教師、否定教科書、否定課堂,就越是“改革”,就越是“另類”。
什么是“非指導性教學”?有位教師說:“傳統的‘指示’教學以教師為中心,一切由教師說了算”,“筆者的‘非指示性’語文教育對此作了反撥和顛覆,以‘二不’‘四自’為核心精神:不指示學習目標,不指示問題答案,讓學生根據自己的學習特點和文本特點,自主確定或共同確定適合自己的學習目標和學習內容,然后引導學生用自己的心靈去感悟,用自己的觀點去判斷,用自己的思想去創新,用自己的語言去表達。”②例如,有位教師教舒婷《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讓學生自己確定學習主題,討論交流,直到學習結束許多學生還沒有弄清楚自己確定的主題是什么。不少學生還有6個關于字詞句理解的問題沒搞清楚,如:“‘把纖繩深深勒進你的肩膊’有什么含義?”“‘飛天袖間千百年未落到地面的花朵’是什么意思?”“緋紅的黎明正在噴薄’,黎明如何噴薄?”“為什么一會兒說‘我是你的十萬萬分之一’,一會兒又說‘你九百六十萬平方的總合’?”花了兩節課,學習一首小詩,如果連最起碼的詩句都沒有讀懂,其教學效果可想而知。歸納起來,“非指示”的癥結在“三非”上:丟開文本,忘卻根本,語文被懸置、被遮蔽、被湮沒,語文課“非語文”;五花八門,失掉本真,閱讀被置換、被抽走、被流放,閱讀課“非閱讀”;閱讀教學本應有目的、有計劃,可現在無目的、無計劃,“鈴聲一響,走進課堂,要教什么,跟學生商量”,閱讀教學“非目標”,“腳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這“三非”的要害是抽掉了閱讀教學的精髓,忘卻了閱讀教學的根本任務,模糊了閱讀教學的過程,失去了閱讀教學的效果。
其實,“非指導性教學”是美國卡爾·羅杰斯提出的個別化教學體系。它的“革命性”在于“對傳統教學的一種全盤否定,這是理解非指導性教學的關鍵所在”,然而,另一方面,“非指導性教學并不是完全放棄教師的作用,聽憑學生放任自流,它放棄的是傳統教學中那種忽視學生要求、替代學生思考的指導③”。這說明“非指導性教學”的理論也并非嚴密,既說對傳統教學否定,而在實踐上又不否定;既說“非指導”,又說要指導,自相矛盾,難以自圓其說,而且只是針對個別化教學的,因此,這種理論連美國教育界都有看法。鑒于美國英語教學質量的嚴重下降,中學生的讀寫能力嚴重滑坡,美國中學教學根本就不用“非指導性教學”,可我們卻當成了寶貝。
再說,漢語是漢民族的共同語。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通用語言文字法》,漢語法定為我國的“通用語言文字”,即“普通話和規范漢字”。漢語不是“舶來品”,土生土長,歷史悠久,學習漢語就只能用中國人自己的方法。更何況漢字是世界上唯一的語素文字,具有非形態語言的特點,對它的教學就應該是運用我國幾千年積累的傳統教育的方法。從孔夫子的啟發式樂學到葉圣陶的“教是為了達到不需要教”,其間有多少語文教育家,他們精粹的語文教育理論是我國教育的圭臬,值得我們認真繼承與弘揚。這些教育理論,與國外的相比,沒有哪一點遜色,無論是先進性、科學性,還是操作性,都可以媲美。比如,孔子的啟發式樂學的思想,就是人類教育思想的珍粹,穿越時空2500年,至今仍放射出真理的光輝。目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設立“孔子教育獎”,用以獎勵世界上對教育有貢獻的人和組織。孔子——他的英名給予中華民族永遠的驕傲,他的偉大人格給了我們挺立千秋的自信,他的教育思想成為人類歷久彌新的瑰寶。我們的語文課為什么不可以用啟發式樂學?再如,“教是為了達到不需要教”,這是葉圣陶先生一生從教70多年的心血結晶,既高度濃縮了他的教育思想,形成了語文課堂教學的基本規律,提出了進行科學訓練的基本準則;又是語文教改的成果,通過20年的教改實踐檢驗無比正確,富有中國特色,成為我國教育對世界教育作出貢獻的經典。我們為什么棄之不用?“教是為了達到不需要教”,千錘百煉,是一條一字不易的教育規律。它是語文教學理論的科學概括,科學地解決了教與學的關系,主導與主體的關系,知識與能力的關系,講與練的關系,使語文教學步入了一個新的境界。遵循這一條規律,就能減少盲目性,免去不少無效勞動,語文教學效率就明顯提高;違背這一條規律,語文教學就問題成堆,難于自拔,帶來災難性的后果。“教是為了達到不需要教”,就是要培養學生的自學能力,養成語文學習的良好習慣。例如:說普通話的習慣,寫規范字的習慣,使用工具書的習慣,不動筆墨不讀書的習慣,積累記憶的習慣,質疑問難的習慣,留心社會觀察生活的習慣,練筆的習慣,修改作文的習慣,珍惜時間提高學習效率的習慣等,學生養成了這些習慣,就能一輩子受用無窮。“教是為了達到不需要教”,就是要把學習的主動權交給學生,精講多練。教師少講一點,學生就多主動一點。由“教”到“不需要教”是一個動態的發展變化過程,由“給指點”、“給講說”,到“少指點”、“少講說”,到最后學生獨立自學,“不指點”、“不講說”。
因此,在語文課程的改革中,無論時代怎樣前進,教育理論怎樣發展,但都應該挺起民族的脊梁。大山就在面前,我們有自己的理論,我們為什么不用來指導教學,非要舍近求遠呢?愈是民族的,就愈是世界的,如果我們在繼承的基礎上創新,形成漢語課程教育學不也可以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么?
那么,是否可以拒絕學習國外的教育理論呢?不是的,而應“洋為中用”,開拓我們的視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學習和借鑒國外的教育理論,是為了提高和發展我國的語文教育,不是用來排斥與否定我們民族的母語教育傳統。當我們吃著國外的肯德基和沙拉時,別忘了我們還有營養豐富的燕窩和魚翅。即使引進某種國外的教育理論,還必須同我國的實際結合起來,決不搞生吞活剝,不搞一刀切、一邊倒,一個模式、一哄而起,而應因地制宜,因人而異,一言以蔽之,有利于我國的語文教育。對此,我們曾經交了昂貴的學費,付出了幾代人的青春,現在該是清醒的時候了。
注釋:
①華中師范大學九年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研制小組《資料匯編1》。
②張怡春、彭芝蘭:《“非指示性”教學雜談》,《語文建設》2006年第7期。
③萬云英等:《當代國外教學流派》第6—9頁,湖北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作者通聯:江漢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