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歐陽修《醉翁亭記》有云:“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初中語文課本第6冊注釋為“宴會喝酒的樂趣,不在于音樂。酣,盡興地喝酒”。筆者以為“酣”字釋為“盡興地喝酒”值得商榷。
早在春秋時(shí)期,就已有“酣”字的用例:
(1)《管子》卷十一:桓公、管仲、鮑叔牙,寧戚四人飲,飲酣,桓公謂鮑叔牙曰:“闔不起為寡人壽乎?”
(2)《晏子春秋》卷六:景公有愛女,請嫁于晏子。公乃往燕晏子之家飲。酒酣,公見其妻曰:“此子之內(nèi)子耶?”晏子對曰:“然,是也。”
這里的“飲酣”“酒酣”大致都含有“飲酒至某種程度”之義。
之后司馬遷的《史記》中有大量用例:
(3)《史記》卷八:酒酣,高祖擊筑自為歌,詩曰:“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yáng),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xí)之。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shù)行下。
(4)《史記》卷八十六: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而具酒請王僚。王僚使兵陳,自宮至光之家門戶階陛,左右皆王僚之親戚也。夾立侍皆持長鈹,酒既酣,公子光詳為足疾入窟室中,使專諸置匕首魚炙之腹中而進(jìn)之。既至王前,專諸擘魚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殺專諸。南朝宋裴氏的《史記集解》卷八對例(3)中的“酣”字引用了東漢應(yīng)劭的一條注解:不醒不酢曰酣。
“宴酣”一詞在宋代亦多有用例,我們試看一二:
(5)宋·錢易《南部新書》卷八:晉公在中書,左右忽白以印失,所在聞之者莫不失色。度即命張?bào)叟e樂,人不曉其故:竊怪之。夜半宴酣-左右復(fù)白以印存焉。度不答,極歡而罷。或問度以其故,度曰:“此出于胥,徒盜印書券耳。緩之則存,急之則投水火不復(fù)更得之矣。”時(shí)人服其宏量。
(6)宋·韋驤《錢塘集》卷三:令節(jié)伸眉且自寬,與民同樂是民官。宴酣豈為殘更促,醉兀何妨萬目觀。舞袖飄飄凌夜月,燈山閃閃戰(zhàn)春寒。孤城誰謂蕭躁甚,無愧途人即可歡。在這兩例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酣”有“飲酒”之義。只是是否如注釋所言,“盡興地”喝酒,恐難以作出分別。
金韓道昭《五音集韻》卷十二有云:酣,飲酒未醉。我們以為這才是“酣”之本義。“酣”是對“人飲酒但尚未醉”的一種客觀描寫。至于如何達(dá)到“酣”這種狀態(tài),是“盡興”還是其他,并不是“酣”之本義所包含。《醉翁亭記》中的“宴酣之樂”釋“酣”為“盡興地喝酒”似與文義相諧,司驗(yàn)之他卷卻未必通。
我們試看這兩例:
(7)白居易《與諸客攜酒尋去年梅花有感》(《白氏長慶集》卷二十):馬上同攜今日杯,湖邊共覓去年梅。年年只是人空老,處處何曾花不開。詩思又牽吟詠發(fā),酒酣閑喚管弦來。樽前百事皆依舊,點(diǎn)檢惟無薛秀才。(去年與薛景丈同賞,今年已逝)
(8)清·王士禎《池北偶談》卷二十一:酒酣,四娘敘述宮中舊事,悲不自勝,引節(jié)而歌聲甚哀怨。
若拿“盡興地喝酒”來驗(yàn)證這兩例,就明顯不合適了。其實(shí),“酣”是對醉與未醉之間的一種中間狀態(tài)的描寫,有的人盡興而酣,有的人悲痛而酣,還有的孤獨(dú)而酣,如此等等。這些表明原因的成分本不是“酣”之本義,如何至“酣”,是否盡興,恐怕只有飲酒人最清楚。
所以,我們以為“酣”就是指“飲酒未醉”,釋為“盡興地喝酒”是今人的一種臆測,即使于文義看似相通,亦不足取。
[作者通聯(lián):遼寧渤海大學(xué)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