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教學的本質是讓學生學習語言,因為課文文本的載體是語言。只有把握語言,才能對文本內涵作出審美評價。同時,積累語言材料,熟練地運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也是學習語言的重要任務之一。所以,語言品味,乃語文教學的重要環節。
審美是什么?從寬泛的意義上說,就是情感的價值評價。而語言品味,就其性質而言,就是著重詩意的發現、情感的評價,著重讀者的性情陶冶、精神感動,以獲得高層次的審美享受。
對于文本的解讀,盡管中國和西方都強調通過閱讀理解獲得美感,但西方的分析法只承認美感和視覺、聽覺的聯系;中國的品味,則不但承認美感和視覺、聽覺的聯系,而且也承認美感與味的概念聯系在一起。中國古代學人談到閱讀中所獲得的美感時,總是用味作為評價標準。諸如“品味”、“體味”、“咀味”、“尋味”、“玩味”等,正是古代中國人在閱讀中把玩作品的具體方式。一旦發現精品,則被視為“真味”、“清味”、“意味”、“深味”、“美味”等,而檔次較低的作品,則成“乏味”、“寡味”、“少味”等。中國人的這種審美胸襟,來自對事物認識的體知,即把外在之物納入自家生命之中,使其和自己的身心打成一片,用心靈去體驗外物。這樣,最后的結果不是從多象中獲得資料,進行推理,作出客觀判斷,而是反求諸己,即看自己是否具有純凈的胸襟。那么,對于語言內蘊怎樣體知,我以為其法有二:
其一,品味語言,須把語句放到整篇的語境中涵泳,整體把握玩味。
我國古代學者力主對語言的整體感知,反對摘句似的品鑒作品。宋魏慶之說:“看詩不須著意到里面分解,但是平平涵泳自好。”意思是說,讀詩不能只是作語詞的分解,而應是整體感悟,這才符合涵泳特點。明代王驥德在《曲律》中說:“論曲,當看其全體力量如何,不得以一二句偶合,……遂執以概其高下。”就是說,摘句評詩的高下是不合理的,要看“全體力量”,所謂“涵泳”,就是要有這種整體的眼光,只有整體涵泳亦即整體品味語言,才能理清思路,把握主旨,整體感知文章內容。比如下面一些句子:
①這里除了光彩,還有淡淡的芳香,香氣似乎是淺紫色的,夢幻一般輕輕地籠罩著我。
——宗璞《紫藤蘿瀑布》
②而我們居然站在這兒,站在這雙線道的馬路邊,這無疑是一種墮落。
——張曉風《行道樹》
③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句①中“香氣似乎也是淺紫色的”,把味覺訴諸視覺,一時難以理解。僅僅把它說成是通感,其理解仍然是淺層的。只有把它放到整篇中去品味,才能悟到一種充滿生命張力的萌動,一種生命光彩的閃爍,或者是一種對生死謎、手足情的頓悟。而句②中的“墮落”,在整篇的品味中,它已經不是“往壞里變”的詞典意義,而是“行道樹”成為自我奉獻者的高尚形象。句③中的“懷戀”,在整篇中亦無戀舊的“懷念”之思,而卻是“永遠向著未來”的欣然回想。
總之,語言品味應是以林泉之心去面對文章的整體,反復持久地誦讀,深入地感悟藝術世界,詩意地體認其滋味,最終獲得審美的感動和精神的升華。
其二,語言品味,應將“言內”之語拓展出“言外”之意,領悟其表情達意的美質。
古代中國文人極為看重“言外之意”或“意在言外”的語言策略。
那么,怎樣品出語言的言外之意呢?我以為可從兩方面入手:
(1)必須對言內與言外,象內與象外,韻內與韻外的關系作辯證性理解。唐人司空圖認為,要品出語言的意在言外、象在象外、韻在韻外,關鍵在于準確把握好“言內”、“象內”、“韻內”的意蘊。為此,他提出了兩點看法:一要做到“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后可言韻外之效耳”。“近”就是“言內”、“象內”、“韻內”的意象,對此意象,在品賞時應盡量訴諸想象,幾近作者所描繪的意緒與物象,直到能置于眉睫之前,在“近”的物象達到“不浮”而鮮明的情況下,那么“遠”的(即“言外”、“象外”、“韻外”)意味,也自然就會味之“不盡”。二是“……倘復以全美為工,即知味外之旨矣”。“以全美為工”,即能盡味語言表現之美,包括詞語所營構的形象、主旨等類,只要實現“全美”,“摘盡枇杷一樹金”,則“言外之意”、“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韻外之韻”就自然顯現了。比如,馮驥才《珍珠鳥》中的一段:
它先是離我較遠,見我不去傷害它,便一點點挨近,然后蹦到我的杯子上,俯下頭來喝茶,再偏過驗瞧瞧我的反應。我只是微微一笑,依舊寫東西,它就放開膽子跑到稿紙上,繞著我的筆尖蹦來蹦去;跳動的小紅爪子在紙上發出“嚓嚓”響。
作家將濃郁的溫愛情感融注到對珍珠鳥動作的狀寫,如落花依草,點綴映媚,給人以很高的審美享受。文中把人的性靈賦予珍珠鳥,不露痕跡,明麗天然,竟使珍珠鳥似乎也有了人的神情與心理。特別是動詞“挨近”、“蹦”、“俯下”、“喝”、“偏”、“瞧瞧”、“跑到”、“繞”、“蹦來蹦去”的傳神如睹,已經遠遠超越它本身的語詞義而顯現出“韻外之致”,作家越過寫鳥的筆致,而活畫出一個天真、稚拙而又聰慧靈動的頑童形象。空靈而富真趣,確有“夕陽連雨足,中翠落庭陰”的審美意味。
(2)先將“言內”之意具體解讀,品出“實象”;然后驅遣想象,把語詞之意擴展至“言外”的“虛像”,達到深層理解的審美效果。
宋人梅圣俞嘗言:“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矣?”梅圣俞的話是就創作而言,他強調的是“意新語工”,“意新”除了主旨、立意新穎之外,還應指意蘊多維,亦即內蘊多層性;而“語工”則是內蘊多層面的載體——語詞所具有的內蘊與美質。解讀時,應抓住這些語詞,去品賞它的象外之韻。比如宗璞的《紫藤蘿瀑布》中的一段:
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開、下面的待放。顏色便上淺下深,好像那紫色沉淀下來了,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每一朵盛開的花就像是一個小小的張滿了的帆,帆下帶著尖底的艙,船艙鼓鼓的;又像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綻開似的。
那里裝的是什么仙露瓊漿?我湊上去,想摘一朵。
這段文字曾為美學家們所激賞!
為什么?就因為它“意新語工”,為前人所未道。它的妙處正在于從“每一穗花”到“每一朵盛開的花”的實景中孕化出的無盡之意,言外包容著作家乍喜還憂的濃濃深情。在這段文字里,作家用帆和船艙作比喻,生動地顯現出紫藤花盛開的狀態,花光閃爍,生機盎然,這是“實象”。同時,作家又將花人格化,“像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這樣,不僅花裊娜可愛,而且作家隱藏在花朵中的喜悅之情亦躍然紙上,這是“虛象”。如溪流,如短笛,清幽婉轉,滋味近似;又如置身郊野,一股清新之氣直撲人的眉宇。
[作者通聯:湖北荊州沙市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