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云彩……”讀著這些深得復沓手法之妙的句子,會讓人產生夢幻般的感覺,無怪乎陸小曼說讀了“這些神仙似的句子,會讓人忘記人間有煙火味”。其實,在詩人筆下流淌出的這些“神仙似的”沒有人間煙火味的句子,就是詩人吟唱的一首精神家園的戀歌,異國他鄉的康橋是他心中的一方凈土,是他那顆敏感的“詩心”獨守的精神家園。
(一)徐志摩的第一個心結:我不知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
徐志摩的政治理想:我有我的方向。徐志摩,浙江海寧人,其父是集資建造滬杭鐵路的浙江富商之一。他先后留學美、英,回國后歷任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教授,是新月社的主要成員之一,后成為“新月社”的盟主。徐志摩出身豪富,又長期接受英美式的資產階級教育,這就形成了他的關于“新的政治,新的人生”的理想。詩人把這種理想寄寓于詩中并為之放聲歌唱,在詩《嬰兒》中,他希望“一個偉大的事實出現”,祈望那個‘“馨香的嬰兒出世”;在詩《為要尋一顆明星》中,他吶喊“我要沖入這綿綿的黑夜,為要尋一顆明星”;在詩《雪花的快樂》中,他高歌“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飛揚,飛揚,飛揚——”在這充滿激情的詩句中,我們可以觸摸到詩人堅定且方向明確的政治理想:追求“光明”、“愛”、“自由”與“美”。
徐志摩面臨的社會現實:荒野里倒著一口牲口,黑夜里倒著一具尸首。徐志摩的詩歌創作只有短短的十年(1922-1931年),而這十年正是中國階級、民族矛盾日益加劇的十年。敏感的詩人面對這個積貧積弱的國家,他不可能視而不見,無動于衷,于是他寫了詩《太平景象》,在詩中大膽揭露軍閥統治的罪惡,發出對黑暗現實的詛咒;他也寫了《先生!先生!》,在詩中描寫勞動人民的痛苦,代替普通民眾對黑暗的社會進行控訴。“荒野里倒著一口牲口,黑夜里倒著一具尸首”,這便是詩人面臨的與其理想相差甚遠甚至相悖的讓人毛骨悚然的社會現實。
徐志摩是一個偏于理想的人,當初他帶著平等博愛的觀念從英美留學歸來,希望在中國實現西方資產階級的民主自由制度。但是,在政治上,他既不愿替統治階級歌功頌德以粉飾太平,又不肯同當時激進的革命文人走到一起,他只是一個“沒有政治靈魂”的并幻想能生活在“空中樓閣”中的人。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他的那種“海市蜃樓”式的政治理想必然與社會現實格格不入,他的追求在現實生活中也處處碰壁。“希望不曾站穩,又毀了。”理想和現實這對不可調和也不可解決的矛盾使他的熱情日益冷卻,以致讓他走向感傷和消沉乃至悲哀和彷徨的境地。“我不知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詩人在痛苦中思索,在思索中更加痛苦;詩人在痛苦中迷惘,在迷惘中他睜不開那雙追尋“光明”、“美”與“自由”的眼睛:這就是詩人的第一個“心結”。
(二)徐志摩的第二個心結:她的負心,我的傷悲
徐志摩的情感世界:沉淀著彩虹似的夢。徐志摩生性活潑好動,瀟灑空靈。據受教于詩人的趙家壁回憶,詩人曾因學生的請求,居然將課堂遷到校園去,他靠在一棵梧桐樹上就講起課來,他的不受羈絆的個性與他的才華和諧地統一起來形成了他獨特的情感世界。詩人在詩中真摯、坦率地表達了他對愛情的謳歌和追求,浪漫多情的詩人愛得撕心裂肺、忘乎所以,他要用心靈去觸摸愛人身上“朱砂梅的清香”,他想“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他甚至認為愛人“在墳墓的那一邊等,等你去親吻,等你去親吻……”詩人追求“美”、“自由”與“愛”,他的情感世界豐富、充實、完美,恰似一個“沉淀著彩虹似的夢”。
徐志摩的愛情結局: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徐志摩的愛真摯自然,熱烈狂野,但由于過分地張揚了個性解放的因素,從而使他的愛越過了倫理道德的界限,愛情的主要成分已是一杯“痛苦”含量很高的美酒。詩人如丟失魂魄般地愛著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林徽因,而林徽因最終是別人的妻子,這讓他備感失落,痛苦萬分;另一方面詩人擁有自己的愛人陸小曼,卻在倫理道德上背叛了他,他們的家庭生活有許多難言的苦處。他曾說:“最近這幾年生活不僅是極平凡,簡直是到了枯窘的深處。”詩人熱烈追求的愛情帶給他的不是“蜜甜的憂愁”,而是讓灑脫不羈的詩人深深感到“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美”、“自由”與“愛”,在詩人心中沉淀凝結成一個“彩虹似的夢”,而現實生活卻讓他盡情品嘗愛情失敗的滋味。對于才華橫溢、落拓不羈的詩人來說,愛情的失敗不僅讓他在“夢的悲哀里心碎”,而且導致他對愛情的放縱。在詩《深夜》、《別擰我,痛》中詩人開始描寫男女之間的戲逗、調笑,彌漫著對愛情失落的悲哀,籠罩著失望頹廢的情緒色彩。“她的負心,我的傷痛”,是徐志摩的第二個“心結”。
理想在現實中碰壁,熱烈地追求愛情卻落得獨自一個啜飲愛情的苦酒,是郁積在詩人心中兩個解不開的結。但靈性十足的詩人骨子里充滿了對“美”的憧憬,對“自由”的暢想。他曾說:“讓我們有一天,大家都變做鷂鷹,一齊到偉大的天空,去度我們自由輕快的生活,這空氣的牢籠是不夠我們翱翔的。”生活在如此境況中的詩人給自己取了一個很有江湖味的筆名“云中鶴”。“鶴”是一個特殊的意象,詩人取筆名“云中鶴”,多少寄托了他的愿望——脫離這個罪惡而又讓他沮喪的塵世,去搜尋心靈的棲息地,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這個久眠于心的愿望直到1928年才得以實現。1928年7月底,詩人第三次游歷歐洲,在一個晴朗的下午,他懷著激動的心情來到康橋——詩人幾年前曾在此讀書和生活過,是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是西方社會饋贈給詩人心靈的一方圣地。詩人一直對康橋懷有特殊的感情,漫步其中,七八年前的一幕幕重新展現在他眼前,那種如詩如畫的與其現實處境形成鮮明對照的生活圖景讓詩人神往、陶醉、戀戀不舍,追求“美”、“自由”與“愛”的詩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園,他那顆疲憊、受傷、痛苦的心靈也終于找到了理想的棲息地。于是,那些“神仙似”的句子開始在他心中醞釀,并最終從他的性靈深處汩汩流淌出來。在“康橋世界”里,詩人想象“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那榆陰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就連那“夏蟲”也為多情而忘情的詩人“沉默”。詩人與“康橋世界”達到了一種超乎尋常的和諧,詩人即便是來也要“輕輕地來”,走也要“輕輕地走”,甚至甘心在“康河的柔波里做一條水草”。面對“康橋世界”,詩人欲說還休,欲走還留,對康橋的神往、眷戀之情綿綿無盡。因此,可以說,一首《再別康橋》就是一首詩人寫給自己精神家園的戀歌。
[作者通聯:湖北孝昌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