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小城（組詩）

下午，電腦意外死機

文字從屏幕消失

猶如禾苗

在田里突然被鏟去

一首詩的前功盡棄

讓我想起兩年前

父親的三畝承包地

因蟲害而沒了收成

下午，電腦意外死機

經過重啟

卻再不能恢復

先前的那份好心情

夜晚

這個夜晚和從前的夜晚幾乎一樣

它仍舊膽小地跟在白晝的身后

它仍舊會被人們熟練地攔腰斬斷

前半夜用作狂歡

后半夜用作安眠

它最終會被一口口吞食

直至剩下難以消化的黑色毛發

直至剩下不能反芻的月光的碎片

他不像我

這個十三歲的孩子，蹲在廣場

空地上的粉筆字寫著

他家剛剛發生一起慘禍

傍晚的光線很暗淡

我未能看清他的臉

但他肯定和我不一樣

他不到三十歲，他不像我

能把字寫在報紙上，被全市人民

讀作消息

養狗心得

先將狗的鼻子割下

安在自己臉上

嗅出狗的脾性與喜好

再將狗的尾巴割下

安在自己臀上

搖頭擺尾

直至成為一狗

敘事：2003年6月11日

一個女子

從三號橋

跳下

隨即泛起

一陣漣漪

洶涌的人

交頭接耳

嘴里冒出

一個又一個

氣泡

溺水的女子

萬沒想到

她的死

能讓這個城市

活蹦亂跳

蛇皮口袋

我認識它們

常裝著灰色的命運

流浪在

擁擠的車站和碼頭

我了解它們

內心的愿望是

有一天也像密碼箱

風風光光的

坐坐飛機

咳嗽的父親

父親在鄉下

我不能像兒時

天天能聽到他的聲音

今晚，通過藤蔓一樣的電話線

他的聲音傳了過來，那是咳嗽的聲音

在他的小心與克制里

我聽到了一聲，緊接著又有一聲

他那么咳著的時候

我感覺有些藥味通過耳膜

滲入了我的內心

今夏，老家大旱

三十七度，三十八度，三十九度

持續五十幾天了，一直不下雨

這些天，高溫預警不斷升級

我習慣不出門，在空調的房里

讀書，寫作，看電話

傍晚，父親從鄉下打來電話

告訴我——

三畝多的秧田起了拳頭大的裂口

八分多的苕地絕收

就連那口一百余年的老井也將干涸

現在，父親和他的六只豬、一頭牛

吃水成了問題

也許是妻把空調開得太低

四歲的女兒在客廳一直喊冷

我不耐煩地吼了一句

冷，冷，老家熱得都快死人了

妻和小女挺委屈

稀里嘩啦啦地，流出了雨一樣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