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嫁給我們老師吧

一

馬勺子村，小，三十來戶人家，東頭扔個帽子西頭接著。全村趕雞兒趕狗兒，統統往學校趕，才二十來個學生。這二十來個學生，分四個年級，每天都要騎驢騎馬趕到科可克拉鄉去上鄉校。

今年春天，老村長舍不得我們風里雪里走遠路，就跑鄉跑縣，給馬勺子村設個初小。

初小設了，上邊卻不給老師，說沒計劃編制，叫自己找代課老師去。

秋學期開學了。

別的學校，早就開始上課了，我們卻還像是一些沒娘的孩子，腳跟摔到屁股，在村子里四處撒野，代課老師走了，沒老師給我們上課。

老村長急得沒法，跑縣里幾趟，要不到編制老師，只要了個“自愿者”，臨時到我們村校代課。

“自愿者”是個書生氣十足的年輕人，瘦瘦的，高高的，就像村頭的白楊桿，臉又白又薄。

哎!找這么一個小白臉來代課，住一天，第二天就要走的。家長們都會這樣編詞了：鐵打的村校，流水的老師。山溪里的水流得快，沒有我們學校老師換得快。說來人家會不信，我們馬勺子村校，一學期換過五個代課老師，都是年輕老師。這會又來這么個“自愿者”，人家能自愿在馬勺子村校呆嗎?

吃了午飯，老村長把“自愿者”老師帶到我們學校。

我們幾個，正在學校后邊的大葉子楊樹上玩吊死鬼，聽見老村長高高興興地喊我們：“喂，娃子們，都進屋都進屋，老師來上課了!”

我們一聽，一齊跑過去看。看到學校門口，高高的，自白的一個人，紅格襯衣，牛仔褲，披著長長的頭發，前面看像男的，后面看像女的。我們一齊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往教室里走。

老村長就喊他：“老師，進來進來?！崩洗彘L說著，轉過身又對我們說，“這是你們的新老師。大學生‘自愿者’。你們可要好好聽話，好好習字，刮風下雪，再不用趕到山那邊去上鄉校多好!我可先說下，啊，誰要是不聽老師的話，調皮，我這羊鞭，一下，你身上就一條紅蛇印!記下了?”

“記下了?！蔽覀円积R大聲應著。

老村長又轉過臉去，笑著對那“自愿者”老師說：“歐老師，你來對娃子們說話。”

那“自愿者”老師，臉又一紅，一只手將長發往一邊弄弄，一只手拿起粉筆，說：“同學們，我不姓歐，我姓歐陽。大家就叫我歐陽老師好了。”說著，轉過身，一筆一畫，在土墻上掛著的那塊小黑板上，寫下“歐陽”兩字。

我們一個也沒聽說過，中國有“歐陽”這姓?多新鮮!我和阿布多拉躲在桌子下邊，小聲說著笑著：“牛羊，牛羊老師，他是牛羊的老師?怪不得頭上都長這么長的毛，嗬嗬嗬嗬?！?/p>

阿布多拉笑的聲音一大，老村長聽到了。馬上圓起眼，兇阿布多拉：“你給我站起來!”老村長吼著，順手拔出腰里的羊鞭，對阿布多拉一指，“你給我出來!”

我嚇得趕快往桌子下邊鉆，看也不敢看老村長一眼。

阿布多拉站那兒，腿也開始發抖。他是上漢族學校的維吾爾族學生。入秋以來，家里大人都隨牛羊轉場去了南山越冬。阿布多拉愛學漢語，他要上漢語學校，就暫住在老村長家。平時，阿布多拉在村里誰也不怕，就怕老村長，或者說，就怕老村長腰里的羊鞭。

看老村長兇兇的樣子，那個叫什么歐什么陽的“自愿者”老師，馬上笑笑，對老村長說：“大伯，沒事的。他順嘴說句玩話，還沒上課哩，你就讓他坐下吧?！闭f著，轉過身，對阿布多拉說，“坐下吧，你。”

我們眼一眨不眨，一心看著小黑板，都不敢歪過眼去看旁邊的老村長。

那個叫歐陽的“自愿者”老師，用紙把小黑上“歐陽”兩字揩掉，又重新寫。一邊寫，一邊笑，說：“我不姓牛羊，也不是牛羊的老師。我姓歐陽，知道嗎?名字叫蘇南。這是我爸給我起的名字，大概因為我出生在南方吧，就給我起名叫蘇南?！睂懞昧嗣郑^續說，“‘歐陽’是復姓，大家懂嗎?姓一個字的，叫單姓。比如有的同學姓王，有的同學姓張，都叫單姓。姓兩個字的，叫復姓。比如有人姓歐陽、有人姓上官，等等。我們中國人很多，有十三億幾千萬，姓氏自然也就多，對不對?”說完，他看看大家都張著臉，似懂非懂的樣子，一笑，“好了，今天我們第一次見面，也不慌著上課。我教大伙唱歌，好嗎?”

“好!”我們又一齊大聲應著。

說著，歐陽老師打開一邊的黑盒子，拿出一把黑紅黑紅的琴。敢說，這樣的琴，在我們馬勺子以致整個科可克拉大草原，肯定沒一個人見過。上邊長長的，下邊圓圓的，一點也不像老村長拉的那把黑二胡。這琴不知是彈呢?還是拉呢?大家瞪著眼，一眨不眨，靜靜地看著。

歐陽老師，用手帕擦了擦琴身，把琴屁股放到脖子下，將長發往后捋了捋，用他那瘦瘦的下巴兒壓著。然后，一手拿起一竿長弓，在琴弦上輕輕這么一鋸，“嗡——!”就像老黃牛叫了一聲。

我們所有的人，鼻孔里水不響一下，瞪起眼，呆呆地看。

接著，歐陽老師又拉出高音，中音，低音。又從低音拉到中音，高音，尖音，最后拉出松鼠叫的聲音……總之，要什么音，拉什么音。接著，歐陽老師拉《讓我們蕩起雙槳》，又拉《老鼠愛大米》。那聲音，簡直好聽極了!

老村長也聽得入了神。一支老莫合煙，一直那樣夾著，火都燒到了手指，也不記得放到嘴上去吸一下。

歐陽老師拉完琴，老村長就領大伙拍手，說這壓脖子琴，拉得好聽!好聽!

歐陽老師笑笑，說：“這叫小提琴，不叫壓脖子琴?！?/p>

二

歐陽老師不但琴拉得好，課也講得特別好，都講些我們在鄉校從來沒聽說過的事。比如，他說地球是圓的，不是平的。說地球就像一個大籃球，自西向東，日夜不停地在運轉，一天轉八萬多里哩。說得我們一個個直是眨眼。

哇!一天轉八萬多里哎!那是相當快的!轉得那么快，我們咋就一點沒感覺出來呢?地球咋會是圓的呢?如果地球是圓的，又轉得那么快，我們咋就一個也沒摔倒呀?咋就一個也沒掉下去呀?還有，我們學校后邊那母親湖里的水，咋就一點沒撒出來呢?……

歐陽老師說，那是由于地心巨大引力與地球的同步作用，我們就掉不下去，也感覺不出來有速度。他說，現在是白天。為什么會有白天呢?因為，我們這半邊地球，轉朝太陽，太陽光照到地球上，這半邊的地球就是白天。因為太陽會發光，地球和月亮都不會發光，所以地球總是一半是白天，一半是黑夜。我們這半邊是白天，地球的那半邊，就是黑夜?，F在，美國那半邊，正背著太陽，他們正是黑夜，正在我們腳底下睡大覺哩。

哇!太新鮮了哎!從來沒聽說過，美國是在我們腳底下也。聽得大伙直樂。

阿布多拉又興奮起來，不停地用腳跺地。不是老村長坐那，他非要把美國人跺醒不可。

歐陽老師知道的事真多!真了不起!他說，我們新疆是個好地方，說我們新疆地下邊，到處都是石油、煤炭、黃金和寶石。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完全要依賴中國西部資源。中國西部有很大發展前途。

“什么是石油呀歐陽老師?”阿布多拉大膽地問了一聲，還偷偷看一眼旁邊的老村長。

“石油?石油就是動植物變成的液體，經過千萬年億萬年的沉淀，鉆到石頭縫里的油唄。”

“那油能吃嗎歐陽老師?”阿布多拉又問了一句。

“那油不是給人吃的，是給飛機和汽車吃的。還有，要是沒有石油做燃料，我們中國的‘神五’、‘神六’也飛不起來呀?！?/p>

“什么是神五神六呀歐陽老師?”

“‘神五’、‘神六’，就是我們中國自行設計，自行研制的神州五號飛船，和神州六號飛船。不久，我們中國還有叫‘嫦娥’繞月飛船，也要上天哩。”

“啊!太好了太好了!”我們高興得直拍手。

哎!我們科可克拉草原上還沒有電，沒有電視，我們中國飛船都飛上天了，我們還不知道哩!歐陽老師知道的真多!要是歐陽老師不走那該多好呀!

我望著可愛的歐陽老師，大膽地問了一聲：“歐陽老師，你還走嗎?”

這一問，歐陽老師不吭聲。馬上說：“下課。”

三

第二天一早，我們幾個就早早地來到學校，看看歐陽老師走了沒有。

離學校好遠，就聽到一陣陣悠揚的琴聲，從學校飛出來。我們雖然聽不懂歐陽老師拉的啥歌，總覺得聽起來使人覺得好想哭。歐陽老師為什么拉這種讓人聽了想哭的曲子呀?

我們悄悄地走到歐陽老師跟前，問：“歐陽老師，你拉的曲子為什么讓人聽了好想哭呀?”

歐陽老師告訴我們，這曲子是《泰坦尼克號》里的。這是一段悲慘的愛情故事。

我們聽不懂。

歐陽老師看看我們，說：“那我拉一個你們熟悉的吧?！苯又瑲W陽老師用下巴壓了壓琴身，又拉起另一個曲子。

這個曲子我們能聽懂，叫《草原之夜》。歌里唱的，就是我們科可克拉大草原上遙遠的愛情故事。曲子既好聽又悲傷。

歐陽老師拉到“姑娘就會來伴我的琴聲……”慢慢地眼淚就流出來了。

哎呀!歐陽老師哭了!歐陽老師為啥拉到這一句突然這么傷心呢?難道歐陽老師心上的姑娘不跟他好了么?歐陽老師為什么總喜歡拉一些傷感的曲子呢?

歐陽老師說，你們不懂。等你們長大了，你們就知道了。

什么事等我們長大就知道了呢?是不是歐陽老師想女朋友了?哎呀!要是歐陽老師想女朋友了，他在我們馬勺子肯定呆不長的。

這可咋辦呢?我們一定要想辦法留住歐陽老師!要想留住歐陽老師，一定得給歐陽老師找個女朋友才行。聽大人們說，愛情是一根繩索。有了這條繩索拴著，歐陽老師才會長期留在我們馬勺子樹校。

沒過幾天，中秋節就到了。

同學們一個看一個，家長們一家看一家，都挑家里最好吃的，最能表達自己心意的，讓娃子帶給歐陽老師。

一大早，歐陽老師的講臺上，放得滿滿的，月餅、蘋果、西瓜、庫爾勒香梨、雞蛋，還有維吾爾大媽烤的油馕。

阿布多拉沒有家，沒有好吃的東西帶給歐陽老師。天不亮，他一個人爬上南山，摘了一大把熟透了的野柿子，放到歐陽老師的講臺上。

早上，歐陽老師來上課。對講臺一看，馬上就將眼淚含在眼里。說：“謝謝!謝謝同學們!謝謝你們的家長!”歐陽老師注意看看那把野柿子，心里明白。

阿布多拉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歐陽老師講完課，就走了。

講臺上的禮物，就那樣滿滿地放著。

同學們怔怔地望著歐陽老師，不知歐陽老師今天為啥不高興。

下午，同學們早早地來到學校。一看，歐陽老師講臺上的禮物，還那樣滿滿地放著，歐陽老師一樣也沒吃。歐陽老師咋不吃呢?新疆的奶酪月餅是很好吃的。庫爾勒香梨全國聞名哩。維吾爾大媽烤的油馕又香又脆，可好吃了。

再看看，阿布多拉那把野柿子下邊，還壓了張小紙條：

同學們：

我不能當面對你們說——我要走了!我要離開你們了!一年時間的“自愿者”西部行，早結束了。昨天，我的女朋友最后一次發來短信，一定要我回去，否則……

再見了!同學們!

愛你們的老師：歐陽蘇南

“啊!歐陽老師——!我不讓你走!”阿布多拉大喊一聲，第一個沖出教室。

緊接著，我們一個個都沖出教室。

阿布多拉熟悉去村外的路，就從山溝里抄近，往村口沖。

大伙跟著他一起沖。

沖了好一氣，才看見對面小山坡上有個紅格襯衫的年輕人，背著琴盒，飄著長發，站在小樹底下，對著山下的馬勺子村校看。旁邊還有一輛馬車。老村長也站在那兒。

啊!那是歐陽老師!

“歐陽老師——!”

阿布多拉第一個跑到歐陽老師跟前，喘著氣，哭著說：“歐陽老師，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嘛!”

大家一齊說：“歐陽老師，我們不讓你走!你留下吧歐陽老師!”

老村長擦了一下眼淚，說：“娃子們，歐陽老師‘志愿者’一年，已經結束了。他再不回去，他的女朋友就跟他吹了。鄉里叫我送歐陽老師去烏魯木齊搭火車。娃子們，你們回去吧!回來，我再給你們找代課老師!啊?”

“不!不要。我就要歐陽老師!歐陽老師，你不走呀!”阿布多拉說著，就跪了下來。

“不!不要。我們就要歐陽老師!歐陽老師，你不走呀!”我們十幾個同學，一齊在山坡上跪了下來。

歐陽老師也哭了。慢慢地放下手里的琴盒。扶起阿布多拉。嘆了一口氣，然后，慢慢地對我們說：“大家起來。我們回學校去!”

四

歐陽老師被我們留下了!

我們拭著淚，笑著，抓著歐陽老師的手，前呼后擁，把歐陽老師一直拉到學校。

想想，我們不免又擔起心來。歐陽老師人是被我們暫時留下了，可歐陽老師的心能被我們留下嗎?歐陽老師是為了給我們代課，留在了遙遠的科可克拉大草原上，留在了閉塞落后的馬勺子村。然而，歐陽老師心上人吹了，是為了我們才吹的，難道我們能讓歐陽老師整天拉著凄慘的情歌去想他的心上人嗎?難道讓歐陽老師在我們科可克拉大草原打一輩子光棍嗎?

我們幾個商量商量，就有了一致的意見：趕快給歐陽老師介紹一個女朋友，趕快讓歐陽老師有一個心上人。這樣，才能長期留住歐陽老師的心。

阿布多拉說：這事一定得馬上辦!否則，歐陽老師遲早還是要走的。白天不走，夜里也會偷偷走的。歐陽老師一走，我們到哪去再找這樣的好老師呀!

哎!介紹誰呢?介紹誰給歐陽老師做女朋友合適呢?草原上的姑娘雖然長得也好看，但是，總不如城里姑娘時尚洋氣，她們能成為歐陽老師心上人嗎?哎!我們從來沒給人家介紹過女朋友，咋介紹呢?

阿布多拉說：“我們先認真排一排好不好?看村里誰長得最好看?！?/p>

誰長得好看呢?平時我們咋就沒留心誰長得最好看呢?……

村東的李慧嬌倒是長得可以，就是太嬌氣，不肯干活，整天游手好閑。這樣的姑娘做歐陽老師的女朋友，歐陽老師將來肯定沒福享的。不行不行。

董芳長得也不錯。不過臉上有幾處雀斑。聽老人說，女人雀斑，搬座窮山。這樣的姑娘做了歐陽老師的女朋友，歐陽老師會一輩子受窮的。不行不行。

阿伊古麗長得也好看，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伤莻€哈薩克族姑娘，歐陽老師喜不喜歡呢?不知道。

阿布多拉馬上眼一亮，對我看看，說：“哎!劉迪，你姐姐長得也很漂亮嘛，就不能給歐陽老師做女朋友嘛?”

能是能，可我姐正偷偷跟村里“二急尿子”徐進根談哩。

阿布多拉說：“哪有什么關系呢?叫他們不要談就對了嗎?徐進根不過是個放羊的嘛，有啥前途吶?歐陽老師多好吶?”

對，歐陽老師多好吶!姐姐要是找了歐陽老師這樣的丈夫，那才叫幸福哩!我也可以跟歐陽老師更親了。嗨!這事一定要快，得馬上阻止“急尿子”徐進根再跟我姐來往。告訴他，就說我姐已經愛上歐陽老師了。

下午一放學，我和阿布多拉幾個一起，直奔南山，找到在那兒放羊的徐進根。

徐進根…看，我們幾個齊齊地站在他跟前，臉上橫橫的，知道有事。問：“怎、怎么啦?想、想打架?”“二急尿子”看我們氣勢洶洶的樣子，舌頭光在嘴里磨牙。

我們一起說：“誰跟你打架?我們有事跟你說?！?/p>

“有事跟、跟我說?你們有、有什么事跟我說?小鬼!”

阿布多拉說：“什么小鬼小鬼的?告訴你‘二急尿子!’從今天起，你別再跟劉迪的姐姐好了。劉迪姐姐已經跟我們歐陽老師好了，知道了嘛?”

徐進根一聽，急得直翻白眼，說：“挨、挨你們屁事?我和劉迪姐姐好、好，兩人自愿，你們管、管得著嗎?”

我說：“你別做夢了，我姐根本不喜歡你這樣的‘二急尿子!’我姐喜歡歐陽老師。說你放羊沒出息?！?/p>

徐進根馬上紅著臉，對我看看，笑笑說：“小、小舅子，你也跟他們一伙?”

我一聽，氣得一頭撞上去：“去你的吧二急尿子!誰是你小舅子?你還是我大舅子哩!你要不聽我們勸告，我們就天天哄你的羊!堵你家煙囪!在你家鴨場里放藥!”

說著，我們幾個七轟八轟，將徐進根的幾百頭羊被轟得東逃西竄。

嚇得徐進根攔了這只跑了那只，嘴里不住地求饒：“哎呀!哥、哥們!我的好好、好哥們!有話好說，你們別別別，別這樣呀!我的羊!我的羊!……”

那些羊就像炸了鍋的麻花，漫山遍野地亂逃。

五

炸了徐進根的羊，我們又一起往回跑。跑回去找我姐。

進了院子，我讓阿布多拉他們先在外邊等著，我先進去跟我姐談。

姐姐在家里軋手套。

我走到姐姐機子旁邊，問：“姐，你說我們歐陽老師好不好?”

姐姐…聽，馬上停下機子，對我看：“你突然問這個干什么?”

“你說，我們歐陽老師好不好嘛?”

姐姐一笑，說：“好是好，就是有點像女的?！庇忠恍?，說，“我不知道好不好。你們的老師，我咋知道?！?/p>

我馬上說：“我們的歐陽老師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老師，會拉琴，會唱歌，懂的東西太多了!”我往姐姐跟前靠靠，說，“哎姐，你希望不希望我們歐陽老師長期留在我們學校?”

姐姐說：“那當然了。我們村要留住一個老師多難哪!沒老師代課，看把老村長急的!”

我又說：“哎姐，你知道嗎?歐陽老師本來今天要走的，被我們所有同學哭著跪著，才留下的?！?/p>

姐姐也高興：“是嗎?太好了!這么說，歐陽老師真的不走了?那我們馬勺子村再也不用為代課老師犯愁了。”

我想了想，說：“可是，你知道嗎姐?歐陽老師為了留在我們村校，他女朋友跟他吹了!”

姐姐馬上停下機子：“是嗎?”

我又說：“哎姐，你說，歐陽老師沒有女朋友，能在我們這兒呆得長嗎?”

“我也不知道?！?/p>

“哎姐，你能不能幫我們歐陽老師介紹一個女朋友?”

姐姐又一笑，說：“人家大學生，又是城里人，能看上我們草原上的姑娘嗎?”

我肯定地說：“能的，我們歐陽老師可不像那些時尚青年，你別看他頭發長，我們歐陽老師可實在了。他說他并不喜歡城市生活。說什么來著?城市是、是什么越來越稠密的水泥森林?什么生存空間越來越小，空氣越來越糟糕。他說，我們草原上的空氣特別新鮮!還有大山、森林、牛羊、美麗的花兒和漂亮的姑娘，說常常使他像在夢里一樣哩。姐，你說，我們歐陽老師是不是愛上草原了?如果再給他介紹一個美麗的姑娘，我們歐陽老師準能長期留下來的。姐，你說，村子里誰長得好看呢?”

姐姐對我一瞥：“你今天這是怎么啦?盡問些什么呀?把你的成績搞好，別讓爸總老揍你。”

我一聽，也著急：“把成績搞好，把成績搞好，留不住老師，能把成績搞好嗎?”我又向姐跟前靠靠，“哎姐，你一定得幫幫我們，給我們歐陽老師介紹個女朋友——哎姐，你長得這么漂亮，就不能做我們歐陽老師的女朋友嗎?”

姐“刷!”地臉一紅，揉了我一下：“你胡說什么呀?你今天昏了?人家已經……”姐姐一下說漏了嘴，立即把話咽回去，不好意思再說。

我馬上接過說：“你已經跟‘二急尿子’偷偷談了對不對?我們剛才已經找過他了，叫他以后再不要跟我姐好，我姐已經跟歐陽老師好了?！?/p>

姐姐一聽，馬上停下手里的活，又搡了我一下：“你說什么呀?這是你們小孩子該管的事嗎?”

我正色地說：“小孩子怎么啦?小孩子比你看得準，那個‘二急尿子’徐進根有什么好的?說話結結巴巴，舌頭也伸不直!充其量一個放羊的，有什么出息，連我們都看不起他。他憑什么跟我姐好，我姐這么漂亮?我姐應該找一個更帥的小伙。我們歐陽老師哩，人家大學生，長得鼻是鼻眼是眼的，眉清目秀，多帥!你不同意，人家還不要你哪!”我氣得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要是再跟那個‘二急尿子’好，我就去堵他家煙囪，毒他家鴨，轟他家的羊，叫同學用弓子篤他的眼睛!叫他不死也是個殘疾人!”

姐姐一嚇，跟著跑出來，喊：“你說什么呀?你給我回來!”

我姐剛跑到門外，埋伏在院內的四五個同學，一齊上來往姐姐跟前一跪：“姐姐!你就嫁給我們歐陽老師吧!你就幫幫我們吧!幫我們留下歐陽老師!歐陽老師太好了!我們夜里睡覺都不敢睡死，擔心歐陽老師會偷偷走的!”

姐姐一嚇，臉又一陣紅，說：“你們干什么?”說完，趕快跑回屋里。

一天，我們在教室里上課，忽然看到教室后邊有個人影閃了一下，不見了。

我馬上抬頭悄悄往窗外追看——是我姐!躲在樹后，看我們歐陽老師上課哩。

歐陽老師好像也看到我姐了。

我能看出來，歐陽老師一看到我姐，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講課的聲音也有些變了。

一連幾天，都能看到學校后邊的林子里，總有個人在那偷看歐陽老師上課。可等到我們下課出來一看，什么也沒有。

這天放學，歐陽老師叫我留一下。

其實，歐陽老師叫我留下來也沒什么別的事，他讓我帶一封信給我姐。

第二天吃了早飯，我剛要走，姐一笑，拉住我，塞一張紙條給我，叫帶給我們歐陽老師。

下午，歐陽老師再走進課堂，長發就突然變短了，人也變得更帥，更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