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住在一幢老舍里,就在現在的城郊。離舍不遠,有一個園,園不怎么大,但充滿了歡樂與舒暢之感。也許我童年的大半快樂,就是在那里產生的。
土,黝黑黝黑的,終日散發著泥土特有的芳香,比較清淡。不論是路過,還是身臨園中,只要稍一留心,就能聞出來,很遠的地方就會有這片泥土的香味了。我喜歡那味兒,令人心曠神怡的味兒,香得很,略帶著甜味,滿是親切的感覺,很舒暢。松軟的泥土,輕輕踩一腳就會凹陷下去,但也不會太深,只是一個淺淺的淡淡的腳印。濕潤的泥土是很柔和的,有時還會有幾只被踩疼的蚯蚓在腳印上打滾,但不一會兒又搖著尾巴鉆入了地下。
雖然時過十多年,但我還是記得園子中的蚯蚓很多,這大概也是泥土蓬松的原因吧。那時我常去看蚯蚓,故意在泥土上多跳幾下,看蚯蚓那調皮(過去看是調皮,現在看是可憐了)的樣子,煞是可笑。雖然年幼,在玩耍時摔了跤也是不會哭的,有時甚至摔倒后就干脆用手挖土,捉只小螞蟻放在手心上替我撓癢;提著蚯蚓的尾巴對著天空看它不停地左右搖擺;或在嫩草叢里順手掏顆小野果,放在舌尖吮吸果汁,只記得那玩藝兒很甜,但也不敢多吃,倘被父母親知道是要挨罵的;還有時會摘下一朵蒲公英,仰起頭,輕輕地吹著,看著那潔白纖小的絨毛在藍天里越飛越遠……
啊!那無憂無慮的童年。那天真爛漫的回憶,就像那蔚藍的天,那樣純潔無瑕;就像美麗的泥土的芬芳一樣,豐盈著我的童年。
園子里種著些常吃的蔬菜,諸如青菜、蘿卜、絲瓜一類的。園子的一角有一口大缸,里面終年是有水的,是房東用來澆花用的。房東是個老花匠,年近花甲了,平時閑著時就在園子里種一些常吃的蔬菜,而且養得很好:青菜的葉兒碧綠的,很肥大;蘿卜水靈水靈的。房東很和藹,但他絕不允許我們這幫小鬼糟蹋他的菜地。青菜從種下去到成熟只要一兩個月的光景,每當豐收之時,他總會給我們幾把菜,雖不多,只夠吃一頓,但我們還是很開心的,畢竟,這菜比菜場里任何一個攤位賣的都要好吃。
我在那園里度過了三個春秋,在園中的日子永遠是快樂、無憂無慮、充滿幸福的,它飽藏歡笑與生機。我不像城里的孩子那樣有滿柜子的玩具,我經常玩的就是野草、瓦片,還有一個忠誠的玩伴——一條大黃狗。它跟我差不多高,卻比我大幾歲,是房東家養的。它很喜歡和我玩, 是它教會我如何走路的,它還讓我騎,恐怕周圍的孩子中只有我小時候騎過狗吧。它是我的好“兄弟”,很乖的,大人們坐在葡萄架下喝茶,它就和我玩。它也像房東那樣 不讓我糟蹋菜地(畢竟,看家是它的首要責任),但它很支持我用瓦片在地上畫畫,或是在茶樹叢里玩捉迷藏。園子的西面有一片茶園,那是我們玩捉迷藏的地方。
狗跑起來樣子很矯健,肚子上的肌肉隨著步伐有節奏地抖著,頭總是昂起來,昂得很高很高,一副傲慢的樣子。它的毛質很好,金黃色的,摸上去軟軟的,很溫暖。它很喜歡我給它理毛,我也喜歡光著膀子在它身上蹭,癢癢的,也很舒服,像一張毛毯似的。每當我給它撓癢,它總是很高興,不斷地甩著腦袋擺著身子,四腳輕踏,肚子上矯健的肌肉又隨之有節奏地抖了起來。它玩捉迷藏的技巧很高,能巧妙地將大半個身子藏在茶樹叢里,只露出腦袋,也許這就是我常找不到它,它卻能一下子找到我的原因。每當它躲在茶樹叢中不出來時,我就會假裝生氣地往外走,沒走幾步就會聽到后面一陣窸窣的響聲,顯然它見我要走,按捺不住了,我當作沒看見,繼續往前走。這時它就會呼地竄上來,伏在我面前,伸長舌頭要我替它撓癢。
“阿汪!”我叫起來,上去摸它的毛,我喜歡那溫暖而又柔軟的感覺,這時它也會滿意地哼哼,發出低低的溫柔的吠聲。
大人們在花架下叫我過去,它總是會沖在我前頭,帶我穿出茶園,躍過土溝,再踏著松軟的泥土穿過碧綠的菜畦,來到大人們面前。房東給我們一人一塊西瓜,媽媽塞給我一顆葡萄,葡萄很甜,經過井水浸泡后就變得涼颼颼的。我吮吸著香甜的西瓜汁,帶著滿頭的大汗,在小凳上坐下,阿汪則在我身邊伏下,看著碧藍的天。
阿汪是一只會沉思的狗,“嘆息”的聲音極像人的。我喜歡一邊看天,一邊將手搭在它背上,撫摸著柔軟的毛。畢竟,天空中純潔的藍是比任何絢麗的顏色都要淡雅、深沉的。我不喜歡花兒驕人的斑斕色彩,只喜歡這一方純樸的凈土,深沉的藍天。我不知道阿汪在想什么,只知道它已經很老了,生命的歡歌也已步入了尾聲,那時我還沒想得那么多,只是極力地討好阿汪。中午吃雞,我省下半碗;晚上吃豬蹄,省下大半只。“給誰去?”媽媽問。“給阿汪呀!”我與阿汪生活了三年,我從它那兒學到了很多,從走路到玩捉迷藏,從只會玩到學會“沉思”……后來,我離開了舊舍,離開了故園,于是我徹底告別了阿汪。我已記不清臨走時的場面了,只記得我坐在飛馳的自行車上不停地回頭看一直跟在后面的阿汪……
又是三年。
當我再次回到舊舍里看望房東時,熟悉的小路已不見了,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游客。舊舍似乎已經裝修過了,菜園也已被別人改造成了私人茶館。我向房東問起阿汪的事,他說:“阿汪死了很久了,那天它出去了,很長一段時間沒回來,后來……我們在茶園后面的靈峰山上發現了它……它已死了,自己挖了個坑,死在里面。”
好狗是不死在家中的,房東常同我這么說。我飛奔出門,來到園子的竹籬笆前,面對散發著清香的沃土,僅剩的兩行碧綠的菜畦,深遠的茶園,還有遠山,還有這一汪蔚藍的天空。
望著童年暑期在這里留過笑、灑過淚的這片故土,對著同阿汪一起嬉戲過的園子,和它骸骨永存著的靈峰山,發出了一聲深情的呼喚:
嗨,阿汪!“嗨,——”回聲在空中回蕩了很久,很久……
(指導教師陳蘭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