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出你的利益集團

“特殊利益集團”是今年公然見諸傳統媒體，并引發討論的新詞語。它的所指與它字面的意義是不一致的。

“特殊利益集團”本該是很中性的描述，并不含貶義。每個人不論他的社會地位如何，都屬于某個或某些“特殊利益集團”。我是地球人，我所在的“利益集團”肯定不愿被外星人襲擊，肯定支持用高科技摧毀可能威脅地球運行的太陽系天體；我是人，所以贊成限制乃至捕殺超量繁殖而危害人類生存的野獸；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我當然希望我持有的中國護照通行世界不受歧視并最好享受免簽待遇，這與我是否愛國者無涉，而與我的利益攸關……

既然生活現實還不可能沒有社會分工，還不可能達到完全的平等，還有生存和發展競爭，就應當承認每個人、每個行業、每個不同的群體，都有他們的特殊利益，有他們特殊的利益訴求，關鍵在于這種特殊利益（訴求）是否合理，是否合法。

比如說，我們的國家機關干部（公務員）是為人民服務的，他們是否應該有自己的特殊利益？唱高調，是應該沒有；其實，考之世界各國，這個“集團”是應該有其特殊利益的：他們中的精英也不可能像商人那樣發大財，但職業相對穩定，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榮譽，有較好的退休養老保障。對于這種“特殊利益”，普通大眾是能夠接受的。

然而，人們現在所指稱的所抨擊的“特殊利益集團”卻不是上述涵義，它等同于“特權利益集團”，其“特殊利益”并非基于社會分工，得到代表民意的最高權力機關正當賦予，而是利用公權和特殊地位，不合理甚至不合法獲取的。

國家機關公務員，特別是大權在握的領導干部公權私用的例子這里就不用列舉了，相信不聾不瞎不癡不裝傻的國人都或多或少知道有多么嚴重。貪官污吏的個人行為不說，最能表現公務員形成“特殊（特權）利益集團”的是有些地方政府，給機關公務員加薪謀福利特別“積極”，公務員的顯性收入也明顯高出教師一大截乃至成倍，至于說到教師加薪應不低于公務員水平，不是扯錢不夠多就是怪教師超編，什么“教師法”根本不在話下。

據2006年11月24日《21世紀經濟報道》披露，通過該報記者對全國住房公積金管理使用情況的連續調查，該報記者發現，北京市公積金月繳納額最高為9萬元，月繳納額最低僅90元，兩者相差1000倍。有關監察部門組織的對長沙市住房公積金調查中發現，該市月人均繳存額排在前10%的單位，主要為煙草、電力、電信及金融業等壟斷性行業。例如，長沙某煙草公司2005年每人月均繳存額6060元，而同期長沙繳存額最低的一家建筑企業人均月繳存額僅為8元，兩單位繳存額相差達737倍。一項調查結果報告表明，2005年，烏魯木齊市個人月平均繳存額287元，月繳存額前10位的個人，全部屬于金融、煙草銷售和移動通信行業職工，個人平均月繳存額7341元，是全市平均數的256倍，最高達到8758元。

這樣令人怵目驚心的數據，無可辯駁地表明，煙草專賣、電力、通訊及金融等壟斷行業已經形成了若干個不公不義的特權利益集團，不論誰拿出多么堂皇的理由（諸如“國家利益”之類）都無法為其掩飾為其“洗白”。這也正是當前“構建和諧社會”中，我們為什么要特別強調公平正義的緣由之一吧。

人們對“特權利益集團”不滿是有理由的，但是請不要株連“特殊利益集團”這個詞語。既然承認社會分殊，承認需要社會利益整合，那就要正大光明地承認不同的社會利益集團，首先讓它們公開化。不正當特殊利益（即特權）集團是不敢公開的，總要拿漂亮言辭掩飾自己的真面目，而正當的特殊利益集團則不怕亮出自己的旗幟。我們應當揭露前者的假公濟私，使之接受公眾監督。而對于后者，則應公平地提供“場地”，讓他們進行公開的對話、協商、談判——時髦的說法是“博弈”。 

這些天，卡拉OK版權收費的三個試點城市京滬穗的文化娛樂行業協會組織，通過上書發表聲明等方式，明確表示“不接受國家版權局公布的卡拉OK版權使用費收取標準”，“不向中國音像協會支付卡拉OK版權使用費”。對于中國音像協會開展的這項收費究竟是否合理合法筆者說不清，但很欣賞行業協會為維護本行業的利益據理力爭的姿態，大大改變了行業協會“戴市場的帽子，拿政府的鞭子，收企業的票子，供官員兼職坐轎子”的既有形象。

人民網“強國論壇”日前請國內電動車的領軍人物倪捷、學者楊鵬做客答網友問。楊鵬作為公共知識分子，就電動車的“路權”講公共決策的程序公開、程序民主問題。而倪捷則在回答網友“你今天的訪談是否帶有保護你電動車的私心”時，痛快地說：“問得好啊。問得尖銳。我就是利益集團，但我是公開的利益集團，不像有的利益集團是躲在后面行動的……”此語可謂君子坦蕩蕩，直言不諱。

因為是公開地為自己爭利益，他有理得向眾百姓講，并力求讓天下人心服。首先，要在法律上站得住腳；其次，要在情理上贏得公眾支持；甚至還要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以便達成妥協。有趣的是，他向社會游說，將看電動車不順眼的“有（轎）車一族”也拉向自己一邊，說“如果‘禁摩’的同時堅決‘禁電（電動自行車）’，廣州的汽車就會一下子至少增加50%，你還開得動汽車嗎？你的燃油費會增加多少？你的時間成本會增加多少？你停車怎么停？……從這個角度看，我歡迎他們也加入我們這個利益集團”云云。

他的這種說法是否有理且不論，我們需要的就是這種光明磊落的態度，堂堂正正進行博弈，所謂“明人不做暗事”。

（作者單位：《南方周末》報社）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