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06文獻標識碼:D文章編號:0559-8095(2007)04-0088-07
2007年6月11日至14日,第四屆全國歷史學高級論壇在甘肅蘭州舉行。會議由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主辦,國內歷史學界20余位知名學者出席了會議。
全國歷史學高級論壇由清華大學歷史系于2004年最先發起,主題為“21世紀的歷史學”。2005年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再次舉辦,議題為“中國古代社會傳統問題”。2006年,廈門大學歷史系第三次主辦,議題為“歷史學史料與方法”。在廈門大學會議上,一致決定由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承辦第四屆歷史學高級論壇。
“2007年全國歷史學高級論壇”(以下簡稱蘭州論壇)的主題是“21世紀歷史學研究發展趨勢與人才培養模式”。在4天會議議程中,《歷史研究》主編徐思彥女士、清華大學歷史系張國剛教授分別做了《歷史學研究的動態》、《歷史學人才培養模式的若干思考》的主題發言。《歷史研究》編輯部宋超編審、北京大學歷史系劉浦江教授、南開大學歷史學院陳志強教授、北京師范大學王子今教授、復旦大學歷史學院吳景平教授、廈門大學歷史系劉釗教授、鈔曉鴻教授、張侃副教授、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梁茂信教授、西北大學文博學院陳峰教授、內蒙古大學齊木德·道爾吉教授、暨南大學紀宗安教授、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王希隆教授、鄭炳林教授、張克非教授等,分別針對上述議題進行了發言探討。與會學者還與蘭大的研究生、本科生進行了座談,并參觀了文溯閣四庫全書藏書館,考察了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宗主寺之一的夏河拉卜楞寺和有中國“小麥加”之稱的臨夏。
在蘭州論壇上,學者們最關心的是兩個方面的話題:一是21世紀歷史學研究發展的趨勢,二是21世紀歷史學人才培養模式。
針對21世紀歷史學研究的發展和趨勢,《歷史研究》主編徐思彥女士做了高屋建瓴的歸納和概括。她指出:“歷史研究本身并沒有熱點問題。所謂的熱點是相對而言的,例如,比起20世紀50年代的歷史分期問題、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中國近代史線索問題等,當時幾乎所有的歷史學者都參加了大討論。相對于這些大討論而言,當前的史學研究沒有熱點。找不到一個所有學者都關心的問題。”因此,講歷史研究的熱點不太容易,徐主編十分風趣地說:“沒有動態也許就是當前的動態。”之所以這樣說,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當前研究成果量太大,不包括未發表的博士、碩士論文,僅就30余份歷史學專業期刊、1200余份學報,還有很多的以書代刊具有相當學術品質的出版物粗略統計,一年全國約有10000余篇歷史論文。所以,要想準確把握歷史學研究動態是比較困難的”。
徐思彥主編著重指出,從《歷史研究》編輯部來稿情況和最近學術交流的情況來看,相對來說,目前歷史學界關注較多的主要有以下幾個問題:
一是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史研究。這是目前古代史研究的一個顯著特征。比如,2006年核心期刊上發表的關于張家山漢簡的論文就多達20篇。新出土文獻對已有古代史研究提供了實證,有一些還對已往研究具有充實、豐富的意義。但是,在這一領域具有重大修正價值和顛覆性結論意義的研究并不多。
二是環境史研究的興起和展開。20世紀末,在西方史學界,環境史被認為是政治史、經濟史、文化史之后的第四大研究領域。國內史學界對環境史研究也給予了較大的關注,2006年核心期刊發表的關于環境史的論文也有20余篇。目前環境史主要關注的是,中國環境史研究的興起是歐風美雨的結果,還是中國古已有之?環境史本身的學科定位問題,與歷史地理學的關系、與生態史的關系等,還有人提出了政治環境史的概念,同時許多學者在介紹國外環境史研究動態。
三是社會變革與社會轉型問題。這是一個古今中外都涉及的問題,《歷史研究》與武漢大學將要聯合舉辦前沿論壇,專門探討社會轉型與變革的問題。比如唐宋變革、明清變革等,已經有許多學者在進行研究,并取得了大量成果。這些成果中既有實證的研究,也有轉型理論的研究,甚至一些政治學、社會學學者也在思考當下的轉型理論。
四是對近代民族主義的認識問題。近代史學界許多同仁在關注這一問題。關注的焦點集中在什么是近代民族主義、中國近代民族主義的思想根源、具體內容、作用等幾個方面。關于這些問題都在深入討論之中,尚沒有形成共識。
五是冷戰史研究。冷戰史研究最明顯的特點在于它是一個國際性的研究問題,得到各國學者的廣泛關注。其最大特點是研究熱點問題比較多,如中美關系、中蘇關系、臺海危機、中印沖突、越南戰爭、朝鮮問題等。另外一個特點是重視多國檔案的研究,幾乎所有問題都不能僅用某一國檔案研究清楚。此外,冷戰史還注重多國對話研究。在我國幾乎所有的冷戰史研討會,都是多國學者參加的國際學術會議。而且,冷戰剛剛結束,許多當事人都健在,因此,學者與當事人的對話也是一大特色。冷戰史研究的新問題與熱點在不斷地被發現和提出,如冷戰的結束、冷戰的轉型、中國如何退出冷戰等,也已經提到學者們關注的日程上來。
六是關于口述歷史的研究。較早開展這方面研究的是臺灣中央研究院近史所,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也有口述史研究中心,保存有大量的當事人錄音。大陸學術界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在做這項工作,如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的知青口述史、北京大學歷史系的中國外交官口述史,還有一些人在做抗日戰爭的口述史,《歷史研究》編輯部也在做歷史研究的口述史等等。某一問題可能沒有檔案,甚至沒有留下文字資料,那么就只能借助口述史研究,從當事人口中獲取一定的資料。口述史研究中也存在一些問題,如當事人描述的可信性問題、口述史的理論與方法問題等,還值得進一步探討。
七是民國史研究的興起。這與思想觀念的解放,研究方法的多元化以及得天獨厚的檔案資料是分不開的。在民國史中也出現了一些新的研究熱點,比如關于中國國民黨史的研究,以前更多的是作為國共斗爭的對立面進行的,而現在已經部分擺脫了國共斗爭的意識形態范疇。再如中外關系史研究,學界已經注意到近現代中國所面臨的雙重困境,除了受西方列強擠壓侵略外,中國與周邊藩屬國的關系也發生了巨大變化。關于民國時期學術史的研究、一些職業群體的研究(會計師、律師)、民國知識分子群體的研究等,都成為新近的熱點。總體說來,民國時期的方方面面都有學者在關注。當然,也有部分學者對國共斗爭這一主線提出不同看法,認為在某些時段內國共斗爭并不是主要矛盾。
徐思彥主編還認為:“除了上述七個方面以外,還有如醫療史、性別史、區域史、歷史記憶問題、歷史人類學等領域的研究也都呈現出一些熱點。”她進一步指出,通過現在的研究狀況,可以總結出一些目前研究中存在的問題:
一是史料的擴充及其與基本史料的關系問題。尤其是在近現代史的研究中,史料的擴充是顯而易見的。比如小說、漫畫、圖片、日記等等的研究擴充了我們的研究領域,也豐富了我們對某一宏大歷史場景的認知,但是這些研究對象在何種意義上可以成為史料,以及它們與基本史料的關系仍值得商榷。
二是對西方學術的追蹤與反思問題。一方面許多學者不在斷地追蹤西方學術前沿,觀念史、概念史等都是借鑒西方史學思潮而來,啟發了我們的學術思維,拓展了我們的學術視野。而另一方面,經過二十多年的效仿、引進和介紹,許多學者也開始自覺地反思,西方的某一理論或模式是站在西方的角度看中國,與中國自身的歷史和文化情況存在一定差距。
三是學術對話問題,也就是說,是學術交流與討論,還是自說自話、自娛自樂的問題。目前學術界普遍缺乏對話,提出某一問題,卻無人回應,沒有反響和批評。學術刊物沉悶,研究學者郁悶,這是多數人的切身感受。
四是關于敘事史與理論建構的問題。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史學研究有一個明顯的轉向,許多學者專心于實證的研究,很少有人關心宏大敘事。而經過一段實證研究以后,相當一部分學者又不僅僅滿足于實證研究,希望從中提煉出一些帶有普遍意義的理論思考來。同時,由于大量理論、模式、范式的提出,以及加強學術規范的要求,使得歷史論文出現了僵化的趨勢。因此,部分學者又主張歷史學家首先要把故事講好,呼吁加強敘事史的研究。
五是關于國別史與世界史的問題。有學者認為,目前中國只有外國史研究而沒有世界史研究。作為國別史研究的學術團體較多,而作為世界史整體研究的學術團體較少。目前全球化所帶來的全球史觀,對于我們如何認識世界體系,提出了新的要求。
六是關于博與專的問題,這已經是一個老話題了。比如,研究斷代史時,要上下溝通一下。相對來說,關注“長時段”可能會對深化研究發揮積極影響。《歷史研究》編輯部準備召開明清對話論壇,以期在這一問題上進行有力探索。特別是在培養21世紀史學人才方面,博與專的問題更應該受到學界的普遍關注。
徐思彥先生最后用六個字概括當前的歷史學發展趨勢:即多元、學派、和租界。多元是指多方面的理論模式、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學派是學術發展成熟的一個重要階段,我們應該也可能會在21世紀產生某一領域的中國自己的學術流派。“租界”是借用了臺灣一個學者的提法,即在歷史學領域內劃出某一范圍作“租界”,供給非歷史學科的學者進行研究。事實上,現在許多搞文學、社會學、法學的學者都在“登堂入室”研究歷史問題,這種現象可能會在21世紀越來越多,這也是我們不能忽視的一個問題。
徐思彥先生的精彩發言深受與會代表贊賞,具有極強的概括性和啟發意義,許多人就21世紀史學發展趨勢問題闡發自己的認識。
復旦大學吳景平教授首先指出,“歷史學的發展離不開專業刊物及對此付出大量心血的編輯”,真誠地吐露了許多學者在這方面的心聲。接下來,吳先生針對復旦大學歷史系及他本人最近的研究問題,談了自己的一些思考。他說:“復旦大學歷史系有比較完善、完整的科研隊伍。僅就近現代史方面來說,就有外交、思想文化、政治制度、經濟與社會等方向。其中,有些方面是復旦大學所特有的。如何將自己特有的東西加以發揮,才會成為我們在這一方面的貢獻。在這些年來,我自己培養的博士研究生有21位,在他們的選題中建構了整個上海的近代金融史體系,如近代上海華商保險業的研究、近代上海外匯市場研究、近代上海信投業研究、華商證券交易所的研究等;單個銀行方面,有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浙江實業銀行行史的研究;從整個行業來說,有1949—1952年上海私營金融業的研究;從貨幣制度講,有《白銀與近代中國社會經濟》一書。即將出版的還有近代上海的銀行工會、上海銀行業聯合儲備委員會等方面的研究專著。明年,還要出版《近代上海金融通史》。接下來,我們將在這些個案研究的基礎上,提升到整個近現代中國金融制度的研究。我們也在關注金融業與市場、政治的內在關系研究。這些選題就是我所領導的團隊有別于國內其他學者的方面,或者可以說是我們能夠在國內率先拿出成熟科研成果的方面。也就是我所說的,發揮自己的特長,對歷史研究做出貢獻。”吳景平先生進一步補充道:“另外,復旦大學歷史系的一大特色是與海外的研究機構交往較多,在獲得各類資料方面基本不存在太大的問題。通過這些資料可能對以往的一些觀點做出部分更正乃至顛覆。比如,利用臺灣國史館、國民黨黨史會的未公布速記資料,研究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向50年代轉型的過程中,中國所面臨的最基本的問題是什么?中國共產黨必勝的原因在哪里?我本人在研究宋子文,曾出版三本著作。于2005年11月到2006年1月,促成了美國胡佛研究所將更多的檔案向中國開放。今年就公開了許多宋子文與抗戰時期的中國的檔案。孔祥熙檔案、楊格檔案、‘中國國防工業公司’(臺灣美國院外游說團的前身)檔案等,都是我們最近在關注的重要檔案。希望以后各地檔案館可以更多的、更廣泛的向史學界開放。這些檔案對近現代史的研究具有相當大的意義。”
北師大王子今教授針對徐思彥先生提出的“租界”問題談了自己的看法,他說:“用‘租界’一詞來概括非歷史學出身的學者來關注歷史研究,提出文化解說的問題,非常有意思!使我想起1998年浙江人民出版社出了一套‘史學家隨筆叢書’,其中傅斯年先生的那本叫做《出入史門》。傅斯年的整個史學研究加起來不足10年,但是誰也不能低估他對史學的貢獻。傅先生自謙地說,自己跳出史門,也沒有離得太遠;進入史門,又沒有太大的成就。這種出入史門現象,引發我們對近現代史學大師學術背景的思考。我依據《中國大百科全書》粗略統計,近代以來的61位史學大家中,只有24位出身于史學系,也就是超過60%的史學大家不是史學科班出身。為什么在顧頡剛、郭沫若那個時代,會出現許多非史學出身而進入史學領域、做出突出貢獻的現象呢?我想恐怕與史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干之一、當時受西方史學教育思想影響、當時學術氛圍活躍等因素有關。這幾年招收研究生,感覺跨專業報考歷史專業的考生越來越多。在史學人才培養中,如何面對這樣一個現象,是非常值得我們關注和探討的一個問題。”
南開大學陳志強教授發言說:“近十年以來,世界史領域的研究也發生了較大的變化。這當然與國家開始重視這方面的支持分不開。從原始資料出發,進行原發性思考,提出原創性觀點,這十年也還是有一些的。比如南開大學的美國史研究。現在十七世紀以前的史料,已經基本實現了數字化。因此,史料問題已經不是世界史研究的最大障礙了。我想著重提出,研究我國本土史學資源的發掘問題。實際上西方學者很希望聽到,中國人是如何認識他們的歷史。比如,美國學者很想知道,中國人乃至亞洲人如何看待美國建國的歷史。在國別史研究中,許多學者都帶有自己的立場,對其他國家抱有偏見。而我們中國學者也要提出自己對世界歷史的認識,這就有可能使整個研究趨于客觀。”
西北大學陳峰教授在發言指出:“西北大學位于西安,前來交流的國外學者比較多。我感覺到,國際上的一些知名學者已經開始關注中國問題。有的人從關注中國現實問題,開始往前追溯中國歷史問題。他們了解中國的狀況,往往通過日本、港臺、和旅外華人,因此,如何將大陸歷史學者的優秀研究成果推展出去,讓西方主流學術界接受,這是值得我們認真思考的一個問題。學術需要交流,需要對話,不能自娛自樂。另外,史學研究也要考慮受眾面。目前史學論文的文風,就值得探討。還有就是社會變革與轉型的問題,談得比較多的是唐宋變革、明清轉型,實際上元明之際也有社會變革,應該引起學者們重視。”
鄭炳林教授從這幾年蘭州大學敦煌研究所發展的角度,談了對學科發展的認識。他著重強調要將歷史研究推向世界,學科發展應該有側重,“有所為,有所不為”。
北京大學劉浦江教授談了對史學研究熱點和學術交流的看法,他說:“相對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史學熱點來說,我們現在史學研究的都是‘真問題’。史學研究缺乏彼此的關注和討論,也是史學專業化的結果。今天的史學在深度和精細程度上,都大大超過了前人。但是,這并不能成為史學封閉、僵化的誘因。實際上,我們目前確實需要加強史學不同領域、不同研究機構之間的交流和對話。北大史學多年以來,以研究典章制度見長,在傳統史學研究中非常突出。長時間以來,學術近親繁殖現象也比較嚴重。但近些年來,這個狀況正在改變,比如剛畢業的博士生不能留校任教。我們也在進行師資國際化的探索,研究的路數也在多樣化。”
“山川逞瑞,地不愛寶”,20世紀70年代以來出土了大量的簡牘和帛書,廈門大學劉釗教授重點談了對出土文獻與古史研究的認識。他說:“這些新資料一方面改變了我們對以往傳統的錯誤認識,另一方面折射出古代的許多重要思想觀念都有非常久遠的來源。由于我們對上述問題的低估,所以現在有學者提出了新的口號,如‘重寫經學史、文學史、思想史’、李學勤先生的‘重新估價中國古代文明’、‘走出疑古時代’、裘錫圭先生的‘古典學重建’等等。大量文獻的出土,使得古史特別是先秦兩漢史的研究,對出土文獻的依賴性越來越強。這些出土文獻使得我們對古書的認識是顛覆性的,中國古代典籍的流傳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大部分古書很難簡單用真假判別。以往對古書真偽的辨別標準和原則,大部分需要重新審視。更多的出土文獻發現,對已有文獻具有修正性質,一類屬于對史料的篡改,一類屬于對史料的誤讀。另外,好多新出土文獻使我們對古人思想觀念的認識大大提前,比如古人很早就有了對物質進行分類的想法。”劉釗教授最后談到20世紀的史學方法,用六個字進行概括就是“上下、內外、手足”:上下就是指兩重證據法,現在有人提出三重證據,即將地下出土資料分為物質的和帶有文字的兩種。內外就是我們自身的與國外的研究相結合。手足就是書齋與田野相結合。
蘭州論壇關注的另一個話題是21世紀歷史學人才培養模式問題。清華大學歷史系主任張國剛教授做了主題發言。
張國剛先生發言指出,所謂人才培養模式,其實就是一種路子。就目前的培養模式來看,可以說與20世紀50年代沒有什么本質區別,深受蘇聯模式影響,即:兩大通史與若干選修課、密集的外語、以及最后的學位論文。盡管這些年來,我們在歷史學研究方面發生了很大變化,取得了一定進步,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種史學人才培養模式卻五十年不變,甚至對教學計劃、課程設置、授課方式做一些調整都比較困難。兩大通史課兩年“轟炸”下來,歷史學本科生普遍感到缺乏活力。因此,這種培養模式確實是存在問題的。據有學者統計,在中國近現代的著名史學家中,有三分之二不是學歷史出身的。也就是說,歷史學應該是很開放的而不是封閉的。而目前的模式恰恰是封閉的,以兩大通史為主、以記誦為主的模式不可能培養出造詣較高的歷史學人才。所以,從歷史學的學科性質來講,從眾多史學大師的學術經歷來講,歷史學人才培養應該是開放的。
張國剛先生進一步指出,目前的培養模式只讓學生獲得了歷史學基本知識,而很少注重研究技能的培養和訓練。這樣一來,許多人感到歷史學并沒有知識的門檻,背誦年代和人名就算學會了歷史。其實,如果說歷史學有門檻的話,那就是對史料的掌握和運用。所以說,當前我們對這些歷史學基本訓練做得不夠,而當非歷史專業的人來學歷史的時候,一旦掌握了這些技能,很容易就能把我們的本科生超越過去了。況且,外專業的學生轉學歷史,其原來的知識結構、思維模式將使其研究具有更大的優勢。因此,我們目前的培養模式確實需要改革,應當建立開放的培養模式,使我們的學生更多得具備歷史研究的基本技能。
當前許多大學歷史學的工作重點是忙于申報博士點、碩士點、重點學科,忙于爭取各種項目和獎勵,忙于獲得百千萬人才、跨世紀人才等名譽,卻沒有人忙于培養學生。張先生大聲呼吁:“我們應改革一下培養模式,多為學生著想。”
接下來,張國剛教授結合清華大學歷史系幾年來對人才培養模式的探索,談了對若干問題的思考:
一是目前的通史教學存在很多問題。這是現在培養模式中存在的最大問題。我們的通史課占用的時間太長,但學生所能從中學到的東西卻很有限。國外則不是這樣,以德國為例,它的歷史本科教育中沒有通史,只有斷代史供學生自主選擇,然后去構建自己的通史體系。學生可以在斷代史、史料課、方法課等幾個組中選擇自己想學的課程,從而完成本科階段的學習。再一個問題就是現在的教學中缺少“原典”的閱讀。這幾年清華的研究生考試只出三種題,即古文標點斷句、英文的朗讀和翻譯、寫作。這三方面很少能有學生做好,這可以說是大學教學的一個失誤。還有就是專深與通博的問題。如果我們的學生不懂得“一切皆史,史外無學”的道理,只是單一地固守在歷史的小圈子里,是不可能學好歷史的。清華招生的時候不分專業,叫人文實驗班。三個學期后,再根據自己的意愿選擇專業。在我們學校的人才培養中,比較注重原典的閱讀,這樣一來,就使得我們歷史專業的學生相對于外專業的學生具有了很大的優勢。清華歷史系不開設通史課,只設置斷代史,并且斷代史也是從原始資料出發,增強學生把握史料的能力。
二是在歷史研究中提出問題時,到底是從中國歷史本身提出問題,還是從西方認識歷史的角度提出問題。比如,中國古代官僚制度問題、經學史問題,這些問題是從中國歷史自身提出來的,是無法與西方人對話的。中國存在的某些問題不能引起西方人的注意,因此,中國學者當前不重視研究本國的問題,而一味注重同“國際接軌”,其結果致使當前中國本身的一些制度和歷史問題研究處于一種被忽視的狀態,不能引起足夠的重視。中國的歷史發展有自己的軌跡,從五千年的歷程來看,中華文明是能夠與西方文明并駕齊驅的。所以,我們如何從自己的歷史現實出發提出問題和研究問題,值得探討。世界存在一定的同一性,決定了東西方文明之間可以互相學習和借鑒,同是,世界存在的差異性也是很明顯的,這就要求我們從現實出發提出問題。“中國社會科學的再出發”,已經擺在了我們面前,因此,面向21世紀的史學人才培養,也應該將從中國歷史出發、從中國現實出發提出問題這一理念,灌輸到學生的教育之中去。
三是當前通俗歷史熱與當前的人才培養問題。近兩年,社會上掀起了讀史熱,特別通俗歷史熱。應當說通俗歷史熱舞臺上的核心人物,很少是學歷史出身的。最早從《文化苦旅》開始,到現在的百家講壇,無一不是通俗歷史。據百家講壇制片人講,通俗歷史熱恰恰是從“正說”歷史開始的。以往大家對“戲說”歷史看厭了,總會心中產生疑問,真實的歷史會是什么樣的呢?由此引發了對歷史知識了解的需求。其實,歷史知識是一個全社會都需要的知識。歷史的從業人員是有限的,但是歷史知識的需求是無限的。因此,作為歷史學人才培養,是不是要考慮歷史知識的大眾傳播,這個問題需要學界進一步探討。人們常說知識就是力量,實際上,知識只有傳播普及了以后,才會變成力量。文學性的歷史具有嚴肅性,而很多歷史改編的電視劇則存在或多或少的誤導性。所以,我們應當做好歷史文化的普及工作。在歐美國家的大學教育里,歷史課程是面向全校的,沒有系和專業的圈限,這就已經有歷史知識的傳播問題了。面對大眾的讀史熱潮,我們歷史學工作者應該思考如何回應。
張國剛先生的主題發言得到了出席論壇的學者們的積極響應,大家紛紛擺現狀、談體會、獻對策,把論壇氣氛推向了高潮。
針對師范院校歷史專業人才培養問題,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梁茂信教授有獨到的見解。他指出,歷史專業課程設置問題在當前的教學中確實是個嚴重的問題,師范院校的課程設置問題更大,很多是綜合性大學所沒有的。這主要是因為師范院校學生還要更多關注基礎歷史教育問題。此外,通史的教學現在已經蔓延到研究生階段。如何解決專和博的問題,是研究生培養中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目前只能通過增設選修課來彌補。這樣的話,學生在有限的知識體系下所能達到的研究深度值得思考。再者,在研究過程中還存在一定的制約因素。一些較為敏感的問題即使有了成果,也沒有出版、發表的可能。而當前各方面分派的任務過重,使得整個歷史學領域比較浮躁,不能沉下心來搞研究,這種模式化的運作使得當前的史學教育質量急速下降。另外,目前史學研究中缺乏批判精神,不利于史學進一步發展。梁茂信教授在介紹東北師大史學研究現狀時說,“十五”期間,我們的研究工作取得了很多成果。特別是在世界史研究方面,我們的古典時期楔形文字解讀和世界近現代史兩個方向,都取得了較大的成績。
內蒙古大學齊木德·道爾吉教授提出了民族史研究的趨勢問題。他說:“在民族史領域,現在的關鍵任務是如何建立一個各個學校民族史專業的溝通、聯合機制,以期在一些較大的歷史認識問題上取得突破,從而進一步完善中國歷史觀。”他還提到,內蒙古大學目前培養的學生中存在生源質量問題,而且漢族學生大都不喜歡學習少數民族文字。目前問題雖然很多,但民族史研究和人才培養總的發展趨勢還是好的。
蘭州大學張克非教授發言說:“當前我們的教學首先要對學生負責,解決學生畢業后的生存問題。我自己在出版社工作,切身感受到文化的重要性和普及歷史知識的迫切性,很多擁有讀者群的書并不是出自歷史研究者之手。史學研究現在既不能走出國門,也無法為廣大讀者接受。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史學危機是否已經結束了?目前并沒有明確的答案。教師自身如果不經過培訓,不注重提升自身素養,根本無法適應新的要求。當前正處于信息化時代。教師需要考慮到底應該教授學生學什么、寫什么?資料目前已經不是學術研究的最大問題,學術研究中最主要的是思想。如果能將成果轉化為廣大群眾所接受的產品,那史學將得到較好的發展。實際上,西方許多著名歷史學家都非常重視這一問題。這是我個人的一些困惑,希望把它提出來,希望能夠共同推動一種史學人才培養模式的更新。”
廈門大學歷史系鈔曉鴻教授在談到人才培養模式問題時說:“歷史學人才培養應該是多元的,并非有某一種固定的模式。在談到人才培養時,有三個問題我們不能避免,即培養誰?為誰培養?如何培養?現在歷史學在高校中有被邊緣化的趨勢,招來的學生中許多并不是第一志愿想學歷史的,也就是說,教師根本無法選擇學生,這對史學人才培養是一個非常不利的因素。而目前的教學模式又制約了學生的積極主動性,在這方面,西方的史學教育經驗值得我們借鑒。以哈佛大學孔飛力教授上課為例,課前他一般先布置一些史料讓學生閱讀,到上課時,學生自己講解史實的背景,尋找還有哪些相關史料,分析史料的原創性,別人有沒有用過,還要求學生走向田野。然后教師再進行評述。這種教學方法,極大的發揮了學生的主動性,使學生對史料駕馭的能力顯著增強。”
張侃副教授接著介紹了廈大歷史系在人才培養方面的做法。廈門大學非常重視學生對史料的搜集、解讀、把握的能力,選修課在學生學分中占有較大比重。比如針對族譜,教師指導學生如何辨別差異,啟發學生理解假的歷史記載也有“造假”的社會意義存在。另外講課時,教師一般是以專題切入,要求學生不能割斷歷史,學會貫通。廈大還重視學生培養田野調查的能力,從學生自己家鄉的歷史做起,取得了較好的效果。
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院長王希隆教授最后總結發言,他說:“當前在科學技術高度發展的情況下,史學研究的資料搜集工作已經非常方便了,研究條件也有了較大的進步。在這樣的條件下如何涌現出一批創新性、有影響的研究成果,不僅是蘭大歷史院關心的問題,更是整個史學界關注的話題。這就需要我們不斷跟蹤史學發展趨勢,擴展研究視野,積極開拓研究領域。同時,如何培養未來的史學人才也就成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我們在史學基本技能方面的訓練還比較欠缺。我院今年采取了一些新措施,鼓勵本科生提出新問題、解決新問題,并從資金、師資方面給予資助和支持。使學生在教師指導下,從自己設計的小項目中,提升對史料的把握技能,增強史學論文撰寫能力。總之,開放式的史學人才培養模式是我們努力的一個方向。另外,我們多次向歷史學教學指導委員會呼吁,要把歷史學人才培養和科學研究基地工作做好,這必將會對史學人才培養發揮更大的作用。這次論壇取得了圓滿成功,希望我們能將這種論壇延續下去,為學界提供一個交流的平臺。”
責任編輯:宋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