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博塔任南非政府首腦期間,面對索韋托暴動引起的政治、經濟與社會動蕩和國內外的新形勢,提出和推行改革總戰略:對不適應南非現代化建設和政治穩定的現存制度進行改革;堅決鎮壓反抗白人統治、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全力營造一個有利于改革總戰略的國際環境。其目的是維護白人統治和種族隔離制度。他的改革在沃斯特的種族政策調整與德克勒克的民主改革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將南非的改革進程帶入一個新階段,一定程度上改善了黑人的處境。但博塔的鎮壓造成國內局勢緊張并迅速惡化,以至于到了幾乎失控的程度,改革進程陷入停頓。
關鍵詞:南非;民主進程;博塔;總戰略;種族隔離制度
中圖分類號:K478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7)01-0050-07
皮埃特·博塔(Pieter W. Botha, 1916-2006年)是南非歷史上頗有爭議的人物。在任政府首腦期間(1978-1984年任總理,1984-1989年任總統),他提出了改革總戰略,一方面延續和推動沃斯特政府開啟的改革,將南非的改革進程帶入一個新階段,在南非現代化進程中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另一方面,仍然堅持種族隔離的政策原則,不惜使用暴力手段鎮壓黑人的反抗,造成暴力沖突升級,國內局勢幾近失控,以至于他在下臺后不久就不得不面對法庭的訊問。本文擬就博塔總戰略的背景、內容及其歷史地位和作用作較深入的探討。
一
以1976年索韋托暴動為標志,南非進入了政治、經濟和社會動蕩時期。暴動和黑人覺醒運動打破了自60年代初期以來黑人在政治舞臺上的沉寂,改變了南非歷史沿革的軌跡,為黑人的暴力反抗斗爭提供了組織范例和思想準備。當時一位年僅12歲的黑人男孩對外國記者說:“我們知道我們是要跟誰對著干,這就是非洲最強大的軍隊。要想干掉它,我們會死掉好多萬人。不過我們早有準備。”[1](P116)成千上萬的黑人少年前往游擊戰訓練營地,接受系統的游擊戰術訓練。非國大不僅在境外設立訓練基地,還將受訓者護送回南非進行游擊戰。非國大的軍事組織烏姆克宏托(簡稱姆克,英文簡稱為MK)在1979-1980年間屢屢襲擊政府設施和重要經濟目標。南非軍警在黑人暴力行動的打擊下,被迫撤出黑人市鎮,政府失去了對這些市鎮的控制權。顯然,黑人的反抗運動已經由60年代少數黑人精英階層擴展到整個黑人種族。
各階層的白人對持續十余年平靜生活的結束普遍感到震驚,認為索韋托暴動是一個轉折點,標志著維沃爾德時代那種苛嚴種族隔離制度一去不復返了。[2](P162)[HT]同時,在政治上占統治地位的阿非里卡人的立場轉變,與阿非里卡人中產階級的形成和壯大密切相關。到70年代末期,阿非里卡人占據了九成政府公務員的職位,商界大亨和專業人士的比例大大上升,市鎮居民的比例高達88%,其中70%的人從事白領工作。南非阿非里卡人中產階級是既得利益的獲益者,任何社會動蕩或經濟衰退都會給他們造成損失,因而是要求社會穩定和支持改革的中堅力量。但白人支持改革的底線仍然是確保白人的政治統治權。
國內政治無疑是左右南非政局的又一個重要因素。自1948年以來,國民黨的執政黨地位從未受到真正的挑戰。作為正式反對黨的統一黨于1977年6月自行解散,取而代之的是進步聯邦黨,該黨擯棄統一黨所持的較溫和、較靈活的種族隔離的立場,公開宣布其宗旨是廢除種族隔離制度,創造一個種族平等的未來。在1977年11月的大選中,進步聯邦黨贏得了一部分白人選民的支持,獲得了17個議席。盡管與國民黨獲得的134個議席相比,這個成績并不突出,但卻反映出選民政治取向的改變。進步聯邦黨的選民基礎除了與統一黨相同的英裔白人選民之外,還有新一代富有的阿非里卡人精英階層。而國民黨為了要與進步聯邦黨爭奪選民,就不能不對選民政治取向的改變做出反應。
國際社會對索韋托暴動和黑人覺醒運動領袖比科的遇害反應強烈。1977年,聯合國通過一項決議,對南非實行強制性的武器禁運,譴責南非政府“用大規模暴力和殺戮手段對付非洲人”。[3](P72)南非北鄰地區局勢的劇變,給南非政府造成新的壓力。原葡屬殖民地安哥拉和莫桑比克于70年代中期獲得獨立。1978年,羅得西亞白人政權總理史密斯在黑人武裝的打擊下,被迫同意向黑人主教穆佐萊瓦移交權力。來自國際社會的打擊對南非的經濟影響更大。因南非投資環境的惡化, 1978年外資凈流出達10.73億美元,而在1976年外資凈流入為6.6億美元。[4](P68)南非經濟陷入衰退,白人對外移民猛增。1977年,南非的白人人口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負增長,超過3000名受過高等教育或具備熟練技術的白人移居國外,白人人口在南非總人口中的比例從最高時的21%下降到16%。
同時,改革在國民黨內已成為既成的政策取向之一。沃斯特政府就已開啟了改革進程,對種族政策作了重大調整,對內著手逐漸放松“次種族隔離”的某些方面;對外則奉行“向外看政策”,并任命兩個委員會——里克特(Riekert)委員會和威海亨(Wiehahn)委員會,深入調查種族關系實情,在提交的報告中提出了進一步改革的構想,主張給予黑人更多的權利,繼續調整種族隔離制度。在這樣的背景下,1978年接任總理的博塔持怎樣的立場?他又是如何確定他的改革總戰略、其主要內容如何?
二
博塔與他的前任沃斯特(Balthazar J. Vorster)年歲相當,在大學里也是主修法律。1936年博塔中途輟學,離開格雷大學學院(Grey University College)投身政界,成為國民黨專職工作人員。1948年,他當選議員,1961年入閣,擔任有色人種事務部長。1966年,博塔出任國防部長,成為執政的國民黨內高層領導核心成員,并使軍方在政府中的決策影響力大大上升。1978年,沃斯特因身體狀況欠佳而辭職,博塔繼任總理。幾個月之后,南非政壇的一大丑聞——莫爾德門莫爾德門的名稱來自當時任情報部長的康尼·莫爾德(Connie Mulder)。沃斯特在70年代非法秘密動用政府款項,在國內外替政府宣傳造勢。這些款項的主要用途有兩個:第一,收購報紙和其他出版機構;第二,收買和賄賂政客和顯要人物。1979年這項丑聞被公諸于世,導致沃斯特和莫爾德等人的辭職。被揭露出來,沃斯特被迫辭去僅具有象征意義的總統職務。博塔就任總理之后,就表示完全支持里克特委員會和威海亨委員會提出的改革建議,告誡南非白人“要么做出調整,要么走向死亡”,表明了他決心繼續改革進程的立場。[5]他甚至對諸如《跨種族婚姻法》和《非道德法》存在的必要性提出質疑,而這兩部法律是種族隔離制度的基本法之一。1979年,博塔派遣合作與發展部(原班圖事務部)部長庫恩霍夫前往華盛頓游說。這位部長在全國記者俱樂部宣稱: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正在消亡!
其實,博塔此舉并非一時心血來潮。他本屬于國民黨內自由派(Verlights),主張在種族政策方面采取較溫和與靈活的措施,支持沃斯特的改革。早在70年代中期,博塔就受命主持一個國民黨專門委員會,探討政治改革的方案。他與軍隊司令馬蘭(Magus Malan)將軍等人提出了建立三院制議會的大膽設想,即議會分為白人、有色人、印度人分別組成的三個院,各自代表所在種族的利益。該方案在1977年大選時由博塔委員會正式提交政府,幫助國民黨以巨大的優勢贏得大選。盡管受到黨內保守派(Verkramptes)的阻撓,三院制議會方案未能立即付諸實施,但已成為博塔此時構想的改革總戰略的一項主要內容。
為順利地實施他的改革構想,博塔首先從鞏固自己的權力地位和排除黨內政敵著手。上臺之初,博塔任命馬蘭為國防部長,將1972年成立的國家安全委員會升格,凌駕于內閣之上。他自任委員會主席,成員有國防部長,軍隊、警察、情報部門的頭目及另外5名內閣成員。博塔將權力集中于該委員會,而該委員會則直接聽命于他,實現了高度集權化。他處事武斷,大權獨攬,國民黨內“無人敢于向他挑戰,這種權力機構重大變化幾乎沒有遇到公開的反對”。[6](P37)1981年,博塔又廢除參議院(Senate),以總統委員會取而代之,議會的制約能力受到削弱。1984年更以總統制取代內閣制,權力進一步集中在博塔手中。所以,博塔政府是南非有史以來個人色彩最濃的政府,也是政府首腦專權最甚的政府。至于黨內的政敵,主要是以國民黨德蘭士瓦省領袖特努爾尼希為首的保守派。保守派主張實施維沃爾德時期的苛嚴種族隔離制度,反對任何有損于這個制度的改革。由于特努爾尼希對任何改革都說“不”,所以有“說不博士”(Dr. No)的別稱。1981年,特努爾尼希為阻止博塔的改革,在議會提議對博塔政府進行不信任投票,結果遭到挫敗。博塔乘勝追擊,迫使特努爾尼希及其他同伙退出國民黨,另組南非保守黨。同時,他還清除了控制南非廣播公司的保守派,奪回了這個重要的輿論工具。
博塔的改革總戰略源自他在此前二十年里對于鎮壓暴動的研究,“總戰略”(Total Strategy)一詞是借用法國在越南實施的總戰略,即通過贏得越南人的“人心和情感”來確保其殖民統治。博塔堅信南非政府面臨莫斯科的“總攻勢”,蘇聯的目的是推翻白人政府,用所操縱的傀儡政權取而代之。所以,改革總戰略是為了應對總攻勢的產物,在策略上軟硬兼施,既要以軍隊的強大武力為后盾,在國內外繼續嚴厲鎮壓反種族隔離的組織和個人;又要繼續推行必要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改革,尤其要爭取有色人、印度人以及黑人的“信任和信心”。[2](P163)其目的仍然是維護白人統治和種族隔離制度。從后來實施的具體情況來看,改革總戰略包括三大要點:對不適應南非現代化建設和政治穩定的現存制度進行改革;堅決鎮壓反抗白人統治、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全力營造一個有利于改革總戰略的國際環境。根據形勢的變化,博塔在不同時期側重于不同的要點。在他執政前期(1978-1986年),國內的局勢比較穩定,博塔將改革作為主要任務,對不適應南非現代化建設和政治穩定的現存制度進行改革,采取了一系列引人注目的重大舉措。首先,承認黑人工會的合法地位。1979年,國民黨議會黨團在議會通過法案,規定包括黑人工會在內的所有工會均可申請登記,經過登記的工會享有有關法律的保護,諸如要求訴諸仲裁權和發動罷工權,工會會員的相應權利同樣受法律保護。這樣,黑人工會有權要求工業法庭解決勞資糾紛,雇主必須接受法庭的判決或仲裁機構的裁決,工會有權在30天預先通知期滿之后舉行罷工。南非當時有27個黑人工會,后在80年代中期合并為兩大黑人工會組織:南非工會大會和南非阿扎尼亞人工會聯合會。這兩大全國性黑人工會組織擁有100萬名以上正式會員,深受黑人覺醒運動的影響,成為南非政治中一支重要的、富有戰斗性的力量。
其次,頒布新憲法,設立三院制議會。政府大幅度修訂種族政策,將有色人和印度人納入享有政治權利的種族范圍之內,打破了白人壟斷政治資源的局面,這是改變種族主義制度的第一個重要里程碑。根據1984年新憲法,南非議會由三個單一種族議員組成的院構成:參議院(House of Assembly)由白人選民選舉產生的178名白人議員組成;眾議院(House of Representatives)由有色人選民選舉產生的85名有色人議員組成;代表院(House of Delegates)由印度人選民選舉產生的45名議員組成。各院負責某些有關本種族事務的立法,諸如教育、衛生、社區行政事務等等。而對于關系到國計民生的重大事務,諸如國防、外交、稅務、安全、法治與秩序、工商業以及非洲人事務等的立法,則須由三院共同完成。由此,有色人和印度人獲得了參政立法的權利。
第三, 進一步放松對黑人遷徙的限制。1986年,博塔政府廢除了34部有關通行證法的法規,以適用于所有公民的身份證法取而代之,從法律上掃除了黑人遷徙入城的障礙。但作為種族隔離制度基石的《土著土地法》和《種族集團住區法》依然有效,政府據此提出“有序的都市化政策”,黑人只能在指定的市鎮、城區居住,有關黑人雇傭限額的做法照舊實行。另外,按照有關法律,那些屬于“已獨立的黑人家園”的黑人公民已失去南非公民身份,不得享有南非黑人公民在廢除通行證法后所享有的權利和便利。不過,通行證法一經廢除,黑人入城已無法控制,“有序的都市化政策”收效甚微。
第四, 給予黑人某些處理地方事務的權力,準許他們在本種族聚居的市鎮、村莊擁有一定程度的自治權。1982年頒布的《黑人地方權力機關法》,停止白人管理黑人市鎮,規定廢除社區委員會,設立市鎮委員會、村莊委員會作為黑人地方權力機關,負責管理黑人市鎮、村莊,其權限與相應的白人地方權力機關相當,包括社區服務的管理、阻止非法居住行為、遣返非法居民等等。[7]同時,政府還準許黑人地方權力機關參加管理行政大區的工作。80年代中期,政府在全國四大都市區和四大開發區設立新的權力機關——地區管理委員會,由白人、有色人、印度人、黑人地方權力機關聯合構成。地區管理委員會的一項主要任務是給各種族地方權力機關分配政府撥款,黑人地方權力機關開始獲得政府撥款,改變了原先僅靠自籌經費的窘境。
第五, 廢除某些重要的種族隔離法律和規定,擴大放松種族隔離的范圍,改善黑人的處境。到1986年6月,博塔政府取消了《禁止政治勾結法》,允許成立多種族政黨;廢除了《跨種族婚姻法》和《非道德法》中的第16條(將所有黑人與白人之間的性關系定為非法);廢止將工作崗位保留給白人的規定;允許黑人商人進入白人市鎮從事商貿活動;撤除某些公共設施,如部分旅店、餐館、火車、公共汽車等的種族隔離限制;準許不同種族之間的體育代表隊進行比賽。政府還采取措施,改善黑人的處境:逐年增加黑人教育的撥款;督促雇主給黑人雇員增加工資,縮小與白人雇員的工資差別等等。
三
80年代中期,南非國內形勢發生變化,黑人的暴力反抗和有組織的斗爭再掀高潮;博塔不愿改革危及白人的統治權,改革出現停滯;博塔在他執政后期(1986-1989年)實施總戰略的重點轉移到堅決鎮壓反抗白人統治、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
以上列舉的博塔政府5項改革舉措中,有4項與黑人有關,從中可以看出博塔試圖爭取黑人人心的良苦用心。改革之后,黑人的處境確有所改觀。那么,為什么此時卻爆發了規模更大的黑人反抗浪潮呢?其一,在最重要的議會改革中,占人口最多的黑人被完全排除在外。如果說,由于此前受種族隔離制度壓迫的還有有色人和印度人,黑人在心理上對現狀還能忍受的話,那么此時黑人被單挑出來羞辱,就像挨了“當頭一棒”,[2](P170)積壓許久的憤懣一下子爆發出來。導火索一經點燃,很快便成燎原之勢。
其二,博塔公開拒絕給予黑人任何進一步的參政權,使黑人大眾對博塔政府感到絕望。1985年8月,有消息說博塔將要在德班舉行的國民黨代表大會上提出具有突破性的新政策綱領。但他在8月15日對大會代表的講話中宣布:他不會放棄種族隔離制度;不會允許非洲人參與國家主要的政治進程;斷然拒絕外國的“干涉”。博塔特別強調:他絕不能“率領南非白人和其他少數民族走上退讓的自殺之路”。[8](P322)博塔的這篇講話幾乎是在向所有黑人宣戰。
其三,黑人的組織性更強,組織規模更大,因而戰斗力也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強大。除了黑人工會之外,1983年8月,為抗議將黑人排除在外的修憲活動,代表575個黑人和其他種族組織(包括工會、教會團體、社區組織、體育團體、婦女組織和青年組織等)的上千名代表共同組建了聯合民主陣線,協調反種族隔離制度的斗爭。陣線的目標是建立一個統一的、民主的、消除了種族隔離制度的南非,號召民眾“在斗爭中團結起來。所有民主戰士,無論種族、宗教信仰或膚色如何,都應共同參加這場斗爭。”[9](P57-61)陣線的領導人多來自教會,其中最著名的是英國圣公會主教圖圖(Desmond Tutu),他在1984年因非暴力反對種族隔離制度的卓越表現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在80年代,陣線組織了多次抵制、怠工和其他抗議活動。如在1983年的黑人市鎮黑人地方權力機關的選舉中只有21%的登記選民參加了投票。其中有許多市鎮根本沒有候選人,最低的登記選民投票率只有2%-3%左右。在南非三院制議會的選舉中,陣線的抵制活動同樣卓有成效,印度人選民的投票率是20%,有色人選民的投票率更低,僅為18%。[4](P183)盡管聯合民主陣線的眾多成員并不主張暴力斗爭,但陣線也不反對走暴力斗爭路線的非國大。而且,非國大對陣線中的激進派別很有影響力。
1984年9月3日是南非歷史上的重要日子。這一天,新憲法正式生效,標志著博塔的總戰略和南非的民主改革進程達到了一個新水平;同一天,黑人武裝人員殺死新當選的沙佩維爾黑人副市長,拉開了黑人的暴力反抗斗爭的序幕。于是,博塔政府在繼續改革的同時,隨即開始了鎮壓行動。在他發表了8月15日講話之后,鎮壓規模迅速擴大。當年,數千名聯合民主陣線的各級領導人被捕入獄,其他領導人或被暗殺或逃亡國外,陣線的領導系統被搞垮。但社會秩序的混亂局面反而惡化。如上文已經提到的,非國大等黑人組織的游擊戰已開始進行;黑人社區的暴力沖突不斷升級,黑人內部不同政治派別的暴力沖突頻頻發生。持激進立場的年紀較輕的“同志派”(comrades),經常襲擊和殺死白人政權的“合作者”和“告密者”,同時一些幫派爭斗殺戮,造成黑人社區動蕩不安。持保守立場的年紀較長的“維持派”(vigilantes),不滿“同志派”的過激行為和混亂的社會秩序,要求恢復原先的穩定。兩派之間的最慘烈的一場沖突發生在1986年靠近開普敦的名叫十字路的定居點,當時維持派得到了警察的支持,將同志派守衛的整個街區焚為平地,死傷慘重;再者,祖魯人的因卡塔自由黨與聯合民主陣線和非國大支持者的沖突規模更大;此外不同部族之間因土地或其他糾紛而引發流血沖突等等。
為應對這種局勢,博塔政府從1985年7月到1986年3月間,宣布在國內好幾個地區實施緊急狀態,逮捕黑人領袖圖圖大主教等共約8000人,提出22000項指控。1986年6月12日,博塔又頒布《緊急狀態條例》,宣布在全國范圍內實施無限期的緊急狀態;警察和其他執法人員有權不經司法程序逮捕任何人、進入任何建筑物或其他場所搜查和提取物證;公民不得對警察的行動向法院提出起訴;政府可派遣軍隊參與鎮壓行動,可招募黑人警察在黑人市鎮執法。在此后的一年里,約26000人被拘押,其中許多是未成年人。包括聯合民主陣線在內的許多反種族隔離制度的組織被查禁,工會被禁止參加“組織外政治活動”。執法人員在刑訊中違反人權,普遍使用嚴刑逼供。南非安全部隊在國內外實施針對反種族隔離制度人士的恐嚇、騷擾和暗殺行動,政府的公民合作局負責協調這類行動。同時,政府為防止國際社會和白人社區了解血腥鎮壓的實情,全面實行新聞封鎖,嚴禁電視、電臺、報刊雜志報道軍警有關情況。政府的鎮壓一度收效明顯,1987年6、7月間,公開的反抗活動被平息下去,黑人市鎮的社會秩序得到恢復。但到1988年,黑人暴力反抗行動再度復活,游擊襲擊事件多于以往任何一年;黑人工會的罷工和其他有組織的抵制又掀高潮,加上國內經濟形勢的惡化;博塔政府在白人內部不斷失去支持,白人內部要求進一步改革和結束種族隔離制度呼聲的高漲;以及“班圖斯坦”的多次政變等等,造成博塔政府對全國局勢的失控。可以說,博塔總戰略的第二個要點雖在短時間內起過作用,但最終以失敗收場,并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他的下臺。
四
相比較而言,博塔總戰略的第三個要點,即全力營造一個有利于改革總戰略的國際環境,進展得較為順利和平穩,并貫穿了博塔執政的整個時期。在與周邊國家的關系上,南非的一個手段是利用自身巨大的經濟優勢左右它們的經濟命脈,避免這些國家成為反種族隔離制度組織的避難地和游擊基地。通過南部非洲關稅同盟,萊索托、博茨瓦那、斯威士蘭被納入南非的經濟體系。龐大的南非英美公司及其子公司在博茨瓦那、津巴布韋、贊比亞、納米比亞有大量的投資和眾多的產業;南非的鐵路、公路、航空等交通運輸系統在南部非洲的貨物運輸中占支配地位;南非還控制著對周邊國家和地區的能源供應。此外,周邊國家還依靠南非吸納本國的剩余勞動力、提供就業市場,并依靠本國勞工從南非寄回的匯款來緩解外匯的不足。1984年,即使是在南非本國的黑人勞工處于嚴密的流動限制之時,在南非的周邊國家流動勞工有28萬人之多,其中礦工寄回國的匯款就達5.38億蘭特。出于政治上的考量,這些國家試圖聯合起來,減少對南非經濟上的依賴,改變這種被動局面。如1980年成立的南部非洲發展協調會議,成員國有安哥拉、博茨瓦那、萊索托、馬拉維、贊比亞、莫桑比克、斯威士蘭、坦桑尼亞的津巴布韋。但由于南非的經濟實力的優勢和無法替代性,該會議所起作用有限。[10]
除了經濟控制之外,南非政府的另一個慣用手段是利用其軍事優勢,抑制和干涉周邊國家反種族隔離制度的斗爭,消除任何公開的和潛在的安全威脅。在1981年到1983年間,南非的安全部隊以種種理由對每個鄰國發動了公開的或隱蔽的襲擊,打擊設在那里的南非黑人游擊隊基地,并對鄰國政府顯示武力,進行威嚇。非國大游擊組織的滲透行動基本被遏制。而且,南非繼續占據納米比亞,出兵干涉莫桑比克和安哥拉內部戰事。在莫桑比克,南非向反政府的莫桑比克民族抵抗組織提供軍事、經濟和技術援助,迫使莫桑比克政府于1984年與南非簽訂《恩科馬提協定》,同意停止支持非國大;作為交換,南非許諾不再援助莫桑比克民族抵抗組織。結果,莫方遵守了承諾,而南非卻依然插手顛覆莫桑比克的馬謝爾政府。在安哥拉,南非公開出兵出資支持反政府的安盟,與蘇聯和古巴支持的安哥拉政府作戰。南非明顯在軍事上對周邊國家占有主動權和優勢地位。
在與西方國家的關系上,博塔政府努力與英國和美國保持著較友好的關系。80年代英美兩國的執政黨都是與南非友好的政黨。英國保守黨政府首相撒切爾夫人堅決反對制裁南非。即使是在所有其他英聯邦國家都在要求進行共同制裁時,她也不后退半步。美國的共和黨政府立場相似,里根總統顯然對南非的白人政權持有好感,公開稱贊南非的改革,說南非已經鏟除了曾一度在美國存在過的那種隔離。[11]國務院負責非洲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克羅克承認南非在地區事務中的重要作用,如要解決安哥拉問題,就離不開南非的合作。他堅信只有通過南非的白人才能使該國發生有意義的變革,因此美國政府應當與南非政府進行“建設性的交往”,包括促使南非政府對種族隔離制度進行改革。同時,美國政府拒絕與非國大等黑人組織打交道,不支持聯合國制裁或批評南非種族主義政權。只是在博塔政府大肆鎮壓之后,迫于國內外輿論的壓力,英美政府才修正原先的立場。
由于突發中風和遭到黨內的反對,博塔于1989年8月14日辭去總統職務,不久后又退出國民黨,離開政壇。從總體上看,博塔在任內致力于全面推行改革總戰略,其改革舉措在沃斯特的種族政策調整與德克勒克的民主改革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是南非民主改革的組成部分。而且在離任前不久的7月5日,博塔與黑人領袖曼德拉舉行了歷史性的會見,開啟了國民黨與非國大共同參與的民主進程。對此,曼德拉在1999年的一次南非廣播公司電視講話中給予了積極的評價,稱博塔和德克勒克都對南非消除種族主義的民主進程發揮了“關鍵的作用”。[12]博塔改革總戰略的意義在于:
其一,首次將政治權利給予白人以外的種族,有色人和印度人獲得參政的權利;其二,廢除了一些構成種族隔離制度根基的重要法規,對黑人的控制和限制進一步松動;其三,給予黑人某些權利和待遇,縮小了黑人與白人在公民權益上的差距;其四,開始了黑人管理地方事務的權力轉移進程,為此后向多數人統治的過渡積累了有益的經驗和教訓。可以說,作為博塔執政前期主旋律的改革,步子較大,建樹頗豐,從一定程度上動搖了種族隔離制度的根基。
當然,對于博塔本人而言,他改革的目的決不是要損害白人統治及其種族隔離制度,他的改革依然是在種族隔離的框架內進行,如三院制議會仍由白人、有色人、印度人各組一院,白人在重要立法中占有支配地位。博塔在執政后期所實施的嚴厲鎮壓更是明證。在血雨腥風的槍炮聲中,博塔的改革輒然而止,國內局勢反而更加緊張并迅速惡化,以至于到了幾乎失控的程度。在某種意義上,博塔是一個自相矛盾的人物,“既要向國際社會表明他并非冥頑不化之人,同時又要在本國保持強者的形象。”[13]顯然,博塔的改革內容與他的改革目的是相互沖突的,出現了其主觀愿望與客觀后果背道而馳的現象,而他的歷史局限性最終未能使他跨出決定性的一步——徹底廢除種族隔離制度和實現多數人統治,這一切有待于他的繼任者德克勒克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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