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學藝術的各種形式互相滲透、互相影響,是文藝史上帶有規律的現象。詩歌與音樂是相和而生、相伴而隨的兩種藝術形式。詩,不僅作為書面文字呈之于人的視覺,還作為詠誦或歌唱的材料訴之于人的聽覺。作為詩的姊妹藝術,音樂始終以其獨特的形式和韻味反映著詩歌的獨特靈性和迷人氣質。本文從節奏、音調、聲情三個方面論述中國詩歌的音樂美。
【關鍵詞】中國詩歌 音樂美 節奏 音調 聲情
詩歌與音樂是相和而生、相伴而隨的兩種藝術形式,從思無邪的《詩三百》、漢樂府民歌到浩瀚繁淵的唐詩宋詞元曲,再到清人龔自珍深沉憂郁的《己亥雜詩》,到處彌漫著沁人心脾的樂性和諧。作為藝術的詩歌和音樂,它的起源是人與自然之間認識與改造過程的產物。詩歌是情感的載體,音樂是情感的渲泄,詩歌和音樂象一對孿生姊妹,從誕生之日起就緊密地結合在一起。詩,不僅作為書面文字呈之于人的視覺,還作為詠誦或歌唱的材料訴之于人的聽覺。作為詩的姊妹藝術,音樂始終以其獨特的形式和韻味反映著詩歌的獨特靈性和迷人氣質。
詩歌與音樂同源,而維系二者生命紐帶的是節奏。節奏是詩歌具有音樂美的主要因素。合乎規律的重復形成節奏,四季的代序,晝夜的交替,水的波蕩,山的起伏,肺的呼吸,心的跳動,都可以形成節奏。語言也可以形成節奏。每個人說話聲音的高低、強弱、長短,各有固定的習慣,可以形成節奏感,這是語言的自然節奏。此外。語言還有另一種節奏即音樂的節奏,它強調了自然節奏的某些因素,并使之定型化,節奏感更鮮明。
節奏能給人以快感和美感,能滿足人們生理上和心理上的要求:節奏還可以使個體得到統一,差別得到協調,散慢趨向集中。眾人一起勞動喊的號子,隊伍行進時喊的口令,都有這種作用。
中國古典詩歌的節奏是依據漢語的特點建立的,首先是音節與音節的組合。漢語一個字一個音節,四言詩四個音節一句,五言詩五個音節一句,七言詩七個音節一句,每句的音節是固定的。有獨立意義的單音節、雙音節或多音節構成一個音組,每組后面有或長或短的停頓叫音頓。詩歌中的節奏是音組或音頓的有規律的安排。古詩的節奏是四言二頓,每頓兩個音節;五言三頓,每頓的音節是二二一或二一二;七言四頓,每頓的音節是二二二一或二二一二。押韻也是形成中國詩歌節奏的一個重要因素。押韻是同一韻母的有規律的重復,猶如樂曲中反復出現的一個主音,整首樂曲可以由它貫串起來。中國詩歌的押韻是在句尾,句尾總是意義和聲音較大的停頓之處,再配上同韻的字,就可以收到回環之美,增強詩歌的節奏。例如《詩經·邶風·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這是一首苦于勞役的人所唱的怨歌。其中“微”和“歸”、“故”和“露”、“躬”和“中”押韻。詩共二章十句,不僅句句用韻,而且每章換韻,故而全詩詞氣緊湊,節奏短促。情調急迫,充分表達出服勞役者的苦痛心情和他們日益增強的背棄暴政的決心。從此詩所用韻部分析,前章用微韻、魚韻,后章用微韻、侵韻,這些韻部能夠充分表達哀遠沉痛的情緒。詩人的隨情用韻,使詩情籍著韻腳所體現的感情基調獲得了充分的強調。
再看《詩經·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通過押韻,在平淡而明顯急切的音樂節奏中,可以感受到一個為愛情而執著追求的戀者心態,希望之余,又充滿了失落的戀者情緒。
詩是情緒激動的表現,而情緒流動本身是具有節奏的。一首詩所表達的情愁是不同的。所以每首詩的節奏也有所不同。但不管怎樣,詩的頓數的勻齊和聲音的高低強弱都要與詩人的內在感情相一致。使我們可以從節奏上體會到詩人的感情。比如,當節奏短促有力的時候,一般所表達的是激昂慷慨的情緒,當節奏是低沉緩慢的時候,所表達的一般是痛苦悲涼的情緒。由此可知,詩的節奏可以讓我們更好地理解詩的意境。
一首樂曲由各種聲音組成,聲音之間的整體關系,構成不同風格的音調。一首詩由許多字詞的聲音組成,字詞聲音之間的整體關系也就構成了詩的音調。聲音的組合受審美規律支配,符合規律的就諧,違背規律的就拗。音樂中有協和音程與不協和音程,中國古典詩歌有律句和拗句。音程協和與否,取決于兩音間的距離。詩句諧拗的區別在于平仄的搭配。中國古典詩歌的音調主要是借助平仄組織起來的。平仄是字音聲調的區別。平仄有規律的交替和重復,可以使音調和諧而有變化,便于歌唱和吟誦。如唐人王之渙的《登鸛雀樓》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它的平仄是: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仄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吟誦或配樂曲歌唱這首詩時,它的平仄這樣反復交替使用,就能收到和諧的音樂效果,也可以形成節奏。
除了平仄之外,中國詩歌還常常借助于雙聲詞、疊韻詞和疊音字求得音調的和諧。疊音字是聲音形體完全相同的字。疊音字在我國詩歌中的運用,幾乎俯拾即是。最早見于《詩經》。其305篇作品中就有200篇使用疊音字,在現代詩中,如賀敬之的《回延安》、阮章競的《漳河水》等,也有多處運用了疊音字。詩中妙用疊音字,可使詩的語言別具一種節奏鮮明、韻律協調、和諧動聽的音樂美。如白居易的《琵琶行》中的名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詩人用“嘈嘈”來形容熱鬧的聲音,使人如聽打擊樂,攝人心魄:用“切切”來形容幽細的聲音。使人如聽輕音樂。陶然忘情;然后“嘈嘈”、“切切”交錯在一起,又使人如聽一支美妙的交響曲。產生了“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藝術效果。幾對疊音字使美妙的琴聲具體可感,縈回耳際,不絕如縷,給讀者以豐富的美的享受。這種用法在現代新詩和民歌中也可以看到。如郭小川的《西出陽關》開頭就用四組疊音字:“聲聲咽喲,聲聲緊,風沙好象還在怨恨西行的人;重重山喲,重重云。陽關好象有意不開門。”第五節開頭與此遙相呼應,又用了五組疊音字:“聲聲切喲,聲聲緊,陽關外的風沙呼喚西行的人;紅紅的太陽喲。紅紅的彩云,高高的陽關變成了凱旋門。”詩人運用了這些疊音字,進一步抒發了“西出陽關”去建設祖國邊疆的豪情壯志。從而集中地表現了詩的主題。大大地加強了詩的表達效果和藝術感染力量。又如《康定情歌》:“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喲,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喲;月亮彎彎,康定溜溜的城喲”。除了“端端”、“彎彎”這兩組疊音字外,幾乎每句都有疊音字“溜溜”。而“溜溜”是作為襯字出現的。其意義很虛。但加在唱詞中間,卻能使我們聽起來鏗鏘悅耳。讀起來瑯瑯上口,增強了唱詞的優美和諧。
中國古代詩歌在音樂美上體現出完美的和諧,即使在現代新詩中,同樣留有音樂美的范例,如戴望舒的《雨巷》、聞一多的《死水》等。我們看《死水》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
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全詩共五節,每節四行,每行九字。從上引的第一節詩來看,每一行都是四個音節,都由三個二字音頓和一個三字音頓組成,逢雙行押韻,每節換韻,平聲字和仄聲字錯綜間離,每句末尾用雙聲詞,這就使得全詩節奏平緩,旋律舒徐,音調抑揚頓挫,讀起來瑯瑯上口。再加上詩中反復三次使用了“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的句子,形成了詩歌的一唱三嘆的主旋律,而這個句子在首尾照應使用。又使詩歌的主旋律體現出回環往復。婉轉舒緩之妙。這首詩在音樂美上可以說是最典型的。聞一多自認為《死水》是他“第一次在音節上最滿意的實驗”。美是內容和形式的辯證統一,單從形式角度論述詩歌的音樂美是偏頗、低層次的。詩歌以抒情為主要特征,抒情是詩歌的主要內容,形式是為內容服務的,聲情并茂相得益彰,才是詩歌音樂美的最高境界。詩歌的音樂美并不完全表現在形式上、聲音的組合效果上,還取決于聲和情的和諧,就像作曲時要根據表達感情的需要選擇和變換節奏、調式一樣,詩歌的創作和欣賞也應該從表達感情和安排組織字詞的聲音兩方面出發,只有聲情和諧、聲情并茂,詩歌的音樂美才算是完善的。
用詩的語言來表現音樂形象,表達作者的思想感情,在中國詩歌史上不乏名章佳什李憑是唐代中期著名的樂師,他彈奏箜篌的高超技藝為當時所稱道。而李賀的詩《李憑箜篌引》。就是描繪李憑彈奏箜篌的音樂名篇。詩人運用了以聲擬聲的手法,用昆山玉碎狀其聲之清脆,鳳凰嗚叫狀其聲之和緩,不同的聲音比擬音樂轉換的進程,他以花草的表情和豐富的想象來比擬音樂的感情變化。形象地描繪出了音樂感情和音樂的藝術效果,充分發揮了語言藝術的作用,把音樂聲響的聽覺形象轉化為鮮明的視覺形象。形象生動奇特,想象豐富而又具有跳躍性,使讀者通過聯想和想象,可以獲得音樂藝術的美感。
在現代新詩中同樣有聲情并茂的佳作。例如徐志摩有名的《沙揚那拉》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
那一聲珍重里有蜜甜的憂愁——
沙娜那拉!
全詩共五句,一、三、五為短句,二、四為長句。長短句相間,構成輕微起伏、柔婉緩慢的節奏。第三句采用重復的手法,緊承第一句的情景,直接照應最末一句的短促而余音雋永的呼喚。全詩感情波涌,旋律悠揚,寫盡了告別時男女雙方那種依依不舍的千種別情,萬種離愁。
音樂美是詩歌區別于其它文學樣式的一個基本特點。關于詩歌的音樂美,聞一多先生在《冬夜評論》中這樣說:
聲和音的本體是文字里內含的質素;這個質素發之于詩歌藝術,則為節奏、平仄、韻、雙聲、疊韻等表象。尋常的言語差不多沒有表現這種潛伏的可能性底力量,厚載情感的語言才有這種力量。詩是被熱烈的情感蒸發了的水氣之凝結,所以,能將這種潛伏的美十足的充分的表現出來。
結合前面一些詩例的分析,對聞一多先生這段話,我們可以作如下歸納:(1)詩歌的音樂美來自語言文字的內部,厚載情感的語言才能將這種潛在的美發揮出來;(2)語言文字內部潛在的音樂美借節奏、平仄、韻、雙聲、疊韻等語言形式才能表現出來;(3)只有厚載情感的語言才可能將詩歌內在的音樂美表現出來。因此詩歌的音樂美是美的內容和美的形式的統一,它既是詩歌總體美的不可分割的側面,又在強調形式美的基礎上,促進詩歌思想情感的表達,具有獨特的意義。聞一多先生的這段話清楚地說明了詩歌音樂美的本質、表達途徑和表現形態,可以作為我們理解中國詩歌音樂美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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