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少女撐起一個家

深秋的一個傍晚，在安徽長豐縣城的一個胡同里，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靠在自家的院門前癡癡地朝巷口望著。院中不時傳來一個老婦人的呼喚聲：“小軍，乖孩子！外面風大，快回屋吧，你姐她也是一個孩子，哪能說回來就回來看你。”小男孩也不搭話，只是執拗地立在院門前不挪身。天色漸漸暗下來，就在小男孩快要絕望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朝巷口趕來。“姐姐”！男孩驚喜地大叫：“姐姐回來啦！”小男孩興奮地朝巷口跑去。“弟弟！”聽到喊聲的女孩也飛快地跑了起來，姐弟倆緊緊地摟在一起。小男孩抽咽著說：“姐姐我想你！”小女孩看起來也不過十來歲，卻像大人似的拍著男孩的頭心疼的說：“姐知道，姐不是回來了嗎，祖奶奶咳嗽好些了嗎？”屋中的老太太聽到喊聲早已拄著拐杖顫微微地迎出來。“祖奶奶！”小女孩哭喊著一頭撲進老太太的懷中。“我好想你！想弟弟！”小女孩邊哭邊搖晃老太太的胳膊懇求：“祖奶奶求你不要再攆我走，你看我把書包都帶回來了。我做通了媽媽的思想工作，重新轉回來和弟弟一道上學，我知道你和弟弟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們。”老太太摟著孫女忍不住老淚縱橫：“傻孩子！你為什么非要回來跟我們一道受苦呢？”

飛來橫禍，10歲女孩早當家

小女孩名叫葉珊，是安徽長豐縣某小學三年級學生，和小男孩是一對同父異母的兄弟。小珊珊一歲的時候，爸爸葉偉和媽媽王云離婚了，因為媽媽沒什么經濟來源，小珊珊跟爸爸生活。一年后，葉偉重新組織了家庭，不久為小珊珊添了個弟弟。自幼在奶奶溺愛中長大的葉偉，性情孤僻暴躁，始終處理不好家庭生活中的矛盾，隔三差五家里便爆發一場“戰爭”。不和睦的家庭氣氛使小珊珊早早懂事。服侍祖奶奶，照看弟弟小軍，小珊珊總是小心翼翼，盡最大力量幫爸爸媽媽減輕負擔。弟弟小軍對這個只大兩歲的姐姐也是特別的依賴。

一次，在父母吵架之后，小軍望著蹲在地上收拾殘局的姐姐哭著問：“姐姐！你能不能想出辦法讓爸爸媽媽別打架嗎？我好害怕！”小珊珊看著弟弟充滿恐懼的眼神，淚水禁不住吧嗒吧嗒直往下流，拍著弟弟的頭哄道：“我們要好好學習，多多吃飯，快快長大，這樣等爸爸媽媽再打架，我們就有力氣把他們拉開，跟他們說好多好多道理！”可惜姐弟倆這一番對話，葉偉夫妻倆卻沒有聽到。三個月后，葉偉和妻子在一次激烈的打斗中，將妻子毆打致死，后悔不已準備投案自首時，聽到絕望的女兒哭著喊出的心里話，葉偉不禁呆住了，他對兩孩子從來都很嚴厲，不茍言笑，多年不和的夫妻感情讓他很少有耐心去觀察孩子們的心思，他從不知道十歲的女兒竟然這么細膩。葉偉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

2003年8月28日，葉偉被依法判處無期徒刑，押送監獄勞動改造。臨行前，葉偉望著前來送行的老弱祖孫三人，禁不住淚流滿面。撲通一聲跪在奶奶面前：“奶奶我對不起你老人家！對不起孩子們！”又對小珊珊囑咐：“爸爸現在后悔已遲了，只能把祖奶奶和小軍交給你照顧了；爸知道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你答應爸爸，照顧好祖奶奶，一定要教弟弟好好做人，千萬別學爸爸，就算爸爸求你了！”小珊珊嗚咽著使勁點頭：“爸爸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好好改造，我聽說表現好了就可以減刑的。”

就這樣，家庭生活的重擔落在了小珊珊一個人身上。

天氣越來越冷，祖奶奶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整夜咳個不停，珊珊心里著急又擔心。一天，路過一家澡堂，珊珊看到一位農婦把一袋煤渣賣給澡堂老板，她眼睛一亮，這不是掙錢糊口的好法子！到了周末，珊珊學著大人的樣子直奔火車站。每當列車開過，便會有震落的煤渣撒落在碎石縫中，珊珊把它一點點摳出來捧進袋中。擔心車子來來往往小軍亂竄不安全，珊珊便讓小軍守著袋子坐那里候著。一天干下來，珊珊細嫩的手指頭早已摳脫了皮，每動一下都會鉆心的疼。

傍晚，終于撿了半袋煤渣，姐弟倆憋得滿臉通紅地抬到澡堂門口。略知其身世的澡堂老板看到臉上糊得只剩兩只眼睛的姐弟倆，沒有過磅秤便徑直從口袋中掏出20元錢塞到珊珊手中，臨走還一再叮囑：“下次去火車站要當心啦！”

買了半斤肉和一些小白菜，珊珊給祖奶奶和弟弟做了一頓肉糊湯。小軍吃得又香又甜，祖奶奶捧著碗眼含熱淚卻難以下咽。珊珊安慰祖奶奶：“祖奶奶，我和弟弟越來越大，不會過多久苦日子，您放心吃吧！”

我要回家，有祖奶奶和弟弟的地方最溫暖

小珊珊在上海打工的生母王云從親戚口中聽到消息，從上海趕了回來。這么多年，王云雖說也早已組織了新家，但沒有孩子，對女兒的思念一天也不曾中斷過。晚上帶著糕點水果登門看望的王云把點心遞到孩子手上，小軍接過來剛說了句“謝謝”就狼吞虎咽起來。小珊珊也欲往口中送，想了想又重新放回袋中。“是不喜歡吃嗎？”王云不解地問。“等明早給祖奶奶和弟弟做早點吃！”“對！我天天早晨喝稀飯不等放學就餓了。”小軍噎著蛋糕搶著說。“為什么不買些油條燒餅做干糧！”“爸爸犯了罪，政府每月救濟我們姐弟每人一百多塊錢，這陣子祖奶奶好生病，錢就不夠花了。”王云禁不住一陣心酸。

王云望著燈下女兒消瘦蒼白的面孔，淚水盈滿了眼眶：“珊珊，帶弟弟進里屋做作業，我想和你祖奶奶嘮嘮家常呢！”珊珊聽話地拉著弟弟走進了里屋。“奶奶！”王云看著臥在床上，始終沉默的老太太動情地說：“您不說話我也知道您心里清楚著呢，我這次來就是想和您商量把珊珊接走，我知道您很疼珊珊，珊兒雖說從小不在我身邊長大，可她畢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這個做媽的不能看著女兒就這么荒廢了，雖說我的日子過得也不寬裕，但我最起碼能為她提供一個不愁溫飽的環境。”半響，祖奶奶嗚咽著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呀，我是一個快入土的人了，不管珊珊、小軍誰有了歸宿，我都歡喜，我也少一份牽掛。偉兒出了事就怨我小時候心疼他，凡事太溺著他，我對不起他死去的爸媽。珊珊打小就和我們一起吃了不少苦，這丫頭雖說從小就懂事，但性子挺倔的，等你把她學籍轉好了，再跟她說吧。”

三天后，把一切轉學手續辦妥的王云來接珊珊時，知道事情原委的珊珊忍不住號啕大哭，小軍也忍不住摟著姐姐不松手。“祖奶奶，你為什么瞞著我把我轉學了，你為什么攆我走，我走了，誰給你們做飯洗衣服，誰給爸爸寫信。”“祖奶奶這把老骨頭還行，你要不想氣死祖奶奶，就乖乖的跟你媽走，等放寒假再回來看祖奶奶和弟弟。”“不！姐姐你每個星期都要回來看我。”小軍哭著喊。無可奈何的珊珊一步一回頭哭著跟媽媽走了。

轉到外婆家上學的珊珊整日里不言不語，心事重重，外婆外公以為過一段日子會慢慢好起來。沒想到幾天后的一個晚上，珊珊做完作業，來到正看電視的外婆面前了囁嚅地說：“外婆，我想求您一件事！”，“想讓您幫我勸勸媽媽，讓我重新轉回原來的小學上學。”“為什么呀？”外婆一臉詫異，“難道是表哥表姐欺負你啦？”“不是，是我想祖奶奶和弟弟，我知道媽媽和外婆外公接我到這里來上學是因為心疼我，祖奶奶硬讓我轉學也是心疼我，可我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在這里外婆外公對我再好，我也快樂不起來，因為我放不下祖奶奶和弟弟。”外婆默默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外孫女，淚水一點一點漫過眼眶。思忖了好一會兒：“好孩子！外婆答應你！”

經不住珊珊的軟纏硬磨和自己母親的勸說，轉學半個月的珊珊重新轉回原來的小學上學。黯然神傷的王云準備重回上海打工，臨行前為珊珊姐弟各買了一套衣服、一些吃的和學習用品。珊珊看著媽媽悶悶不樂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媽媽你能不能對我笑一笑？讓我放心地看你走，我知道媽媽舍不得我，心疼我，我答應了爸爸照顧好祖奶奶和弟弟，現在祖奶奶和弟弟離不開我，等將來您老了，我會像照顧祖奶奶和弟弟一樣照顧你！”王云眼圈紅了，一把摟過珊珊動情地說：“好孩子！媽媽知道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媽媽理解你！

高墻內外，善良的女兒喚醒了父親

一天吃過晚飯，珊珊和弟弟爬在桌上寫作業。替弟弟檢查作業的時候，珊珊無意中發覺弟弟的書包里有一把玩具手槍，不由奇怪地問：“哪里來的？”小軍得意地說：“你猜？”“同學送的？”“不是。”“路上撿的？”“也不是。”“你該不是偷同學的吧？”小軍看姐姐真急了，便洋洋得意地說：“作業換的唄！”“作業換的，作業怎么換？”“我后面的大頭真笨，每次作業都抄我的，他給我一把手槍，我答應他抄五次作業。”“啪！”一巴掌落在小軍頭上。“你還得意，為想人家東西，你就幫著同學一起逃作業糊弄老師，虧你還有臉說張老師經常把自己早點拿給你吃……。”小軍看著姐姐瞪圓的眼睛，膽怯地說：“姐姐，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啦！”珊珊心疼地摸著弟弟的頭說；“爸爸犯了罪，我們姐弟倆可要爭氣，不能再讓祖奶奶失望，等明兒姐姐抽空給你疊個紙槍玩好不好？”小軍重重地點頭咧開嘴笑了。第二天上學，珊珊帶著弟弟把手槍交給了老師，老師笑著說：“你這個姐姐家長當得滿稱職，這個學期評優秀家長我可要投你一票。”

洗衣做飯服侍祖奶奶，周末還要出去撿煤渣補貼家用。為了省下夜晚封爐子的兩塊煤，珊珊總是每天傍晚把爐子弄滅，第二天天不亮再爬起來生爐子邊熬粥邊背書。盡管珊珊每天幾乎沒歇息的時候，可給爸爸每周寫一封信卻雷打不動。有時候祖奶奶看快半夜了，珊珊還趴在那里揉著眼睛抄呀寫的，一問才知道是給爸爸寫信。祖奶奶心疼孫女，催促孫女早點休息。珊珊每次總是認真而又高興地告訴祖奶奶：“今天老師又表揚我作文寫得好，還當范文讀給同學們聽呢，這都是因為經常給爸爸寫信鍛煉出來的。”

2004年新學期開學，珊珊為自己和弟弟的學費湊不齊急得直掉淚。她決定放棄自己的學業湊錢供弟弟一人上學，珊珊的班主任王老師把珊珊品學兼優及家庭情況如實向學校做了反映。經過商量，學校做出決定，免去了珊珊姐弟倆的學費。重新上學的珊珊摟著弟弟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珊珊連夜把這一喜訊寫信告訴了爸爸，看完珊珊的來信葉偉也感動得淚流滿面。

2005年的春天，珊珊學校一位姓李的女教師不幸得了尿毒癥，急需三十萬手術費，學校發出號召，希望全校師生行動起來，為拯救李老師的生命獻上一份愛心。一時間，老師同學們紛紛捐款。珊珊也拿出二十元錢交到班長那里，王老師知道后讓班長把錢退給了珊珊。珊珊拿著錢找到了王老師。王老師對珊珊說：“你自己生活都非常困難，靠撿煤渣補貼家用，以后這樣的活動你可以不參加，老師和同學們都能理解。”珊珊急切地說：“可李老師現在比我們更困難，她等錢去救命的，我們困難的時候也得到許多好心人的幫助，祖奶奶讓我們一一記下了，我和弟弟都商量好了，現在天氣漸漸暖了，下個周末撿煤渣我們再起早些，生活保證沒問題的，老師您就收下吧！”王老師聽罷，抹去眼角的淚水，含笑接過錢：“好吧，我代表李老師謝謝你！”。

2006年春節剛過，久臥病塌的祖奶奶帶著欣慰帶著對孫兒們的不盡眷戀去了。痛哭不已的姐弟倆，在親屬們的幫忙下安葬了祖奶奶。料完后事，珊珊姐弟倆在家族一位叔公的陪同下去了勞改農場看望2年多沒有見面的父親。

細心的珊珊帶去了這兩年來她和弟弟共獲得的7張“三好學生”獎狀。并把祖奶奶的臨終遺言轉告給爸爸。“你有這么一雙好兒女，說明老天沒有虧待你，你可一定要好好改造，不能對不住孩子們！”葉偉聞聽忍不住失聲痛哭。為從小把自己帶大的奶奶，更為這一雙在苦難中自強自立的孩子。葉偉流著淚對一同前來的叔公說：“要不是這丫頭每星期一封信支撐著我，好幾次我都動了絕念……”

原來被判無期徒刑在監獄服刑的葉偉初來時萬念俱灰，幾次產生輕生念頭。珊珊從爸爸來信那超乎尋常的叮嚀中看出了爸爸的消沉與絕望，便一封接一封給爸爸寫信，細心的小丫頭從同學那里借來一本名人名言集，從上面摘了許多鞭策人的名句寄給爸爸。在信中珊珊憧憬著，將來她和弟弟獲得博士學位的那一天，希望爸爸能夠獲得減刑來參加她們的畢業典禮。她說她要做一個堅強的孩子，因為她有一個雖遭遇挫折卻比以前更疼愛她們的堅強爸爸。“就沖小丫頭的這一番苦心，我這做爸的如果再不重新做人努力表現，還能算是人嗎？”葉偉的話讓叔公禁不住也落下熱淚。

獲悉祖奶奶去世的消息，在上海打工的王云也回來了。小軍疑惑地看著姐姐說：“祖奶奶不在了，姐姐你會不會不要我了！”珊珊鼻子一酸摟住弟弟的頭：“不會的，姐啥時都不會不要你，你現在學習進步了，又這么聽話，姐才舍不得不要你。”小軍神氣活現起來：“這次去看爸爸我比你少一張獎狀，下次我一定要超過你，你信不信？”珊珊笑著直刮弟弟的鼻子。“現在不許吹牛，到時候要看表現的。”看著姐弟倆手足情深的樣子，王云既難過又欣慰，心里面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次期末考試，珊珊姐弟倆的學習成績雙雙進入班級前三名，珊珊還被學校評為“優秀三好學生”。只是姐弟倆畢竟年幼，長期的營養不良加上超負荷勞動，使姐弟倆的體質都特別差。珊珊的叔公在征得葉偉、王云及珊珊本人同意后，幾經努力，終于在2006年春季把珊珊姐弟倆轉到安徽省福利院辦的一家兒童福利村生活學習。在那里姐弟倆不但生活有了保障，身邊又多了兩個疼愛她們的“爸爸媽媽”和一大群兄弟姐妹。

筆者前不久再次見到珊珊的時候，明顯感覺小丫頭胖了、白了、個子也長高了，還得到一個意外的喜訊，在勞改監獄服刑的葉偉由于表現好被減刑一年。珊珊本人也被學校推薦參加奧林匹克英語比賽，獲得了一等獎。這對高墻內外的父女正一齊努力朝他們預定的目標一點點走近。

（文中除葉珊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