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青春漸行漸遠

每個人都是一本打開的書。十八九歲的年紀對于人生來說，就像是一張薄薄的白紙。本來可以畫最新最美的圖畫，但他們卻有了自己的故事，盡管那情節有些單薄、蒼白。與一般失足青少年不同的是，他們聰明活潑，甚至非常優秀出眾，有疼愛他們的父母和溫暖的家庭，并沒有人曾刻意傷害過他們。然而，在人生最關鍵的幾步他們亂了方寸。當壁壘森嚴的監獄鐵門在身后砰然關閉時，走進他們稚嫩心靈的最深處，我們每一位盡情享受著自由的人都不禁為之心痛……

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這一場場悲劇上演？青春期真的是人生的多事之秋? 2006年12月中旬，記者采訪了入獄只有半個月的三名年輕犯人，記錄了他們令人扼腕嘆息的故事。

沖動的懲罰：揮刀之間，我的大學夢漸行漸遠

十九歲的柏樂經歷非常簡單，犯罪歷程比他的經歷似乎更簡單。

作為獨生子的柏樂是幸福的。從小在城市里長大，幾乎泡在蜜罐里。爺爺、奶奶是文化局的退休干部，父母都是上班族，住在文化局獨門獨院的宿舍區，他是全家人的希望。

1999年暑假，十二歲的柏樂成了一名中學生，就讀于一家重點中學。那時候，爸爸和別人合伙經營食糖生意虧損，媽媽也下崗。但這些壞消息都瞞著柏樂一個人，因為怕他分心。媽媽干脆在家里做專門照顧他的家庭主婦，每天晚上無論回來多晚，爸爸都要到他的書房兼臥室里看看，給他掖掖被角。

初中畢業時，柏樂的成績一直穩中有升。可憐天下父母心。爸媽為了讓他能有一個更好的環境學習，托關系讓他讀了市里的省屬重點中學。柏樂是個懂事的孩子，讀了高中后他更加刻苦，成績有了很大進步。

2005年10月，高中二年級的柏樂距離半年后的高考已進入了倒計時。柏樂的理想是讀生物專業。爸爸做生意虧損和媽媽下崗的事他后來還是知道了，這些促使他更加發奮。如果說不是突發的一件事，也許他現在已是某所大學的生物學專業的大學生了。

一個下午放學后，柏樂照例背上書包來到教學樓后面的車棚里取車。當他來到車棚門口時，發現那里圍著許多人，他走近時，發現人群中的正是鄰家的小伙伴。好像是社會上的一些青年，不知什么原因，正在對鄰家的小伙伴大打出手，自行車也被推翻在地。見此情景，柏樂第一個反應就是沖上前去，撥開人群擋住朝小伙伴身上雨點般落下的拳腳。

可是，毫無防備的柏樂一下子被打倒在地上，本能地抱著頭大聲斥責：“你們想干什么？！”不料，他的質問激怒了那些人，他們圍了上來，把他打得耳鼻流血，眼冒金花，還有人向他揮動著兩把明晃晃的匕首。情急之中，柏樂一下子跳起來，奪起一把匕首，朝那些晃動在眼前的身影胡亂扎去。“殺人啦，殺人啦！”隨著人群中的一聲聲驚呼，他終于停下手，望著自己渾身的血跡和那個轟然倒地的身體，他一下子清醒起來，恐懼使他拔腿逃跑。

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只有幾分鐘的時間，這個高考在即的莘莘學子成了涉嫌殺人的犯罪嫌疑人。柏樂在大街上狂奔，穿馬路，過小巷，精疲力盡后，終于記起要給父親打個電話。父親此刻已經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在電話的那一頭告訴他：“那個年輕人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現在最重要的是投案自首，去公安機關說清情況。”半個小時后，他被簡要地問了口供后，戴上了冰涼的手銬。

據警方查實，案發當天確實是社會上的幾個小混混來到校園無理取鬧，與柏樂同院的那個小伙伴發生了沖突。當柏樂挺身而出時，頓時成了眾矢之的，隨后一場無謂的血案發生了。時至今日，柏樂也沒弄清血案發生的真正原因，甚至警方也無從查清那把匕首的真實來歷。似乎沒有過程，只有結果。但是，柏樂持刀致人死亡卻是鐵的事實。合議庭最終以犯故意傷害罪，一審判處其有期徒刑十年，并處民事賠償十五萬元。

專家觀點：青少年正處于心理、生理發育成長階段，自控力和行為不穩，模仿力強，好沖動，易被誘惑實施犯罪。本案中的柏樂在遇事時不冷靜，在沒有向校方和公安機關報告的情況下，輕率地卷入毆斗，在自身受到傷害后出于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和仗義之舉而致人死亡，最終鋃鐺入獄，確實可惜、可嘆。

擱淺的巨輪：只緣起航太早？

如果說，柏樂因為一時沖動錯過上大學的機會是件終生憾事的話，那么作為象牙塔里大二學生的許生因搶劫罪獲刑十五年更令人不可思議。

許生來自湖北孝感。現年二十歲的許生在案發前一直是位受同學仰慕和許多老師器重的天才。在新犯人入獄審查時，他最先引起了獄方管教干部的重視，并把他作為典型犯人推薦給記者采訪。

坐在記者面前的許生輕輕地嘆息，他認為過去太張狂了。2001年秋，家住農村的許生以優異成績考入了湖北省應城縣一中高中部的“火箭班”。在緊張的學習生活中，他表現出色，張馳有度，高中三年一直都是班長。

那時候，他們都是住校生。教室里備有飲水機，有一位喜歡向他求教的女生每天在上課前，都悄悄地取走他的玻璃茶杯，為他沖一杯熱咖啡。每一次他都為這一杯咖啡而心跳加速。后來，他們開始遞紙條，用手機發信息。那種戀愛的感覺沖擊得他每天魂不守舍。

高考之前的早戀，很快被雙方父母發現了。他們不甘心拋棄這段戀情，要全力以赴應對即將到來的高考。好在雙方的父母都很開明，除了開導他們外，并沒有任何體罰。于是，他們暗自發誓，一定要考出好成績，然后報考同一所大學就讀。

幾個月后，他們真的如愿以償，來到長江之畔的同一所大學就讀。

或許是容易得到的就不會珍惜的緣故吧。當他們真的在同一所大學里可以無憂無慮地相處時，許生卻對女友降溫了。許生常常獨自來到江邊散步，面對引笛長鳴的巨輪，他認為如果不是高考前那段早戀，說不定自己應該在更高一級的學府里深造。好在現在正是商潮洶涌澎湃的時代，就讀于物理系電子信息專業的許生對電腦生意產生了濃厚興趣。不知不覺間，許生冷落了昔日女友，他們的初戀就這樣無疾而終。利用自己所讀的專業和擔任系學生會主席的優勢，許生悄悄地為市里的一家電腦營銷公司做起了校園代理。學校里所有購置電腦的同學幾乎都從許生的手里拿貨，許生做成每一單生意都有豐厚的提成。后來，那些大學生買二手電腦也來找許生幫忙，這讓許生的業務越做越大。

嘗到了甜頭的許生發動幾位同學索性專門倒騰電腦，并聯合全市的高校成立了一個大學生計算機聯盟，表面上看似研究計算機問題，實際上等于控制了全市大學生購買計算機的市場。他們不僅銷售品牌機，還自己組裝電腦，另外銷售二手電腦，生意像滾雪球一樣越做越大。輔導員老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多次代表學校找他談話，指出在校大學生的主要任務是學習，經商畢竟是畢業之后的事，再說做生意什么時候都不遲。可是，許生哪里會聽得進去老師的勸戒？他在日記里寫道：我就是一艘巨輪，早一天下海，才會早一天收獲，成功就在大風大浪之后等著我。比爾·蓋茨不也是大學輟學生嘛。

懷著對商場的向往，2005年暑假，他只身來到南京，用自己一年多來賺取的十萬余元作為資本，投到一家電腦公司，做電腦生意。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區區十萬余元的資金很快就見了底。許生一時急得抓耳撓腮。他想過貸款，也曾試過向家里借錢，還曾嘗試著向南京方面說情。但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開業急需的五萬元錢讓他一籌莫展。

2005年9月，眼看同學們陸續返回校園，爭強好勝的許生聽從了王某的建議，做出了一個令他悔恨終生的錯誤決定：搶劫。王某是許生在珠海打工的弟弟的好朋友。當年，為了支持哥哥上學，弟弟很早就輟學外出打工。這次聽說哥哥來到安徽發展，弟弟和朋友一起從珠海趕來看望他。最早的動議是從一句玩笑話開始的。當時，喝醉了酒的許生紅著眼睛對弟弟和他的朋友說，我就不信弄不到這五萬塊錢，就是搶劫我也要把公司開起來。王某在一旁擊掌喝彩說，珠海那邊搶劫也不是什么希罕事兒，不久前他的手機被人搶了，他后來又搶一部別人的手機，到現在也沒有人來過問。

第一次說這話的時候，許生根本沒有當真。幾天后，當許生急得兩眼通紅，王某再次提到搶劫五萬塊錢很簡單時，許生就有了一點動心。那時候，許生最擔心的是面子，如果說自己這么大張旗鼓地出來干事業，僅僅因為這點資金又敗回校園讀書，豈不是極沒面子的一件事？王某后來又提了一次，許生就默許了，他心里想，只要搶夠五萬塊錢，我就收手，然后再風風光光地創業。

一個月后，他們在珠海第一次作案，只搶得兩千元；轉而又來到合肥作案，搶得六萬元，可惜被人家追回去了；他不甘心，再次作案時，被早已盯上他們的合肥警方擒獲。許生這位輟學立志創業的大學生因此獲刑十五年。這艘一心想迎風驅進的巨輪，是不是失敗于起航太早呢？

專家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對物質利益的過分追求，對精神層面的淡漠，社會責任感的喪失已經統治了一部分人的心理。北京大學黨委副書記王登峰教授指出，在當前教育沒有跟上社會變革步伐的情況下，教育忽視了人之所以成為人的社會化訓練，許多大學生只考慮如何使自己過得舒服，面對困難，面對壓力，做出了反常行為。應該說，許生就是在愿望不能實現時不擇手段而走向了極端。

斷指祭典：我的親情和暗戀

見到這個怯生生的男孩，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個涉黑犯罪團伙的小頭目。就是他手起刀落之間，被害人齊刷刷地掉了三個手指。黃虎今年剛剛18歲。在黃虎六、七歲時，因為謀生，他們全家從河南商丘遷到淮北，父親在當地的一個私營小煤礦搞機修。當時，他和哥哥、媽媽一家人都靠父親的那點手藝換飯吃。后來，母親患了嚴重的精神抑郁癥，為了給母親看病，他們幾乎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哥哥只好輟學，跟著父親學機修。

那時候，黃虎最大的心愿就是輟學跟著父親和哥哥掙錢給媽媽看病。黃虎清楚地記得，在他讀小學六年級時，上班不久的哥哥領了工資，帶他來到小鎮上的一家游戲機室，兄弟倆正玩得開心，忽然圍上來七、八個十六、七歲的大孩子，他們對哥哥伸手就打，向他索要游戲幣。膽小的黃虎嚇得躲在一邊哭，黃虎幼小的心靈被深深地刺痛了。他發誓要出人頭地，為哥哥報仇，這件事竟成了他當時最大的理想。

黃虎知道要實現這個理想，就像當初想輟學掙錢為媽媽看病一樣會被家人阻止。于是，他偷偷地找到在當地煤礦頗有名氣的混混金鳳。入伙宣誓是在一家幼兒園里舉行的。那個夜晚，拉開了黃虎輟學人生新的一幕。

黃虎入伙的第一件事，就是央求金鳳哥去鎮上的游戲機室把那幾個小混混狠狠地教訓一頓。當他把這一消息告訴哥哥時，哥哥驚恐得半天合不上嘴，黃虎開心極了。此后，黃虎領著幾個弟兄，隔幾天就要去游戲機室，直到有一天，那些人求饒說，愿意把游戲機室這塊地盤拱手讓給他們。后來，金鳳因一起命案入獄，他們只好散伙。

家里為了讓黃虎走上正道，不惜搬到幾十里外的另一個煤礦家屬區，并托人為他找了一份工作。黃虎所租房子的房東有一個和他同齡的孩子叫棒棒。棒棒的父母都是當地人，礦上征地時所得的賠償款，被嗜賭如命的夫妻倆揮霍一空。不知不覺間他和棒棒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想到全家人貧寒的生活，黃虎萌生了和棒棒一起闖蕩的想法，他認為只有這樣，才會有出頭之日，才會讓全家人過上富裕的生活。

黃虎瞞著家人每天帶著棒棒在一個偏僻的樹林里練拳腳。幾個月后，他們認為可以出山了，便投到一個開風火輪賭場的老板手下，做了打手。兩年多時間里，他們只認錢不認人，只要老板一聲令下，他們馬上大打出手。每次討債或打架后，老板都會按一定比例給他們提成。雖然幾進幾出公安局，不過這反而成了他們炫耀的資本。

就在他和棒棒每天出生入死，過著“風光無限”的生活時，黃虎遭遇了自己的初戀。2005年春節時，黃虎來到棒棒家時，與剛從北京學習美容歸來的棒棒的小妹夢夢撞了個滿懷。兩年不見，當年的黃毛小妮出落得亭亭玉立，特別是她紅云滿面的焉然一笑，好像掏空了黃虎的心。

那時候，父母正為哥哥和他的婚事操心。夢夢不久應聘上了售票員，黃虎每天往公交車上擠，成了夢夢的保護神。有一次，棒棒對他說，夢夢講要是虎子哥不打架就好了。黃虎聽了這話后，一心一意地找工作。2005年6月11日，夢夢的生日，黃虎聞訊跑到醫院賣血，當夢夢聽說黃虎是為了送給自己生日禮物居然去賣血時，就沖坐在席間的黃虎嗔怪道：“誰要你這樣假情假意地表演啊？”聞聽此言，黃虎轉身去了廚房，一下子剁掉了自己的左手食指。夢夢見狀當場就嚇哭了。

黃虎沒有想到，夢夢全家在精心伺候他住了半個多月的醫院后，夢夢還是離開了他。黃虎的美夢一下子破滅了。他和棒棒又重操舊業，開始了他們的盜搶生涯。2005年10月的一天，他們將從一家煤礦偷得的價值五千余元的機械設備，連夜運到郊區的一個收購站銷贓。可是，店主夫婦當時只給他們兩千元。第二天凌晨，黃虎帶領四個弟兄破門而入血襲了這個收購站，搶走了現金兩萬余元，當店主呼叫救命時，被砍去了三個手指。

黃虎平靜地敘述著這一切，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專家觀點：阜陽監獄教育改造科心理咨詢室的負責同志認為，黃虎從小打小鬧發展到搶劫傷害，除了外界環境影響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的戀愛受挫而產生了極度的逆反心理。黃虎的逆反心理還表現在他從一個膽小怕事的農村孩子發展成為依靠黑老大報復小混混們的輟學生。黃虎的故事再次警示人們，缺乏家庭和學校正確及時的引導，處身于青春期的孩子可能會走向異端。

（文中涉案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