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7日,滁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庭,阜陽市政協(xié)原副主席、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原院長劉家義走上被告席。自此,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連續(xù)三任院長全部受到法律的審判。而尚軍、劉家義、張自民犯罪事實的披露,使阜陽中院腐敗窩案那些不曾為人所知的司法暗幕再一次完整地大白于天下。從他們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潛規(guī)則中,人們清晰地看到這個法院腐敗案背后的一條腐敗“食物鏈”。
中院院長“吃”區(qū)、縣院長
“風起于青萍之末”。青萍之下則隱藏著無限玄機。當阜陽市法院系統(tǒng)腐敗案最初出現(xiàn)在媒體上,人們還無法感受到這趟混水到底有多深。隨著時間的推移,三任院長乃至十多位基層院長、業(yè)務庭長的審理、判刑,一個群體法律操守缺失,甚至道德沉淪的穢狀赤裸地呈現(xiàn)出來。處在這條“食物鏈”高端的中院院長們明目張膽地“吃”區(qū)、縣法院正副院長及中院業(yè)務庭長。
縱覽尚軍、劉家義、張自民三位院長的起訴書,不難發(fā)現(xiàn),三位院長的斂財手段如出一轍,似乎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模式:除了利用職權干預案件、收取賄賂和“染指”中院辦公大樓、家屬樓的建設外,便是因收取賄賂而不遺余力地“賣官”。
據(jù)檢察機關指控,尚軍向阜陽地區(qū)縣區(qū)院長、副院長和代理院長“拋售”的烏紗帽就達10個。尚將他們一步步地或從縣、區(qū)法院調入中院,或從副院長、代理院長升格為院長,或從中院直接調到縣、區(qū)法院當院長。尚軍也因此在當?shù)貥淞⒘俗约骸澳萌隋X財,替人辦事”的“口碑”,在當?shù)睾苡行敖x氣”,自稱守住了腐敗的道德底線。
10月25日上午,腳穿一雙黑色布鞋、身著灰色上衣的尚軍幾乎都是低著頭坐在安慶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被告席上。庭審查明,阜陽市潁泉區(qū)人民法院原院長韓某在2005年春節(jié)前送給尚軍2000元后,當年的4月升為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副處級審判員;潁上縣人民法院原院長張某送6000元,升為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副處級審判員;界首市人民法院代理院長何某送1000元,升為界首市人民法院院長;利辛縣人民法院副院長田某送3000元,升為利辛縣人民法院院長;臨泉縣人民法院原副院長劉玉3次送22000元,升為阜南縣人民法院院長;太和縣人民法院副院長李某經(jīng)尚軍推薦,升為太和縣人民法院院長,為表示感謝,李某后送10000元,升為阜陽市(縣級)人民法院院長;亳州市人民法院原副院長李某兩次送30000元,升為阜陽市潁泉區(qū)人民法院院長;界首市人民法院副院長李某分兩次送14000元,升為界首市人民法院代理院長,再送10000元升為界首市人民法院院長;蒙城縣人民法院院長李某送15000元,繼續(xù)留任蒙城縣人民法院院長;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經(jīng)濟審判庭副庭長徐某兩次送4000元,被“空降”到臨泉縣人民法院當院長。
“賣官”賣來的錢越來越多,尚軍的“官”也越做越大。從中院院長到阜陽市副市長,再到阜陽市市委常委、紀委書記、市委副書記,仕途一路順風。但尚軍仍然沒有逃過貪官倒臺的宿命,在阜陽官場的陣痛之后,尚軍調任省衛(wèi)生廳副廳長,而最終摔倒在了衛(wèi)生廳副廳長的職位上。
尚軍摔倒了,劉家義站出來了。也許是一直耳濡目染老領導的作風,劉家義的“賣官”手段也絕不比老領導遜色。據(jù)指控,其在劉玉從臨泉縣人民法院副院長升為阜南縣人民法院院長,徐某由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經(jīng)濟審判庭副庭長升為臨泉縣人民法院院長的過程中,他就狠狠地“吃”下了35000元和32000元。
但不管是尚軍,還是劉家義終究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或許正是這種代價稍許觸動了后任院長張自民,其在阜陽中院風雨飄搖中上任,甫一上任,在反腐倡廉中表現(xiàn)得十分出色,一直作為正面形象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并還在中院深層次地掀起了一場反腐風暴。但好景不長,沒想到他也做過“無臉見人”的事,幾乎和尚軍同時,張自民在六安市中級人民法院接受審理。據(jù)公訴機關指控,張自民受賄80萬余元,還有58萬余元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
院長回身“吃”本院法官
在阜陽市法院系統(tǒng),處于這條“食物鏈”頂端的是中院院長。他們大肆“吃”各縣、區(qū)法院的院長,而這些基層院長孝敬的“食物”又是從何而來呢?法庭上,在公訴人和辯護人唇槍舌劍的辯論中,從被告人千篇一律的“沒有異議”里,答案充分而明顯。院長們總是有辦法:總結上級院長斂財經(jīng)驗,發(fā)明、創(chuàng)造性地繼續(xù)去尋找“食物”。對象就是自己的下屬業(yè)務庭長。這一點,劉家義無疑為下屬做了一個很好的“榜樣”:“吃”各業(yè)務庭長。
在過去的兩年中,阜陽法院系統(tǒng),尤其是中院的腐敗事件,一直沒有離開人們關注的視線。而事件大面積暴露則是由當時的中院經(jīng)濟二庭副庭長薛懿開始的。就是這個薛懿,據(jù)滁州市人民檢察院指控,劉家義從其一人的身上便“吃下”了9.7萬元。
1999年春節(jié)前,當時還只是阜陽中院一名助理審判員的薛懿,為了自己的職務升遷,到劉家義的住處一下子就“砸”了5萬元,當時就“大膽”地表明“希望得到提拔”。“吃”過5萬元,劉家義就提名薛懿為阜陽中院審判員、經(jīng)濟審判二庭副庭長。
而劉家義尋找“食物”又豈止會是薛懿一人,當然,劉家義并非一味地斂取財物,其中不可否認有半推半就的,也有積極送上門來的。根據(jù)起訴書指控,當時劉家義收取賄賂的對象幾乎遍及整個中院業(yè)務庭。1998年至2004年間,劉家義在“吃”了經(jīng)二庭副庭長董炳旭5.3萬元和一把按摩椅之后,將董從副庭長一路帶到了副處級審判員;1998年至2001年,在“吃”了助理審判員錢某2.8萬元和2臺空調后,又將錢一路帶到民一庭副庭長;1998年至2004年,在“吃”了助理審判員何某2.4萬元后,將何某提拔為經(jīng)二庭的副庭長。此外,據(jù)檢察機關指控,劉家義還分別“吃”過經(jīng)濟庭庭長陳和平3.7萬元和執(zhí)行庭庭長王春友3.5萬元。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有了上級領導這種“吞吃”模范和榜樣,想不培養(yǎng)“優(yōu)秀”的下屬都難。而培養(yǎng)出來的這些“優(yōu)秀”“吞吃”能手中,阜南縣法院院長劉玉就堪稱典范。9月13日,已經(jīng)調任潁東區(qū)法院院長的劉玉在阜陽市潁泉區(qū)人民法院受審,外界對此少有耳聞,11月2日,法院作出一審有期徒刑9年的判決。據(jù)法院認定,其在1998年至2004年時任阜南縣這個國家級貧困縣法院院長期間,利用手中的司法權力,利用基建、協(xié)調案件、干部提拔等機會“吃”下賄賂58.8萬元。其中,10余次收受的是本院那些渴望提拔的下屬。隨著案件的次第審理表明,在眾多被中院院長吃過的區(qū)、縣院院長和副院長之中,甚至還存在有故意空著官位,等著想升官發(fā)財?shù)耐ラL、副庭長以及普通審判員前來上鉤的。
就是這么一種“吃來吃去”的風氣,“吃”得當時阜陽中院烏煙瘴氣,一直籠罩在“腐敗”的陰影之下。據(jù)有消息稱,反腐風暴過后,阜陽中院由于十余名庭長、副庭長、法官的悉數(shù)獲刑,結果連基本工作都難以開展。為此,去年6月份,安徽省高院“空降”省院研究室主任袁春(省高院審委會委員)到阜陽,擔任阜陽中院黨組書記、院長,另外下派兩名掛職的副院長協(xié)助工作。
基層法官“吃”當事人
中院院長“吃”縣、區(qū)院院長和本院業(yè)務庭長的,區(qū)、縣院院長回頭再去“吃”自己院里法官的,那處在這條“食物鏈”最末端的法官們又去“吃”誰的呢?當然“吃”當事人的。其實這點也不新鮮,那些處在“高端”的院長們也會通過這些法官辦理的案件收受當事人。所以他們不僅要“吃”,還要連本帶利地“吃”。而處在“食物鏈”最底層的當事人只有被“吃”的份。這其中,阜南縣農民張子海就是一位典型代表。正是這位不肯被“吃”的農民揭開了阜陽法院系統(tǒng)的黑幕。
1996年,阜南縣農民張子海為了討回當?shù)乜h政府拖欠的29萬元吃喝招待費,將阜南縣政府告到了阜陽市中院。1998年,阜陽市中院下達《民事調解書》,要求阜南縣政府于當年12月20日前還清債務。但據(jù)張子海介紹,他當時實際上只拿到了3萬元,還不夠償還因該案主審法官、經(jīng)二庭副庭長薛懿“吃拿卡要”而欠下的債務。
為討回欠款,張子海四處奔波。不忍看到家人被債務困擾的苦情,他長年累月不敢回家看自己年邁的母親,甚至一次次“死的心都有”。直到2002年,他才偶然得知,早在2000年審理這個案件的經(jīng)二庭副庭長薛懿就和朋友王雪從阜南縣政府領走了其中的24萬元執(zhí)行款。于是張子海開始投訴,歷經(jīng)9年的輾轉艱辛,最后在媒體的關注下,他終于將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經(jīng)濟審判二庭原副庭長薛懿推上了被告席。薛懿的事發(fā),如同推倒了多米諾骨牌,阜陽法院系統(tǒng)“窩案”決堤。據(jù)阜陽市紀委通報的情況表明,1997年夏至2004年12月,薛懿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從中27次索要或收受他人43萬元現(xiàn)金。
薛懿的“吞吃”本領在阜陽中院算得上“才華出眾”,但在中院或其他法院的法官也差不了多少。
1999年,阜陽市外貿糧油果菜公司破產(chǎn)案件由中院經(jīng)濟一庭審理。此間,阜陽一建筑公司訴外貿糧油果菜公司工程承包合同糾紛一案正在執(zhí)行。債權申報登記后,建筑公司的亓某多次找到時任庭長的陳和平,請其在破產(chǎn)清償時給予照顧。但光去找沒有用,還得想辦法犧牲一點。看到陳和平“愛莫能助”的態(tài)度,亓某只好于2000年春節(jié)前的一個晚上,到陳和平的家中送了2萬元“打點費”,并且表示希望能夠優(yōu)先受償。陳和平“笑納”此款后,即對主辦法官做出了安排。2002年,外貿糧油果菜公司開始拍賣,亓某得到消息后,有點不放心,再次送給了陳1萬元“鞏固款”,并叮囑陳和平在清償時一定要幫忙。最終,亓某的3萬元果然沒有白花。2003年8月8日,經(jīng)一庭將116萬元匯入亓某的帳戶。為了表示感謝,亓某到陳和平家中又送上了2萬元。
同樣在中院的執(zhí)行庭,對于那些手拿判決書來求助的當事人,執(zhí)行與否一定程度上取決于是否有“好處”。送了錢,判決就能得到順利執(zhí)行,否則難說。2000年9月,太和縣第二建筑公司經(jīng)理張某手持一份生效判決書,找到原中院審判委員會委員、執(zhí)行庭庭長王春友,要求執(zhí)行。王一開始就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以執(zhí)行標的太大,執(zhí)行異常困難為由,進行刁難,逼著申請執(zhí)行人主動提出愿意被“吃”。果然,在王春友的“循循善誘”之下,張某妥協(xié)了,允諾將執(zhí)行標的的利息25萬元一半都給王,王這才答應盡快“出手”,并很快就為張某執(zhí)行來了10萬元和15萬元的執(zhí)行款,在王的辦公室和賓館,收受張某賄金1萬元和2萬元。2002年11月,工程款全部執(zhí)行到位后,王春友又“吃”下了張某送來的10萬元。
通過協(xié)調案件收取當事人的好處是法官的看家本領。劉家義如此,劉玉如此,辦案人員亦如此。檢察機關指控,劉家義通過協(xié)調一起刑事案件,多次收取被告人姐姐送來的錢款,案件在定性中劉家義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劉玉干涉案件更為徹底,直接安排辦案人員重罪輕判,或者對不應追究刑事責任的人追究刑事責任,從而4次收取當事人家屬6.5萬元。
令人發(fā)指的是,當時阜陽中院的獵食范圍甚至包括了“性”。一次,一名案犯強奸、輪奸了多位少女,但在其母親與刑一庭庭長巫繼成發(fā)生了關系后,巫大力相助,差點讓案犯逃出法網(wǎng)。
就是這樣,在阜陽法院腐敗案件背后始終隱藏著這條無形的腐敗“食物鏈”,吃來吃去,最終吃的還是百姓。“食物鏈”吃掉了法律的尊嚴,也吃掉了百姓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