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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

2007-01-01 00:00:00
天涯 2007年5期

公事耽擱,落腳在女兒讀書的城市。行色匆匆的路人,不時鳴響的喇叭聲,使傍晚的熱鬧不減白天分毫。七彎八拐找到女兒練功的琴房,久不見面的女兒嚷嚷著一把撲向我。桔黃的光暈下,女兒挽著我的脖子,把頭歇我胸前,低下眉眼,開始說一些細細碎碎的話。好看的黑發自然散落。我習慣地拍了拍女兒的背,看一縷發絲爬過她的臉頰,便伸過手去,想拿下發梢,也想抹除發絲貼近臉頰后所形成的臨時陰影。

但我伸出去的手指卻僵在了半空。

因為女兒低下眉眼的一瞬,像極了一個人。

一絲疼痛從心頭閃電般地扯過,那是我那早已遠離人世的二姐啊!陡然想起,在塵世間還可以肆意行走笑鬧、還可以任意叫苦叫疼的我,已經有多久沒有記起過二姐的存在了呢?看著那嵌在女兒臉盤上越來越像二姐的略微下垂的眉梢、長長的睫毛,總像汪著一潭深水樣的眼睛,我開始驚怵,是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把二姐不經意地鐫刻在我延續的生命里了么?若不是,為什么我的女兒不像我,倒像了她呢?

送女兒回寢室,歇身在陌生的居所,聽窗外的笑鬧聲如花蕾般吱吱綻放,我無法不瘋也似地開始追思。十多年過去,世事變遷,我以為我忘記了二姐,我的姐弟們都忘記了二姐,不想在這遠離了鄉間的城市里,在這亢長的夜里,我還是想起我的二姐來。整整一個晚上,喜歡戴兩朵梔子花的二姐、喜歡披干部衣的二姐、喜歡吃缽兒飯的二姐、看著別人家小孩伸手就想抱的二姐、舍了生卻不愿瞑目的二姐一齊擠滿了我的視線,其景轟轟烈烈。

想起二姐,內心充盈許久的對二姐再也無處表白的歉疚,便像萬顆針頭一齊扎戳在我的心尖上。

1

閉上眼睛,在時間的隧道口,親人生前的最后容顏總是搶在其它之先,璀璨入目。

與二姐生前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娘家一個冬陽暖照的午后。那時,二姐剛從精神病院回來。二姐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張豎不起來的白紙片,單薄、硬脆。因為藥物帶來的鎮靜需要消耗二姐大量的體力來平衡,那一次,我與母親兩個多小時的家長里短,就好幾次被二姐的跌倒聲打斷。我們時不時得扔了話題,去幫助二姐倚墻站立。最后的一次是來自廁所的摔倒聲。二姐被藥物與飯食催得微胖而疲軟起來的身體,我攙了好久,才使她能夠傍我而行。想送二姐到睡床,以減少她的體力支出,但她堅持著要回到我們中間。回到我們視線里的二姐,不時回過頭逗一逗女兒,女兒在她熱烈起來的問話里,漸漸地笑得咯咯吱吱。

母親和我那一次的見面,因了她的病而多了一個沉重的話題。在二姐又一次出神地望向女兒的時候,母親偷抹了一把淚,低聲向我細說了她的病情,并暗自嘆息:醫生說她的病情是最難治好的一種,我的身體只怕會掛不住,我不在了以后,只怕還要拖累你兩姊妹照看她的。

一餐飯在女兒打打鬧鬧中吃過,就到了往常與母親告別的時候。此時的陽光下,不知是家人難得相聚,還是日光久照的緣故,二姐臉上竟洇染出幾縷紅暈,笑聲,也變得清亮婉和。我滿上一盆熱水,母親端來炭火,拉著二姐開始洗澡。手程序化地行進,觸碰二姐山高水低的身子,撫摸二姐二十九歲的熟透的女人體,成了我那天必須為之的尷尬事。有好幾次,我不再敢把手伸向裸體的二姐,在二姐近乎完美的肉體面前,似乎總在心底潛伏著的某種犯罪感,令我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手來……如同面對曾經描摩過的眾多裸女,面對眼前肌膚畢現,似一座鮮活雕塑的二姐,我還對她身患精神殘疾這個嚴峻的事實開始了懷疑。而二姐好幾次對自己體膚的深情凝視,又為我當時的懷疑找到了借口。在我的神情恍惚中,洗浴,在母親的把持下總算完成。

為二姐換上新買的衣,攙著二姐回到屋場外。二姐又一次地扯過女兒抱進懷里,囑咐我們要帶好滿崽——我的女兒。還說了好多如何才能帶好滿崽的話。可當我想要抱回女兒時,發現竟然一時難以推開二姐的手。天色漸晚,我以略微嗔怪的神色看向二姐,二姐停止嘮叨,只把眼睛看向懷中的小女,滿眼流露出只有母親才有的慈善與溫婉之色。看起來,她全然沒有顧及我急欲趕往自己小家的愿望,也似乎沒有看到我開始變得艱澀的笑態與眼神。

其實在飯桌上我們說著要走的話題時,二姐不舍的眼神就開始在我們四個人的臉上不停地流轉了。她先是打斷我們的話題一次次央求我們住下來,我們不響應,只好將女兒要到懷里抱了又抱……終于,二姐懷中的女兒哭了,回到我手中的女兒一直哭到好遠好遠。后來想,二姐一定跟著望到了好遠好遠。但我居然一次也沒有回頭。許是女兒有先知,她超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天,是一種訣別。而我們竟不得而知。

那天,我們抱著嚶嚶哭泣的女兒回到家中,開始繁復不變的、不得不以女兒為中心的種種瑣碎。因為凡俗生活的瑣碎使我們對心中飄蕩著的夢想痛感力不從心,所以更多的時候我們常常詛咒這些瑣碎。我們毫不領會這些瑣碎對于有些人來講,其實是一個有非常意義的生活。特別是對于二姐而言,這些瑣碎,簡直就等于仙女在天堂里的漫步。她窮盡一生的努力意欲抵達的這種漫步,我們只須提腳便可完成,可她,卻永生無望。所以,在分手以后的那些天,我們沒有留一絲閑空來回想從未生育的二姐在分手時刻對女兒的那種特別的疼愛,也沒有去想兩次遭到婚姻背棄的二姐眼睛望向我們一家三口的時候,是怎樣的羨慕、留戀與絕望。

直到我回家剛好滿二十天后的那個下午,從母親的電話里得知,我的二姐已經完成了對自身命運的最后抗爭,決絕地離去,我才猛然覺醒,我們每天都享有的這些瑣碎,其實是一種怎樣的幸福。

2

人一旦見過親人死去的面目,便會終生不忘。

跨進二姐房間的那一刻,便感到有一雙無形的手死死地摁住了我的心臟,令我喘不過氣來。空氣中彌漫的死亡因子,看不見,摸不著,但存在著,把我的進氣出氣都侵蝕得透心的寒。很難想象,那曾經是一具生命的載體。怎么我都不相信,那被平放在地板草苫上的,一具瘦骨伶仃、只粘著層皮的骸骨,會是二姐。僅半月不見,頭發蓬亂,手腳皆如枯爪。一本書遮蓋著她不再有任何聲息的五官面相。唯有身上那件紅衣,似乎有些眼熟,可它能夠作為二姐身份的物證么?那還會是二姐新嫁時包裹過她青春枝葉的紅衣裳么?可那的確是啊!那件曾經映照著二姐生命光芒的紅夾襖,此時套在二姐的軀干上,顯得是如此拖沓、褶皺、滑稽……

紅紅的顏色,像寒血,在我眼中漸聚漸散,茫茫的一片,刺痛著我的每一根神經。

夜半,膽大的堂姐不顧母親的勸告,執意掀開二姐的面紙。我猝不及防,全身如被電流擊中:那是一雙怎樣絕望的眼睛?似乎要洞開堅硬的房頂穿透整個的宇宙;嘴,微微張著,像是要告訴我一個她認為的真理,又像是在歷數這個塵世留給她的太多委屈……

再用勁,都……閉不上。母親淚如潮涌。半月不見,母親說話似風中殘燭,頭上白發猛增。到底是為什么?我問。母親告訴我,在我們一家子走后,二姐大哭了一場,直哭得日落西山,深夜也沒有停住。無論母親如何追問,都不說一句話,且不吃不喝,連一口水也不喝。叫了醫生,檢查說沒有病,吊水,她拔掉針頭,就連母親含著淚水求她,用奶瓶滴注她最喜歡吃的灌頭汁,都拒絕進食,二十天時間,竟這樣活活餓死。

她是自己掙脫了生命的牽絆,斬斷了伸向生命的任何觸角,關閉了所有的生命之門,以決絕的方式,讓自己窒息而亡的。

她這個樣子,遲去不如早些去,免得在陽間遭罪。在場的每個老人都這么說,來的親戚們也這么說,父親、母親這么說,大姐也這么說。

難道這就是二姐應該承受的生命結局么?向著二姐的遺骸,我問自己。問得一股寒流從地泛起,浸遍全身,直至全身發抖。

3

火化,在現今已作為社會文明進步的標志,漸近成為習慣。而在二姐去世的年代,于執守迷信的鄉間來講,不亞于一枚日軍炮彈受到集體的排斥。隨手掂掂它本身的罪過,會比被人掘了祖墳還大。千百年來人們固有的觀念是,被火化了,便會失去三魂七魄,是一個人在塵世內外的徹底消亡,更甭談轉世再為人畜。可誰會愿意自己的徹底消亡呢?所以在二姐離去的年代,這個新的文明方式在宣傳到一定時期仍然毫無響應后,便開始實行干部帶頭制——這是國家受信于民的一貫策略。而在為干部制定的最后一個土葬日里,恰好有一名干部拖到了火化期,按照政策只能火化,但他卻死不瞑目。遺言,便是托人想辦法不火化。終于扭結成為一場不小的糾紛。而二姐,她作為一個家族或一個地域需要被遺忘的靈魂,便有機會驕傲地走在了文明的前列,引領了一個地方的新風,成為了綠水青山間一縷揚眉吐氣的青煙。

那是二姐最后的一次在人前盛裝出走。那天,二姐連頭帶腳被吞進一輛特制車輛的后鐵箱,悲壯地朝火葬場的方向行進。送行的鞭炮,一路稀松地響著。我本能地回頭一望,就看到了純弟,看到了純弟擠站在行動的敞篷車廂角,頭發向后翻飛,衣裾飄飄,一只手高舉鞭炮,一只手用煙頭去點。在隨之爆響的噼里啪啦聲中,小弟的笑聲里便充滿了一種恣意的豪邁。就在小弟笑聲驟響的那一刻,我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好多年前的一幕和著淚雨撲面而至……

二十多年前的一個雨天,媽媽做工回家不見了小弟,到處找不著,急火攻心的母親便抓了個帚柄嗖地一聲敲上我的頭……待過了一會,又一道暗影投過來,我嚇得頭都大了,以為是母親再次怒起的棍棒,抬眼一看,卻是二姐,滿身濕淋淋的二姐抱著還在襁褓中的小弟出現在門口。她急急地說,找了老半天,原來小弟被人丟在池塘里,媽媽……快找人……來救……他。

因為這次受了凍,二姐發燒了好幾天,連續兩個月病病歪歪。以后,二姐只要看到了水就怕,甚至一個人不再敢走路過橋。

我的純弟,面對二姐的死,或許人家可以笑,但你不能……我不能。

4

一個骨灰盒,盛著二姐年輕生命的最后殘骸,成為了二姐生命的最后見證物。

盛裝二姐的骨灰盒,制作精美,雕塑逼真。再次審視它,不由想起希臘神話里的潘多拉魔盒。潘多拉懷著好奇心不慎打開了陪嫁的魔盒,里面所有的災難、瘟疫和禍害便都飛了出來,人類從此飽受折磨,諸多不祥因子便長擾人世間。可被用來拯救人類的最后一樣物件——希望,卻被潘多拉關在了盒底,永遠失去了它應有的功能。而我們當初把二姐放進去,是否也懷了一個不敢言說的妄想,妄想將一個家族里所有的不祥因子全部隨了二姐的離去而永遠地陪葬在里面?要不是這樣,何至于過了好多年,幾姐弟相見,我們連二姐的名字都不敢再一次提起?

對于子孫滿堂的壽終正寢者,以亡者為大。不鑼鼓當道、嚎哭喧天、肆意鋪張就會被指責為對亡者的不敬;而對某一類人逝去,卻以生者為大。他們的逝去本身,就被永遠地釘在整個家族與一個地域的恥辱柱上,只能遭賤葬、詛咒,以避冥冥之中所說的一種大邪。這是常人遵循的法則。按照鄉俗,二姐屬于后一類。母親在二姐故去的當天,即對我們有過教導,說,想這類亡人,不利活人。以后不準再提她。

自小父親長年在外,母親是我們的衣食來源,更是我們姊弟五個不可侵犯的精神權威。像一枚山中果子,我們習慣了縮在母親為我們鑄就的堅硬外殼里,成為隨著風兒左右搖晃的弱小的一瓣瓣籽粒。盡管年歲猛長,二姐離世時我已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但我一直習慣遵從母親的思想,不敢逾越冥冥之中命運詭異的斷言。于是在二姐去世后的這么多年,對于陰陽相隔的二姐,我和我的姐弟們一樣,因恐懼而遠離。那層薄薄的紙,雖有過窺視,但也不敢結集任何力量和思想來觸摸、突破它。起初想起二姐,一般的時候,我們就學著把二姐作為一個該詛咒的詞兒,嘗試去遺忘,遺忘不成,就把她作為一個忌諱,藏在心底。就像小時候含著偷嘴的話梅糖,只用嚅動的唾液嘴咀千遍,酸酸味,甜甜味,只留在心底滾動。就是不敢在母親和大姐面前有半點的流露。

但在二姐初亡的那幾個月,對二姐的思念卻猶如一顆深埋地下的種子,逮著機會就瘋長。

在當時還沒有興旺起來的殯儀館,被注上編號的骨灰盒,是有一個固定存放位置的。但這個位置的期限僅指一個月。記得二姐火化一個月期滿的那天,我們專程回家見過母親。那天下午,我和大姐蹲在母親的田地里,歸攏母親在前面拔去的摞摞雜草,齊齊把淚水灑在母親的菜地。可母親一句不準再提她,便閉死了我們的嘴。那一刻,望著母親飄揚在風中枯朽的短發,我很想問母親,難道二姐真的就這樣從我們生活里消失了么?難道二姐的生命真的不如一枚草芥么?

在屬于二姐的冥世,她真的只能成為一個沒有葬身之地的孤魂野鬼么?在她那沒有資格形成注腳、寫成悼詞的曾經有過的生命天空里,二姐真的只是如鳥兒一樣飛過,沒有留下一絲的痕跡么?

5

父親說,二姐小時候,生得眉毛細、皮膚白、嘴巴甜,是爸抱到單位最多的一個細妹子。二三歲的二姐,喜歡揮動著胖胖的手臂到河灘上或是下過小雨的泥沙路面轉圈圈,哼自編的歌,把兩腳間的泥巴踩成軟軟的小山樣,惹得路過的叔叔嬸嬸忘了趕路而看呆了。然而,歡蹦亂跳的二姐四歲上不知染上了什么病,好多次走在路上無緣無故就倒地人事不醒,死了一般。醫生看不出什么病,慌了的爸便找著藥丸子就給吃,二姐居然奇跡般地一次次活過來了。只是活了過來的二姐到了十來歲雖然不再無緣無故地“死”去,感冒發燒都不生一個,但卻中了邪似的,走路做事像電影里的慢鏡頭,你急她不急,一天一件事情都總是做不利索。到了上學的年紀,書自然沒法上了,便留在家里幫襯母親做家務。

二姐做事慢,但性倔,話來得快。像母親磨過的切菜刀,鋒快。

有一次,鄰家的祥伢欺負大弟性情敦厚,把大弟逼到一個墻角角,出口說了一連串他家有什么有什么你家有嗎之類的話,急得大弟直哭。不想二姐遠遠地丟上一句:我們的屋——是紅磚瓦屋油膜氈,你們的那個爛棚棚子比得啵?后來,這句話讓整個隊的細伢子不敢再小覷二姐。

那時候,全大隊可以稱上紅磚瓦屋油膜氈的房子只有兩戶。

二姐盡管性子倔,但在家里,她與我之間發生的戰爭,最終卻總是我勝。而斗敗的她,要么默不著聲,要么委屈而哭。而我,便懷了屢戰屢勝的喜悅,快快活活去做我的功課。記憶中最深刻的戰事,有兩件。一是她往往不記得大我整整六歲的現實,和我爭搶父親的衣服披,爭搶父親帶回的土缽盛飯吃。我個兒小,就常常躥起老高搶,搶不到的時候,就賴在地上,不起來,手指著她又哭又罵:你是傻子,你是醒寶,讀書都讀不到,你長大了吃得到“公家飯”,披得到“干部衣”嗎?往往這時候,她就把“干部衣”、“缽兒飯”給我,一個人呆在一邊,眼窩泛起潮。而得了衣兒缽兒的我,還要對她進行勝利的叫囂。直到母親使了眼色厲聲罵,我才會住嘴。其實這時的二姐,早已抹著圍裙在灶頭燒火了。這是大斗,小斗是每天都有的。比如母親吩咐二姐的活計,玩耍在二姐身后的我,總能及時找到事情過后的遺漏,向母親檢舉她這樣那樣的錯。而我,對于母親派給的活,總是比她做得好。想來小時候的我,竟會以如此的拙劣表演,以期討得母親歡喜。可每個子女都疼在心窩窩的母親怎會讓我的計謀得逞呢,便將偏袒二姐的心顯露得更甚一些。這樣,我便有些不甘心。與二姐玩的時候,便玩出許多花樣來。記憶中的第二件事,是在一年收獲的季節,母親從老遠的湖里挑來兩擔柳條,我們五姊妹十只手掌頓時像一群頑皮的小麻雀,一齊翻飛在柳條之間。我隨便抽出一根小柳條追著二姐打玩架兒。柳條打人不痛。二姐嬉笑著說。那這根柳條打人痛不痛?很快,我找到了一根最粗最長的柳條。我問二姐。不痛!二姐咬咬牙,顫了顫聲音,仍然堅守住自己的觀點。那我打啦!打吧!不痛。于是,我雙手銜緊柳條尾,使出吃奶的勁,粗重的柳條頭很快便掃過二姐的頸,一道血蚯蚓一下子橫爬在二姐的頸上。二姐大哭。闖禍啦!我丟了柳條就跑。直躲到太陽西下,待到母親逮到我回家吃飯時,我才知道,二姐根本沒有對母親說。飯桌上,因為二姐頸上的血痕,母親直罵二姐事做不好,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一直在唉聲嘆氣。二姐被罵得眼淚滴落到碗里頭,額上還被母親手指戳了幾戳,可就是沒有提起我。晚上,二姐照例早早地睡在里邊,把外邊留給我。那晚我起床大解,二姐照例幫我提燈拿盞,在茅棚外的寒風中站立,等著邊看小人書邊蹲廁的我慢悠悠出來。

二姐愛乖。愛乖的二姐看到隊里的哪個女伢子穿了新式衣,她就找母親要。有人燙發了,戴耳環了,她總是比我勇敢地向媽媽提出:我也要!而且還比劃出她喜歡的式樣和顏色。記得我家那樹梔子花開得最猛的那一年,身條兒好臉兒白凈的二姐開始在青青的頭發上插上梔子花,這里走來那里走去,或者干脆就坐在門前想她的心事。從此以后,就很少再見她與我打鬧。以后每年梔子花開的季節,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跟著二姐跑呀跑的。像個野男孩的我,還不懂得騰出靈性的目光來采集這些自然而來的芬芳,跟著二姐跑呀跑,二姐在我眼里便像個傻傻的花仙子,笑聲格外的好聽。

現在想來,那時已屏開著少女花骨朵般芳香的二姐,一定忽略了自己與庸常他人的差別,把自己當作了人世間真正的花仙子。要不,隔壁收來了新媳婦春香,為什么母親幾次去喚,二姐都賴在那里抵死不想回呢?回來以后,癡癡的二姐還向母親提出,她也要和春香一樣好看的嫁妝呢?

想著這些,我真的不敢相信,有著好多癡癡念想的二姐居然死了,而且死在自己的主觀意愿下。

6

二姐終究是嫁了。

但她是嫁在發生過兩樁無法啟齒的丑事之后。

看大梅子醒寶有毛毛!一天放學之后,遠遠看見大門前圍了一圈子人,路上,有幾個弟弟的同學在怪喊怪叫。我家房子大,堂屋墻壁張貼有父親畫的社員生產圖,屋場邊有父親種的冬天凍不死的蘭葉花。村里有會常常聚到我家開,村里小孩常常放到我家帶。小的靠墻坐木枷椅,大的便咿咿呀呀跟著隊里出工分請的那個年輕老師唱歌做游戲。少的時候,來七八個,多的時候就有二三十人。頑皮些的小孩放學以后最喜歡瘋在我家房前屋后鬧,里面的哭,外面的喊,老師常常顧得了這個,就顧不了那個。

到了家門口,我撥開一堆叫著鬧著的頑皮蛋一看,二姐懷里果真抱著一個哭鬧著的小孩。

你干什么啊?你這個醒寶!隔壁春香跑過來,邊搶孩子邊說。

這時,二姐敞開的胸,還來不及扣上衣扣,孩子的嘴剛好銜上乳頭,正使勁地吸吮二姐那未經開墾的處女體香,胖胖的小手正伸向另一只。春香抱走孩子之后,二姐似乎還沒有從事態的突變中緩過神來,那袒露在眾人辣辣目光之下的雙乳,還在怡然地接納太陽的恩澤。而二姐這種怡然自得的情態,卻使很小就開始承受母親傳統道德教化的我蒙羞,以至于那一刻,我稚嫩的胸腔一時暴滿了對她的仇恨。那種恨,使我的視線很快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輝,腦子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昏眩。

不過,比我昏眩得更厲害的,是收工回家的母親。

找個人家嫁了。母親對父親說。

可這個寶里寶氣的樣子,咋嫁?還是先想法子治治看!

母親找來算命婆,算命婆七掐八算,一驚一乍:有解有解,娃兒拜個干爺子準好。二姐拜的干爺子,是鄰村喜歡走村串戶,略微懂些醫的毛爹。毛爹收了禮,便拿禮錢買了好多餅干給二姐吃。又和言和語跟二姐說了幾次話,還細聲細氣地告訴二姐認:哪是“一”、哪是“二”、哪是“三”。認干爺子不幾日,毛爹一早來家說,隔壁村廟堂靈驗,想帶二姐去拜拜菩薩。母親把二姐收拾打扮一番,囑咐了二姐早些回家,便到田里出工了。日落西山后,沒顧上吃飯,母親拉著我就往路口趕,望了好久,終于望到二姐回來了。只是我們萬萬沒有想到,回來的二姐蓬頭垢面,衣裳破敗。母親顫抖著褪下二姐撕破的衣褲,我看見二姐雪白的雙乳間,已布滿幾道血色指痕。二姐開始對母親訴說一種從沒經歷過的疼痛。這種疼痛的敘述過程漫長得讓母親忍耐不住地用手捶胸,窒息得母親出一口氣都要用力嘶喊。母親淚水一行行,滴在二姐換下來的破衣間。

家丑不能外傳,何況是弱智的二姐。二姐經歷的這次疼痛,使母親半個月沒有說一句話。直到二姐出閣的前一天。

7

二十三歲的二姐是明媒正娶進夫家的。

大姐是媒人,姐夫是與大姐家隔一條河的老單身,因為頭上生癩長瘡后,貧瘠的頭皮生不了幾根毛發,婚事就落后了法定年齡十多年。二姐穿著剪裁合身的大紅上衣,黑青長褲。高挑的身子、白白的皮膚、蓄著一頭抵死不肯剪的長發的二姐,望上去嫩呵呵,水靈靈,喜里喜氣。送二姐到夫家的那晚,二姐夫家婆婆、弟媳、小姑子已聚攏一大堆,走進新房的二姐倒像了一個待價而沽的擺設娃娃,低著頭,紅著臉,任她們目測眼挑、心底的秤桿兒七上八下地打望。望著姐姐高高的個頭,圓圓的身段,婆婆開口說話了:梅伢子生個娃兒給我抱,啊?給我生個娃兒!傻人會有傻福享的哦。看婆婆對二姐的眼神,像是滿歡喜的,我便第二天一早急急地回家告訴了母親。可令我不解的是,話傳過后,母親滿臉的擔憂之色仍未褪減,只是隨口說了句,要是,那就好。

二姐出嫁以后,過不了幾天,母親便打發我去看一次。

許是婚姻的降臨產生了奇跡,二姐的狀況一次比一次好,伴隨二姐多年的一些頑癥,竟然也出現轉好的跡象。二姐說話、做事的速度開始接近于常人,從來不懂做壇子鹽浸菜的二姐,學著別人的花樣,把菜園里幾分菜土耕作得四季蔥蘢。就連別人家常常會丟棄的老廣東白菜的長芯,她也削了皮,切成細條子,用糖水食鹽浸泡打理后,讓姐夫吃得有滋有味。二姐種的菜,常常吃不完,過剩的,姐夫就拿到街上換油鹽。二姐曉得怎樣才是對姐夫好,待姐夫晚飯過后,一桶熱洗腳水,常常就送到了姐夫腳邊。兩個弟媳有時把孩子放在她這里帶,扔下三五天都不記得接,她默不著聲好吃好喝待孩子。每逢孩子來,二姐夜里不敢睡死,一晚上總有幾次起來為孩子系衣緊被。有一次我去二姐家,正好碰上她弟媳在對姐夫說,只有在二姐家,伢子身上才屎干尿干,不尿床。干脆把伢子托嫂子帶養幾個月。于是在以后的兩年,三個弟媳相繼把伢子托付與二姐。二姐繡得歪歪扭扭的鞋墊,也一迭迭到了三妯娌手里,姑娘婆媳小叔子,見者有份。當然,姐夫對二姐也好到了細微。田里沒功夫做的時候,姐夫帶領二姐將所有的棉梗分成若干等分,取一根棉梗添加些稻草扎成一個個柴把子,送庫房內碼成一垛垛,好方便二姐用。二姐不會認錢,他把大票換成零錢放在敞口的瓷花瓶里,隔天少了,又加放一些,任二姐零用。

如果命運垂憐,讓這種古老的男歡女愛在二姐的婚姻里延綿重復,直至終老,該有多好!可世事偏不遂人愿。還在二姐二姐夫沉浸在這種田園牧歌式的婚姻里時,二姐所在的村子大部分男人已經遏制不住對外面金錢世界的向往,紛紛出門“淘金”了。等到姐夫醒過神來,再把眼光朝向門外,村子里已看不到幾個壯年男人。看二姐手腳雖慢一點,但說話做事也還放得下心,二姐夫就把二姐托付給他母親,與幾個同伴一道,買了臺磚機匆匆出了家門。

8

那是在二姐嫁后的第三年,我又一次去看二姐。

二姐不在家。找到她婆婆的操坪時,二姐背對著我,似乎在跟婆婆討要一些什么。打第一眼看上去,二姐仿佛患了場大病樣,顯得瘦了許多。你不生小孩,我們家白養你做么子用呢?還不如喂一頭豬,過年了可以殺了吃肉呢!走到近前的時候,剛好聽到婆婆說著這么一句。我氣得高叫了一聲,二姐,我們回家!

二姐回頭看見我,臉刷地就白了:我不回去,這是我的屋。然后對她婆婆說,我不要你們的柴了,我自己——砍!你們說話不算數。說完,就朝自家的方向猛跑。二姐很快拿來了一把沒有木柄的銹鐮刀,走到溝渠旁邊砍起了青草,邊砍嘴里邊念叨:看你們以后還罵我不,看你們以后還罵我不……她將一把把青草帶回自己的家,就曬在坪里。做晚飯的時候,燒的就是那抱砍來的青草。可那是青草啊!怎么能夠做柴燒?灶里只有濃煙,好一陣子,根本不見有火苗出來。

看著一時沒有晚飯吃,不懂事的我便早早回了家。回家了的我,忘了把二姐的情況告訴母親。以后的一個月,我沒有去看二姐。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那天她婆婆的幾句譏諷,我這個親妹妹的大意疏忽,把二姐推進了苦難的深淵。青草燒不燃,做不成飯吃,就吃生菜。生菜吃多了,就生病。生病了,家里沒有任何人來探問。偶爾婆婆小姑子來一趟,說出的話語無一例外地像刀子一樣在剜二姐的心。等到姐夫回家時,蹲在廁所里已不知天光日夜整整一天沒有出來的二姐,身如篩糠,抱起她來,身子竟輕飄得像一包衣物。

9

二姐是中秋節的夜里被送回家來的。姐夫把臉白得像紙,已認不出任何人的二姐用自行車馱來,像扔包袱一樣扔在了我們家堂屋里。簡單說了幾句,默聲聽過我母親的責怪,最后,姐夫不留一句話,走了。

記得走時,母親問他,你幾時來接?連問三句,我看見問話的母親淚都流出來了,但姐夫還是一聲不吭地走了。

太倔,不敢留。姐夫最后的一句話,讓母親的淚水打濕了整整一個夜晚。一個正常女子,進入婚姻,以怎樣的退讓與柔韌,都有可能鎖不定婚姻這張門,更何況二姐一個弱智之人呢。可又正是這樣一個弱智之人,一顆最為敏感而最易受創的心,才更需要他人的細微呵護啊!對于并非天生弱智、并沒有完全失去正常思維能力的二姐,在婆婆千百次地把她指向牲畜的詛咒里,二姐又怎會退讓出她殘存的一點人的自尊呢!

父親用蘋果汁喂活了二姐,喂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好不容易等到二姐醒來,二姐開口卻吵著要姐夫,不見到姐夫,就拒絕再進食。父親便對她說,只要你吃得多,有勁下地走路了,他就會來接你。而事實上是二姐在父親的許諾中一天天好起來,臉上偶爾能見笑容了,能夠下地走路了,這時,卻被告知再也不能回到她那個家了的事實。于是,二姐更要命地吵,將一家人的耐性,逼迫到了極致。

二姐吵了整整一個星期,見我們還是不放她走,就驚天動地地哭,晚上也不間歇,哭得鄰近的人都有了怨言。

不要你了,還嚎!

有一天,再也受不了的母親道出了事實真相,以一種暴發的語氣。

10

為二姐選中第二個婆家的是我。

得知被姐夫拋棄后,好長一段日子,二姐因過度傷心總是臥床不起。看了母親的辛勞,我決定自己為二姐找個歸宿。那年,我說服母親,并在母親面前賭咒發誓,保證會對二姐一世好,就把二姐接回了家。

接到我家后的二姐,起初什么活兒都不會做,連話都懶得跟我說。白癡一般。我帶二姐重新學習做家務,從刷鞋搓衣開始。漸漸地,二姐有了一些記憶,我又教會二姐掌握電視開關,學會調頻道看自己想看的電視。有了電視里的生活劇看,二姐臉上的笑容漸漸多起來。來我家后不到三個月,她就能夠與我一塊兒輕松地談笑和做家務了。

為你找了一個人家,看不看?有一天,我對她說。似乎是想起了前姐夫的絕情絕義,二姐陰了幾天的臉色。但當我找準時機再一次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她笑了,看就看吧!

二姐的婆家只相隔我家半里路。除了姐夫勤快外,七十多歲的老婆婆看上去精精瘦瘦,最重要的是還燒長香——我相信能記著給菩薩天天燒香的老婆婆肯定心善,不會像二姐的前婆婆,動不動,一張嘴就能傷著二姐。這可有前車之鑒。而且他們家人口簡單,只有兩兄弟,老大早已結婚,孩子都有十五、六歲,頗有一些家底。更何況燒長香的婆婆在家還有絕對權威。從介紹人將二人八字合攏開始,老婆婆幾乎天天上我家來看二姐,每次來,便拉著二姐的手說個沒完,二姐想要什么買什么,一切從了二姐愿。

就這樣,二姐從我家熱熱鬧鬧地嫁到了新婆家。

二姐離我家近,在做完了家事的時候,便常來我家坐坐。

來了幾次,二姐便向我說起她伯哥背著姐夫罵她的事情來。想起前婆婆對她的種種虐待,二姐每說一次,我都及時到她家里跟她家人面談,希望他們包容二姐的種種不好,善待二姐。二姐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告訴我這個妹,我來好好對二姐說。可到后來,二姐每次到我家,都說到同樣的話題。

如果有人敢欺負我姐,就是欺負我,我會找皮絆的。最后一次到她家里,我黑著臉對她家人說。

11

又是一年中秋節。

二姐來了。那一天,為了趕制兩塊預定好的畫匾,我一邊忙著往畫布上涂抹顏料,一邊聽二姐似乎永無休止的嘮叨。

他們又欺負我。二姐說。

他們怎么又欺負你呢!

毛毛說要把我殺了,如果我不走。還有……

還有、還有什么啊?每次你說他們欺負你,我去問,他們都不認,我想是不是你有問題啊……

我對二姐又一個不可饒恕的錯,就這樣犯下了。我清晰地記得我當時就是這樣咆哮著對二姐說的。在我的精神大廈搖搖欲墜,物質生活還沒有一磚一瓦的人生青澀季節,我一方面放大著對自身命運的恐懼,一方面又做著不甘沉淪的抵死抗爭。在與自身命運短兵相接的較量里,我獨獨卸下對二姐負有的如山般重大的責任,忘卻了二姐終是一個智障者,也忘記了二姐在她家人的眼里,終是以掠奪者的身份進入到他們視野的這個嚴峻現實。

在鄰居后來的證言里,我才明白,倆父子死死認定是二姐的進入,擾亂了他們原本平靜富饒的夢。姐夫勤耙苦做余下的錢,以前均以侄子名義記存,婚后,不僅侄兒的存折久無動靜,還得增添一口人的費用。這使向來習慣于對姐夫的勞動價值精細盤算的父子倆,面對二姐,芥蒂不得不蓬勃而起。但礙于老婆婆在世,他們只能背地里以污言垢語為強力炮彈驅逐二姐,且矢志不渝。而在當時,我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在二姐一次又一次的傾訴里,我甚至懷疑是二姐智障的大腦出了問題,沒想到的是,使二姐大腦真正出現問題的罪魁禍首,竟是我。

記得那天,在我一頓連珠炮似的搶白過后,正張著嘴不停說著話的二姐忽然啞巴了似的,在我后面不再聲響,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我回頭一看,二姐已經走了。現在想來,那天連親妹妹的信任也得不到了的時候,我的二姐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邁進對她來說是虎口一樣的家的。我只記得在二姐走后的好幾天,我才在太過平靜的氣氛中嗅到了一種不正常。

在一路小跑趕往二姐家的路上,路過小賣店,我問,這幾天,看沒看到過我的二姐?守攤的譚嫂說,你做妹妹的都不相信她的話了,她說她再也不會到你家來了。我的天!我怎么會想到,在二姐的內心世界里,我會是她唯一可以支撐起自己信念的一座山!我又怎么能夠想得到,她會因了我的一句話,而從此走上一條不歸路啊!

趕到二姐家時,二姐坐在窗前,兀自望著窗外,不時面露微笑,細言細語,對我視而不見。我以為是二姐在生我的氣,但我很快發現并不是。聽完她家人的敘述,我的心一下子跌進了冰窟:母親把好好的二姐交給我,我怎么跟母親交代?智障又添精神錯亂,二姐的余生,將如何度過啊!與她家人幾番商議,我們把二姐送到了一河相隔的康復醫院。醫生問了問情況,說,這種情況最難治。越瘋越好治,像她這樣,只怕治不好。在拿尿檢結果時,醫生拋過來一句話,驚雷一般:有孕在身,還治不?

就在那一刻,在家人面前縮著脖子從來不敢出聲的姐夫,第一次表現了他的果敢,他從集市上租來一部板車,連夜帶著二姐趕回了家。因為有喜在身,二姐受到婆婆的十二分禮待。

可好景不長,在一個月后,二姐本不應來的例假還是來了。得知情況的那一天,可憐的二姐和姐夫遭到了她家人有史以來最長的一頓數落。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二姐成了與他們家再無掛礙的人。

當天,二姐被接回了我的家。起初的幾天癡呆過后,二姐開始跑到夫家找姐夫,但姐夫已經不再是姐夫,姐夫家人一次次的驅逐,讓二姐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精神病患者。好幾次從大路溝渠邊找回被頑童追打笑鬧的二姐后,我嚎啕痛哭,整夜流淚。二姐,我用什么樣的補救才能贖得清我在你身上犯下的罪過?每天早晨,我必須防著二姐,因為稍微不慎,起床了的二姐就會往外跑,往外跑的二姐會再也找不到回我家的路。大路上,屋舍旁,她望著別人的孩子伸手就抱,看到中年男子就叫著姐夫的名字朝人傻笑……

天地如此開闊,可二姐的纖足所及卻是步步荊棘。可憐我的二姐用靈肉之身碾出的泥濘道,還是一次次地遭遇水淹土埋,二姐,便再也找不到一條回歸的路。

12

二姐再一次被送入精神病院。

再次入院的二姐恢復得比醫生預料的要好。恢復得好,那是因為二姐在很短的時間里,以她一生少有過的清醒,完成了一個已久的蓄謀。

13

恢復了的二姐被母親接回了家。在不是她想要的家里,二姐以自己的方式踐行了那個蓄謀。

14

曾經也去看過二姐的兩任丈夫。他們均已子孫繞膝,只是無己出。問及,是兩個姐夫本無生育能力。去過驅逐二姐出家門的她伯哥家,廳內已不見長香裊裊。老伴為口角之爭早以一瓶農藥絞了腸,兒子打架滋事犯事入獄,燒長香的婆婆早在二姐走后,一跤跌成殘疾,半年不到,生瘡而亡。只留下他一人守著偌大的房舍和荒草叢生的三畝薄田。

有一回,我還遇上了二姐前夫家經二姐帶過的倆小侄,早年鼻涕糊面的幼稚小童已成翩翩少年,佩大學校徽,穿雪白襯衫,著藍色牛仔長褲,牽著女朋友的手,很青春的樣子。

問他記不記得我的二姐,回答我的是少年一臉的茫然。

15

螻蟻尚且貪生。

二姐的早逝,我一直不明白。是心善的二姐不忍成為親人的累贅對自己的自行了斷,還是二姐在立不穩塵世這葉浮萍又夠不著岸邊親情樹上那枚想要的果子時的失手沉淪?

對于二姐的死法,我也想不清楚。是二姐不忍采用世人常用的死亡伎倆——繩索、水淹之類,怕嚇著了她至愛的親人?還是疲憊至極的二姐已經沒有力氣孤注一擲讓自己的生命之墻轟然倒塌,哪怕只是縱身一躍,哪怕只是于橫梁上揮手拋出一個生與死的懸結?抑或是二姐心死為先,滿懷熱度的肢體其實早已離開冰冷的內心棄她而去?

我更不知道,當智障的二姐選擇冷眼離世時,是如何透心的寒冷平抑了自己求生的熱望,是如何的決絕才扼殺盡自己豐腴肌體的千般饑渴、擊退了蜂涌的精神語言的萬般蠶食?看著自己從今生今世里一點點撤離,想問二姐,你的心曾經是怎樣的一種凄涼與悲傷?!站在死亡的門檻上,于掙脫今世的最后一縷牽絆之前,我的二姐,你是否曾有過一瞬的眷念與不舍?是不是魂靈依依不肯去,而魄卻離散得太遠,看情事如花般枯萎的你,本想滯留在今世的情天恨海,但卻已爬不回今生的苦岸躍不上今生的枝頭?

一個需要放松的人,他先需要受累。不知是誰說過這樣的一句話。我的二姐,走過了今生今世的萬般疲累,你的靈魂是否因此一躍步青云,抵達了你夢想中的天堂……

還有我的母親,我的父親,我那早早就漸次離世的雙親!我是否可以對你們發出這樣的追問:是受不住二姐離世后的剜心之痛,熬不過沒有了二姐的孤寂與清冷,怕了年邁的腳步與昏花的老眼再也尋找不到二姐遠去的行蹤,所以在本是勁健年份你們便斷然舍棄了我們、一個比一個地執意不要了我們姐弟四人,去尋了二姐冥世的幽徑?

故人已去。只留下往事如瀑,沖刷著記憶的彎彎河床,在心壁內拍出滔天巨浪般的嗚咽。

阮梅,作家,現居湖南華容。主要著作有《送你一枝原野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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