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兒童的某種必需的可能生活沒有被實現,便意味著兒童“可能世界”的缺失。
兒童世界存在的可能性是對話可能性的前提,反過來,沒有獨立的語言也就喪失了存在的根基。這在歷史上是有證據的。法國菲利浦·阿利斯在《“兒童”的誕生》中,明確了“中世紀沒有兒童”的觀點,因為那時候的兒童無法以同等的地位與成人對話,他們必須圍繞著成人中心世界。必須盡早地從事跟成人一樣的事,說一樣的話。同時期,美國紐約的大學教授尼爾·鮑斯特曼也描述了中世紀的兒童生存狀況。在《兒童的消失——對教育和文化的警告》一書中提到,到十六世紀以前,“沒有育兒書和兒科醫學書”,“沒有兒童參加葬禮”,“繪畫中兒童被畫成小大人,穿著與大人同樣的衣著,兒童使用與大人相同的語言”……
請不要暗自慶幸,以為現在的兒童有多幸福,事實上,我們不得不陷入憂慮——中世紀的兒童是否再次出現在我們的現代社會中?雖然現代兒童擁有兒童特色的衣著,但他們的內心早已是個“小大人”。
一、我拿什么跟你對話,我的孩子
——拒絕順從自己不喜歡的教師的用意,施以惡作劇,施以“冷性罷課”;拒絕與自己看不上的同學做朋友,似乎多說一句話都會損害了他的利益;拒絕與自己對話,不愿反思自我,不愿凡事問問自己。
面對孩子們的這些拒絕,我們如何與他們對話?責問、激烈對質、很不耐煩、冷眼旁觀、拒絕搭理、放棄教育,這些顯然是不行的。孩子們本身就抱有不友好的情緒,如果再一再地遭到拒絕,那么他們則可能在某個時候停止言語,這樣不僅使得師生之間的對話停止,而且孩子與同齡伙伴、與自我之間的對話都有可能相繼停止。于是,最糟糕的事發生了:孩子們自閉了。寬容兒童的無知,從理解出發和兒童一起找出問題的根源,我們并不一定要找出最理性最正規的做法。而是要找出兒童心中的憤怒之由。因為兒童的問題往往包含了我們似乎經??床坏降氖澜?。對于兒童來說。許多問題完全是需要解決而又無法解決。當我們告訴了他們應該怎么做怎么做時,往往會起到反效果。
對于兒童詩性的失落,多數大人都是眼睜睜地看著它持續下去——他們不吭聲。他們嘴上說“我們要用孱弱的雙肩承擔起責任”,然而,在承擔責任之前,他們甚至連回答的耐性也沒有了。對于這一點,人們還極不愿承認,因為人們害怕一句“孱弱的理由”成不了借口,更害怕別人對對話失敗的追究最終落到自己頭上。于是我們得到這樣一種感知:一種情緒,一種由微小的觸動所引起的無止境的崩潰。這崩潰卻不同于往常、異樣畸形地追究責任,讓原本真誠美麗的課堂竟然變得悲哀,一顆顆心終于變得詩意寡然,仿佛一座大山由于地下河的干涸而慢慢地陷落……這便是教育者自身的一個悖論:一方面出自真心地擔心孩子,愛孩子,另一方面卻不敢表現出負責任的態度,只因為,那會一時讓他們的利益受損。
這樣做的受害者還有孩子。孩子們也模糊地意識到,自己的生存狀態是很恍惚的。他們不再輕易地道出自己的疑問、創意、詩意,他們掩埋所有大膽的、不同的聲音,以免招來不必要的禍害。當然他們也不理解成人世界,大人們對孩子的世界嗤之以鼻,代溝便產生了。我們一定有過這樣的體會,小的時候自己像所有兒童那樣喜歡發問,到了現在,就社會化了,放棄了驚奇感,忽視與了對事物尋求解釋,以及準備去了解的耐心。而我們對于兒童那些自然好問的習性,都保持沉默,而不太理會他們的問題,沒有興趣去關心兒童所謂的“驚奇的世界”。
似乎總是如此,一代一代,孩子們在對“好孩子”的追求中長大,在“善”的崇拜中老去。他們就像《皇帝的新衣》里的那個孩子,莫名其妙地問:“這里分明沒有自由的曙光,為什么沒有人相信我?”然而,現實不是童話世界。大人們會告訴他們:不用大驚小怪。當你們也長成大人之后,在塵世中被浸潤之后,你們便會開始嘲笑這種純真的追求了。
兒童的生活世界需要敏感性精神,需要自我對話,然而,那些實在之物、可見之物已經完全占據了兒童的心靈。可怕的現實主義趨向已經把可能性逼上了絕路,和現實的同謀成為一種必然。一代代的成人不約而同地完成這項工作——盡管他們曾經也是一代代的兒童。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有兩種選擇,一種是放棄自己的世界,投入成人的世界。另一種便是放棄自己,放棄任何世界。
二、誰來解救這沉默的世界?
沉默并不是指沒有對話,相反的,師生們正在潮流的感召下,進行著史無前例的對話。然而,這種對話,卻是聒躁的、浮夸的。
我們清楚,我們置身其中的當代與人類的黃金時代相比,是一個沉默的時代,人心逐漸被不斷物化、冷凍,能在心靈上做高度對話的,似乎已經不多了。孩子同樣不能幸免,他們像所有有限人一樣,落在這塊土地上。就成了心靈的啞巴。他們竟然不愿再多說什么——自然的和諧與社會的不和諧,生活的寧靜與思想、心靈的不平靜,言辭的灑脫與情感的偏執。面對夕陽、月色,他們早已失去了興趣,他們喪失了對美、對藝術的審美傾向。可以說,那種離去一歸來——離去所帶來的無依著感,使他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提出了兒童必須結束一種物質的狂歡和無謂的“游戲”,必須回到一種永恒性、神圣性、純潔性的對話。即使困難重重,但我們愿意以這樣的姿態和感情去從事我們的教育事業,只有這樣做,用我們的熱血來抗拒兒童詩性的放逐。才有可能——借助兒童本身的純凈力量——重新讓他們回到一個真正的兒童,使大地、使用權兒童的言行、使能與兒童對話的一切事物重獲人性的光輝。
孩子的天性是充滿詩性的,只是多年來成人仍用各種手段把孩子的童真給扼殺了,一個個小老頭、小老太的小大人成為我們推崇的好學生“標準孩子”了,嗚呼!一個學校如能轟轟烈烈從上至下圍繞孩子的成長而考慮,我們的孩子才能有救,我們的民族文化才能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