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躍進狂潮

新中國建立后，僅僅用了3年時間，就奇跡般地在戰爭廢墟上恢復了國民經濟，并在貧窮落后的基礎上開始大規模的經濟建設，取得了令世界矚目的成就。1957年，赫魯曉夫代表蘇共提出“在15年內趕上而且超過美國”的口號，中國受前蘇聯的影響，也相繼提出了“在15年內，要與蘇聯趕超美國同步，全面趕上或超過英國”的口號。繼而，1958年黨的八大二次會議后就掀起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的經濟加速運動，給我國國民經濟造成了空前嚴重的破壞。

大躍進運動的醞釀和發動

大躍進運動是一場無視我國客觀經濟基礎，盲目和片面追求工農業生產高指標、高速度的全民大生產運動。

（一）指導思想上的“趕超”戰略

大躍進運動的醞釀和發動，有著明顯的國際國內背景，一是蘇聯共產黨趕超資本主義強國的經濟理論和發展戰略直接影響中國共產黨；二是毛澤東等我黨主要領導人關于社會主義時期“不斷革命”思想的指導和推動。

1957年11月18日，毛澤東在莫斯科各國共產黨工人黨代表會議上發表講話，提出中國要用15年時間趕上或者超過英國。這一口號提出后，就迅速成為中共中央的經濟建設指導思想。1957年12月2日，劉少奇代表黨中央在中華全國總工會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公開宣布，在15年內，我們要與蘇聯趕超美國同步，全面趕上或超過英國。李富春在此次會議上對趕超英國的主要指標和可能性作了具體論證，并提出了調整中共八大提出的第二個五年計劃的意見。隨后，《人民日報》1958年元旦社論又進一步宣傳了15年左右趕上和超過英國的口號。

毛澤東關于社會主義時期“不斷革命”的思想集中反映在1958年1月，他寫成的《工作方法六十條（草案）》中，毛澤東認為，我們的革命是一個接一個的。在社會主義三大改造，即生產資料所有制方面的社會主義革命“基本完成”以后，“現在要來一個技術革命，以便在15年或者更多一點的時間趕上和超過英國。”根據這種“不斷革命”的理論，毛澤東提出，必須反對庸俗的平衡論或均衡論，反對消極的平衡方法。這就違背了國民經濟必須在綜合平衡中發展的客觀規律。

（二）反“反冒進”逐步升級，經濟指標越定越高

1956年黨的八大關于發展國民經濟第二個五年計劃的建議提出，二五期間要繼續進行以重工業為中心的工業建設，推動國民經濟的技術改造；鞏固和擴大集體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到1962年，工農業總產值比1957年計劃增長75％左右，其中工業增長1倍，鋼產量達到1050~1200萬噸?？偟恼f來，這是一個比較切合實際的設想。

但是，在怎樣發展我國國民經濟的問題上，黨內的確存在著不同意見。1956年初，針對在經濟建設上出現的不顧客觀條件盲目冒進的傾向，劉少奇、周恩來、陳云等作了很大的努力予以糾正。之后，八大一次會議正確地確立了既反保守、又反冒進的經濟建設方針。

對于反冒進，毛澤東從一開始就不贊同。八屆三中全會后，黨內批評“反冒進”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1957年11月13日，《人民日報》發表了經過毛澤東審閱同意的社論《發動全民，討論四十條綱要，掀起農業生產的新高潮》。社論宣稱，1956年是正確的躍進，而不是冒進。社論指責“反冒進”的人害了右傾保守的毛病，這篇社論第一次在黨報上使用“大躍進”一詞。毛澤東認為《人民日報》社論使用“大躍進”一詞是一個偉大的發明。他在批語中建議給“大躍進”這一口號發明者授予“一號博士”頭銜。12月12日，《人民日報》又發表毛澤東修改審定的社論：《必須堅持多快好省的建設方針》，進一步重申和肯定1956年經濟戰線的“大躍進”，批評了“反冒進”。

1958年1月，毛澤東主持召開了杭州會議（部分省市委書記會議）、南寧會議（9省2市書記會議）、3月成都會議（中央工作會議）、4月漢口會議（成都會議的繼續），毛澤東在這些會議上都嚴厲批評了反冒進。這些會議在對“反冒進”和“右傾保守”的不斷升級的批判中，完成了全黨對“大躍進”運動的思想準備。

尤其是在南寧會議上，毛澤東把冒進和反冒進的不同意見提到了政治原則的高度。毛澤東尖銳地說，反冒進是非馬克思主義的，冒進是馬克思主義的，反冒進沒有擺對一個指頭與九個指頭的關系。這在黨內引起很大震動。毛澤東在此次會議上向全黨和全國提出，要在經濟戰線上來一個“大躍進”。根據南寧會議精神，《人民日報》2月3日發表題為《鼓足干勁，力爭上游》的社論，提出“工業建設和工業生產要大躍進，農業生產要大躍進，文教衛生事業也要大躍進”。3月3日，中共中央發出黨內指示，提出要進行“社會主義的生產大躍進運動和文化大躍進的運動”。

1958年3月8日至26日召開的成都會議上，毛澤東提出了“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這一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體現了經濟建設大躍進的指導思想，肯定了冒進發展的經濟工作指導方針。它實際上否定了綜合平衡、穩步發展的經濟方針。成都會議還接受了毛澤東提出的“生產計劃要有兩本賬”的觀點（即中央和地方計劃工作都要有兩本賬，一本是必成的、可公布的賬，一本是期成的、不公布的賬），通過了國家計委提出的實現大躍進的1958年第二本賬，即比2月上旬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的計劃“高了許多”的“一個多快好省的賬”。成都會議的第二本賬，標志著整個國民經濟計劃納入了“大躍進”的軌道。

在上述一系列會議的基礎上，1958年5月5日至23日，中共八大二次會議在北京召開，這是一次發動“大躍進”的黨代表大會。會議正式通過了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會議又一次嚴厲批評了反冒進，周恩來、陳云及薄一波、李先念等人被迫作了公開檢討。會議期間，毛澤東于5月18日在《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的批語中提出：“我國7年趕上英國，再加8年或者10年趕上美國”。會議要求，建設速度要“成倍地、幾倍地以至幾十倍地超過過去的中國和一切資本主義國家”。

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之后，國家經濟計劃指標不斷刷新，超英趕美的時間繼續提前。6月鋼鐵工業部門開始擬定“大躍進”目標，1958年的鋼產量由820萬噸升至850萬噸、1000萬噸，最后訂為1070萬噸。與此同時，各大協作區紛紛召開農業會議，提出各自的農業“大躍進”指標。此時，毛澤東的趕超英美的時間表也一步步提前。6月21日，他在軍委擴大會議上提出，我們3年基本上超過英國，10年超過美國，有充分把握。次日，在《兩年超過英國》的報告中，毛澤東又批示說，“超過英國一兩年是可能的，這里主要是鋼，只要1959年達到了2500萬噸，我們就在鋼的產量上超過了英國”。大躍進運動由追求鋼產量的高指標、高速度開始而拉開了帷幕。

北戴河會議的“躍進”決策

（一）各地、各部門紛紛制定“躍進”計劃

中共八大二次會議后，國家計委、國家經委和財政部根據會議的精神，對各部向中央匯報的“躍進”指標作了研究，并經向中央財經領導小組匯報后，由李富春向中央提出了新的《第二個五年計劃要點》。

《要點》認為，以鋼鐵為主的幾種主要工業產品的產量，可能不需5年即可趕上和超過英國，全國農業發展綱要可能3年基本實現。

《要點》提出第二個五年計劃的任務是：提前完成全國農業發展綱要；建成基本上完整的工業體系，5年超過英國，10年趕上美國；大力推進技術革命和文化革命，為在10年內趕上世界上最先進的科學技術水平打下基礎。

《要點》提出了第二個五年計劃的各項生產指標、新建項目的部署方案以及工業和農業的增長速度。《要點》提出，第二個五年計劃的各項指標是以1962年生產6000萬噸鋼為中心來安排的，要以鋼為綱，帶動其他指標?！兑c》認為第二個五年計劃工業年增長45％、農業年增長21％是完全可能的。

《要點》認為，要實現第二個五年計劃的指標，關鍵是1959年要較1958年有一個更大的躍進。工業方面，鋼產量要超過2000萬噸，爭取達到2500萬噸，超過日本、英國；農業方面，糧食要超過6000億斤，棉花產量超過6000萬擔。

6月17日，毛澤東對“二五”計劃要點作了指示，稱贊“這是很好一個文件，值得認真一讀，可以大開眼界”。

《要點》提出后，6月16日，李先念向中央作了《關于第二個五年財政計劃的要點》的報告，提出“二五”期間財政收入4000億元，財政支出4340億元的總計劃。在支出計劃中，生產性支出安排占到80％以上。6月17日，薄一波代表國家經委向中央政治局作了《兩年超過英國》的報告，報告對1958年經濟發展狀況作了過高的、過于樂觀的估計，認為“1959年我國的國民經濟可能有一個比今年更大的躍進。這樣經過3年苦戰，我國就可以在鋼鐵及其他主要產品產量方面趕上和超過英國”。6月19日毛澤東對薄一波說，1958年鋼產量翻一番，搞1100萬噸。6月21日，冶金部黨組向中央和毛澤東提交了一份《產鋼計劃》。該計劃稱，1959年“鋼的產量可以超過3000萬噸，1962年的生產水平將可能爭取達到8000～9000萬噸以上”。6月22日，毛澤東批閱了農業部6月中旬向中央政治局提出的“二五”期間農業所要達到目標的報告。該報告提出糧、棉產量在5年中都要翻一番。這些高指標的設想和提出，成為8月召開的北戴河會議作出“躍進”決策的重要基礎。

在提出這些高指標的同時，1958年的夏收出現了極為嚴重的浮夸風。廣東汕頭和貴州金沙分別報出晚稻畝產3000斤和3025斤的紀錄。特別是在7月初國家統計局在河北省保定市召開全國統計工作現場會，提出統計工作要“為政治服務”的口號后，浮夸風達到了罕見的程度。各新聞媒體競相報道。6月30日報道河南遂平縣小麥畝產3530斤；7月23日報道河南西平縣小麥畝產7320斤；8月13日報道湖北麻城縣和福建南安縣早稻和花生畝產分別達到36900斤、10000斤；到了9月18日，各媒體競相報道四川郫縣、廣西環江縣中稻畝產分別高達82525斤和130434斤。這樣的數字，就連毛澤東也不相信。

面對這些荒唐離奇、令人難以置信的產量，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報紙、廣播大加宣傳。8月27日，《人民日報》用通欄標題宣傳“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有的著名科學家甚至不顧科學規律，還用“科學”的方法來證明這些荒謬報道的可信性。8月22日，安徽省第一個宣布自己是早稻平均畝產千斤的省；隨后，廣東、四川亦宣布自己是千斤省。對這種“大躍進”形勢，毛澤東非常興奮，對8月初來訪的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赫魯曉夫說，只要按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中國人民的幸福生活完全有指望了！

這種農業生產中的浮夸風亦給北戴河會議提供了極不真實的數據，使會議的決策建立在高度浮夸的基礎之上。

（二）北戴河會議的“躍進”決策

8月17日至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北戴河舉行擴大會議，全體中央政治局成員和各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以及政府各部門黨組負責人出席。

北戴河會議重點討論了國家計委和國家經委兩個黨組提出的《1959年度國民經濟計劃主要指標》和《關于第二個五年計劃的意見》?！吨饕笜恕诽岢?，1959年工農業總產值要達到3516—3706億元，比已經嚴重脫離實際的1958年預計完成數還要增長68％。《意見》書提出，要在“二五”期間，“完成我國的社會主義建設，提前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具有現代工業、現代農業和現代科學文化的社會主義國家，為第三個五年計劃期間經濟、技術、文化的高度發展，開始向共產主義過渡，創造條件?！睋四繕耍岸濉庇媱澮庖姇鴮?962年的產量指標，提出了以8000萬噸鋼為綱的第一本賬方案和以1億噸鋼為綱的第二本賬方案。這兩個方案的鋼產量，分別比1957年的實際數增加13.9倍和17.7倍。其他指標也大幅度提高。

北戴河會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1959年計劃和第二個五年計劃問題的決定》?！稕Q定》對國家計委黨組提出的1959年各項指標，除將糧食壓縮到8000億斤和1萬億斤以外，其他各項均予以肯定。并強調指出，這是一個“比1958年更大躍進的計劃”。這一決定同時肯定了國家經委提出的“二五”計劃指標。北戴河會議通過的這一《決定》以及會議通過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號召全黨全民為生產1070萬噸鋼而奮斗》的公報，對全國“以鋼為綱”的“大躍進”風潮起到了重大推動作用。

北戴河會議還作出了《關于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問題的決議》?！稕Q議》論述了農村成立人民公社的“必然性”，對運用人民公社的形式，積極向全民所有制過渡，從而摸索一條過渡到共產主義的具體途徑表現出極大的熱情。《決議》對辦社的具體步驟、規模也作了具體規定。

北戴河會議關于鋼鐵翻番的決定和關于建立人民公社決議的作出，為在實際工作中大刮共產風、瞎指揮風、強迫命令風，造成全局性的錯誤，提供了基本的依據。

狂熱的大煉鋼鐵

北戴河會議結束后，在全國掀起全民大煉鋼鐵的群眾運動。各地各級黨委第一書記掛帥，直接指揮。中央先后4次召開電話會議部署和催促大辦鋼鐵。中央還肯定了各地組織“大兵團作戰”的作法。8月，全國參加大煉鋼鐵的人數達百萬人。最高峰時達到9000萬人。工人、農民、商店職工、學校師生、機關干部，紛紛上陣。在大煉鋼鐵高潮中，全國上下共建各種小洋爐、小土爐上百萬座，廣大群眾紛紛參與土法煉鋼，砍樹挖煤，找礦煉鐵，致使大片山林被毀掉。不少地方群眾把家里燒飯用的鐵鍋投入煉鋼爐；大中型鋼鐵企業也大搞群眾運動，打亂了正常的生產秩序和合理的規章制度；各個部門也“以鋼為綱，全面躍進”。到了10月份，鋼的日產量高達10萬噸、鐵的日產量高達37萬噸。

12月19日，中共中央宣布：1070萬噸鋼的指標已經完成。實際上，這其中有幾百萬噸是基本上不能用的土鋼土鐵。

以鋼以綱，一切為大煉鋼鐵讓路，浪費了國家的資源，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嚴重影響了農業生產，還擠了輕工業，造成國民經濟比例嚴重失調。

持續三年的大躍進使我國社會生產和人民生活出現了建國以來最為嚴重的困難。首先，它嚴重加劇了國民經濟比例關系的失調。從1958年到1960年三年，我國的積累率分別高達33.9％、43.9％和39.6％，各種經濟關系十分緊張，工農業比例失調。這期間，重工業增長2.3倍，而農業卻下降22.8％；工業內部各部門之間的比例也明顯失調，鋼鐵工業一花獨放，其他工業一片蕭條。其次，它造成了空前的國家財政困難和商品市場緊張。大大超過國力的工業建設和財政支出，導致國庫空虛，人民生活必需的各種商品嚴重短缺。第三，農業生產遭受極大破壞，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不僅嚴重挫傷了廣大人民群眾的生產積極性，而且也極大地破壞了農村的社會生產力。特別是高估產和高征收，使農村多年積累起來的經濟實力受到嚴重踐踏和侵犯，加之自然災害的影響，我國農村糧食生產急劇滑坡，三年間糧食產量分別僅為4000億斤、3400億斤和2870億斤，1960年的產量僅相當于1951年的水平。第四，由于經濟困難和人民生活水平下降，非正常死亡情況極為嚴重。

大躍進雖然已經過去幾十年了，但它給人們留下的痛苦與教訓，則是我們永遠必須記取的。

（摘自《五十年國事紀要·經濟卷》）